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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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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书籍名:《回眸》    作者:蔡智恒(痞子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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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而久之,我忘了她其實只是「寫」在紙條上,而非真的彈給我聽。

    我甚至還會跟她點歌。

    『彈彈《Jackaroe》吧,這也是JoanBaez的名曲。』

    「這首歌太悲傷了,不適合你。」

    『《DonnaDonna》也帶點小小悲傷,妳還不是照樣彈給我聽?』

    「《DonnaDonna》不同,起碼歌詞中還有嚮往自由的意思。

    而《Jackaroe》的旋律和歌詞,都有一股化不開的悲傷。

    我怕你在物理考不好的心情下聽這首歌,會想跳樓。」

    『那麼彈《DiamondsandRust》吧。』

    「《DiamondsandRust》要等我們見面時,才彈。」

    萬一我們沒有見面……

    才剛在紙條上寫下這些字,突然覺得不妥,趕緊將字劃掉。

    字雖然劃掉,但還是看得出來寫過什麼字,

    於是我又在字上面亂塗亂畫,直到完全看不出寫過什麼字才停止。

    她似乎打從心底相信我們一定會見面,可是我的想法實際多了。

    何時見面?在哪見面?怎樣見面?

    還有最重要的是,為什麼見面?

    如果見面只是為了滿足彼此的好奇心,那就未必要見面了。

    而且見面後要說什麼?做什麼?

    如果要說什麼,在紙條上就可以說,還可避免緊張說不出話的窘境。

    至於要做什麼,以我這種普通高中生僅有的浪漫情懷,恐怕只會說:

    我可以約妳一起去騎腳踏車嗎?

    我不想又回到「見面」這個有點尷尬的話題,便在紙條上寫:

    『那妳千萬要記得喔。』

    「我不會忘的,你放心。幹嘛把寫錯的字塗得這麼黑,很醜耶。」

    『因為我要殺掉一句成語裡面的兩種動物。』

    「什麼意思?我看不懂。」

    『毀屍(獅)滅跡(雞)。』

    「夠了,太冷了。」

    我其實是想見她的。

    只是我不知道,這種「想」是屬於好奇的想?還是渴望的想?

    而且我也不想去想這種想到底是哪種想,因為我想念書。

    想念書的「想」,是不得不渴望的想。

    17歲的我,只知道把握時間念書,不知道要把握別的。

    也不知道還有什麼是該把握的。

    我只是珍惜且習慣與她通紙條的日子,沒想太多,也沒想以後。

    「以後」這名詞對現在的我是毫無意義的。

    如果它要有意義,只在明年七月二號聯考完之後。

    從現在到聯考之間,我只有念書,沒有以後。

    所以就這樣吧,腦筋留給物理、化學和數學。

    梅雨季節開始了,她說下雨天總讓她上課遲到,所以她討厭雨天。

    『可是我很喜歡雨天耶。』

    「你為什麼會喜歡雨天?」

    『因為妳討厭雨天,我如果說我也討厭,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你真的不是普通無聊。」

    有天我頂著大雨上學,走進教室脫掉雨衣,整理完一臉狼狽後,

    低頭看見抽屜內的紙條上寫著:

