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首席记者

宠文网 > 其他书籍 > 首席记者

第14章

书籍名:《首席记者》    作者:刘国民
    《首席记者》章节:第14章,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然而听声音的不仅仅是耳朵,噪声从每个汗毛孔钻进身体里,在血液中翻江倒海。

钉子户中一位退休电工疯狂了,切断了发电机电路,砸瘪了高音喇叭。海查干人把退休电工捉到拆迁公司分指挥部毒打,同时以钉子户破坏电力为由打110报警。钉子户们冲进分指挥部抢人,和海查干人发生了械斗。此后防暴警察赶到。

警方公平处警,把参与械斗的十几名钉子户和十几名海查干人同时带走。处罚也是公平的,械斗双方各缴罚款、各自疗伤,留滞一天后,双方参与械斗的人员同时解除留滞。但结果不公平,一天中连体平房被拆毁,解除留滞的钉子户们无家可归。这是个圈套,是海查干人和政府共同设置的。

八位代表中有一位收藏家,随身带来一件藏品——贴在余建设家门上的强迁令。强迁令上写道:老白党胡同33号付6号余建设,务于明天中午12时以前搬家,届时不搬将由产权单位强制执行,其后果自负。

强迁令上有余建设咬破手指打的叉,从血迹上看,余建设的手指很粗。

话题自然转向余建设。余建设好,从小就好。余建设从小就好,是因为余建设的父亲好。说余建设之前,人们说了几分钟的老余头。

老余头是铁路机车厂从山东招募来的工人,从山东来的时候只带着余建设,余建设的母亲和一个妹妹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饿死在山东了。

老余头是白铁匠。老余头的手艺一般,但工钱要得低,所以老白党胡同的每一个工人家庭都有他做的铁活,比方水壶、油桶、洗脸盆。老余头在老白党胡同的人缘,正如他的铁活一样,粗糙,但实在。老余头对老白党胡同的另一项贡献是,一年中至少能为那些不能生育的男女贡献一两个孩子。老余头四十五岁之后在机车厂专运线上打更,岗位在火车站铁道线向北一侧的出口和机车厂专运线之间,主要工作任务是堵截那些从工厂里偷了东西沿着铁路线运走的偷窃者,同时也堵截沿着铁道线走出火车站的逃票者。火车站两侧的铁路线出口,是城市中最脏乱最荒僻的地方,也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地人扔小孩的地方。

哈尔滨人扔小孩不住火车站扔,他们一般都把孩子扔到松花江北岸。

经常能捡到小孩,对老余头而言是一种职业便利,但老余头不搞行业不正之风,向孩子的新父母交接孩子的过程中不收一分钱贿赂,只是对孩子的新父母说:能不能养活?不能养活我再把孩子送回原地去。都说好人长寿,但这话在老余头身上不应验,他没有活到光荣退休的年龄。老余头死于一次事故,停放在铁道线上的一列装着的布匹火车皮起火,他参与救火的时候被消防车轧死了。

老余头死的当年,余建设十四岁。

余建设除开学习不好之外其它都好。余建设的铁匠的手艺强于老余头,毕竟年代不同了,余建设在铁活上注入了新理念、新工艺,他加工的电镀床头曾在九十年代的哈埠家具市场上领潮。虽然余建设在铁匠中的威望比老余头高、在老白党胡同也有地位,但他还是有一点不及老余头,因为他没有捡到过孩子。

余建设不但没捡到过孩子,也没有搞过对象,十四岁到三十四岁之间,余家院中没有进过女人。三十四岁之后办了铁制品加工厂,余建设招了两名安徽籍铁匠,两名铁匠都是光棍,所以余家院中仍然是单性世界。余建设吃的方面生冷不忌、穿的方面肥瘦皆宜,但找对象方面很挑剔,要漂亮的。邻里们为他四处选美,但选来的美女仍然不合他的意,他要非常漂亮的。

将近四十岁的时候。他等来了非常漂亮的贺小贺。

几位小时候给余建设喂过饭、洗过脸的邻居大娘们对余建设的配偶选择提出质疑,指出贺小贺历史上不是很磊落,据考证她就是红袖添香的贝贝。余建设哈哈大笑,说她才十九岁,有什么历史?她的历史得从嫁给我之后开始写。他说他只追求非常漂亮,不追究外观和质量上的统一。

大娘们说,我们说这个是为你好。余建设说,为我好就别再说这个。

邻居们对贺小贺的印象不是很好,贺小贺被余建设娶进老白党胡同后,与红袖添香的其他小姐仍保持关系,小姐们时常花花绿绿地来看她,给胡同里正在上学的一代男孩带来了不良影响。

但萌萌很好。虽然萌萌只有三岁半,但性格铸成了,像老余头和余建设一样,萌萌的性格忠实而内敛。邻居们几乎没有听到过她哭闹,也很少在街上见到她,她大多数时间里都在院落中逗弄芽芽。

钉子户们继续说贺小贺和萌萌,但黎志坚没有听,也没有往采访本上记,他握笔的手出汗了。贺小贺毫无疑问是贝贝,按照五笔字型的规则把贺小贺三个字拆开,其中的两个字根就是贝贝。那么,在红军巷小广场上为贺小贺代言的也毫无疑问是艳姣了。他把那天晚上在红袖添香和贺小贺接触的过程过了一遍电影,还好,除摸摸索索外,没有对贺小贺做出更深层次的事情。

黎志坚精神溜号的中间,钉子户们说到了余建设之死。

爆炸发生的当晚,钉子户们都睡了,另外余建设老宅与大部分钉子户的住房不连片,所以他们有的隐约地听到了爆炸声,而有的没听到,只感觉身下的床铺颤了几颤。因此,对爆炸案他们了解得不多,他们只能说一些余建设死前和死后的情形,但他们坚信,余建设是被海查干人杀害的。

余建设不但是老白党胡同手工作坊老板中的大哥大,而且是老白党社区的居民代表和治安联防队长。余建设和居委会的关系好,和梅主任姐弟相称。他和派出所的关系也好,与苏所长兄弟相称,经常开着他的客货车拉着苏所长去江北钓鱼。拆迁开始,他自然而然地成了拆迁户与拆迁方的谈判代表,其后又成为三十户钉子户的带头人。

从老白党胡同二十五号到五十五号,过去都是机车厂的家属宿舍,三十几户住户用的是一个集体房地照。半个世纪来。邻居间相安无事。谁家