    「人皆見花深千尺,不見明台矮半截。這是什麼意思?」

    看到這兩句話時,我琢磨了許久還是搞不清楚。

    說對句不像對句,看來也不像是詩句,而且意思有些模糊。

    『我不太懂。這兩句話出自哪裡?』

    「你怎麼會不懂?這是你說的話呀。」

    『啊?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兩句話?我完全沒印象啊。』

    「上禮拜你出現在我夢中,說了這兩句話後就不見了。沒想到你竟然

    不知道這兩句話的意思,這就怪了。」

    『是妳做的夢,我如果知道才是奇怪吧。』

    「雖然是我做的夢,但卻是從你口中說出那兩句話呀。」

    『我昨天也做了個夢。夢裡妳說妳欠我的一萬塊,過兩天會還我。』

    「胡說什麼,我什麼時候欠你錢?」

    『雖然是我做的夢,但卻是從妳口中說出妳欠我一萬塊。』

    「好,我錯了。我不要把我的夢當真。」

    『對了,妳夢裡的我,長怎樣?』

    「就一般高中生的長相。你們高中生理了平頭後,幾乎都一個樣。」

    『我不一樣。有一對劍眉、深邃的雙眸、英挺的鼻子、堅毅的下巴。』

    「喂,請不要在紙條上寫言情小說的對白。謝謝。」

    『妳們補校學生沒有髮禁?』

    「當然沒有。班上很多同學都在工作了,難道教育部還會規定我們

    這些晚上來念書的人去理個平頭或西瓜皮嗎?」

    她可以想像我的模樣,大約是頂個平頭、帶副近視眼鏡的書呆子。

    我卻連她的頭髮是長或短、是直或捲都不知道。

    或許因為這樣,所以她曾夢見我,我卻從未夢見她。

    我做的夢大致上只有兩種:美夢與惡夢。

    惡夢就是落榜了,我站在懸崖邊準備自由落體運動,而且沒人拉我。

    美夢則精彩多了,通常是考上台大醫學系這種諾貝爾等級的科系。

    然後一個中年男子牽著一個青春亮麗的女孩來找我。

    「這是一千萬,請你點收。」中年男子說。

    『才一千萬。』我的語氣很不屑。

    「是美金啊!」他的語氣近乎哀求,「拜託你,跟我女兒交往吧。」

    『好吧。』我嘆口氣,『勉為其難了。』

    然後我會在他和那個女孩都感動得痛哭流涕的聲音中醒過來。

    這種夢有意義多了,而且是具有建設性與前瞻性的夢。

    『那兩句話的意思,也許是說花兒不管長在哪、長多深,人們都會

    看見。但就在身旁明顯陷下去半截的平台,卻沒人發現。』

    「是嗎?有些虛無縹緲耶。」

    『原諒我,我盡力了。我真的很難理解那兩句話。』

    「不用多想了。或許將來某天,我們會知道那兩句話的涵義。」

    其實也無暇多想,學期只剩不到一個月了。

    學校要為即將畢業的高三生辦個康樂節目,由高二生負責表演。

    我們班上照例用推舉方式選出具表演天分的同學,不,是替死鬼。

    結果我和坐我右手邊的同學,非常榮幸能擔負這項神聖的任務。

    我右手邊的同學捶胸頓足哭喊:為什麼!

    我拍了拍他肩膀,說:『我們應該是在打籃球時,踩了別人的腳。』

    上台表演時,我背靠著牆讀書,帽子摘下,帽口朝天放在身前。

    讀了一會累了,便睡著了。

    我同學從左邊走過來,看了我一眼,丟了個硬幣在我帽子內。

    然後他又從右邊走過來,再丟了個硬幣在我帽子內。

    因為只有兩個演員,所以他不斷由左到右、由右到左走動。

    最後我醒過來,看到帽子裡有好多硬幣,於是握緊拳頭激動地說:

    『果然是書中自有黃金屋啊!』

    我們簡單謝個幕便匆忙跑走,一來還要趕著上課;

    二來台下高三學長的眼神似乎是想衝上台扁我們一頓。

    很不幸的,當我們跑回教室時,因為遲到而被老師痛罵一頓。

    老師竟然忘了有這個節目,也忘了是他叫我們去表演的。

    但我們連回嘴都不敢。

    我把表演書中自有黃金屋的過程寫在紙條上,她說很有趣。

    「那書中自有顏如玉該怎麼表演?」

    『叫個可愛的女孩搖醒我,然後說:同學,別在這睡覺,會著涼的。

    我醒來就會激動地說:果然是書中自有顏如玉啊!』

    「為什麼不這麼演呢?」

    『妳忘了嗎?我們學校是男校,沒半個女孩啊。妳又不能來演。』

    「我一想到這個表演的畫面,就笑個不停呢。台下的反應如何?」

    『台下的高三學長,大多手裡拿著英文單字卡背單字,沒人認真看

    表演。我們表演完後,一片寂靜而且肅殺。』

    「唉,高三生放鬆一下會死嗎?」

    『不能怪他們。換作是我,我也會選擇背英文單字。』

    「你快升高三了。不要嫌我囉唆,聽我的勸,別把自己繃得太緊。」

    如果是別人說這種話,我會認為是風涼話。

    然而從她手裡寫下的字,我打從心底認為是種關心。

    雖然我絕對無法做到,但我依舊感激。

    我突然有種焦慮感,不是因為升上高三後壓力更重,

    而是升上高三後要換教室。

    如果換了教室,我和她還會在同一間教室嗎?

    還會嗎?

    6.

    今年的第一個颱風來襲,剛好在禮拜天。

    我心裡還在擔心換教室的事,窗外轟然作響的雷嚇了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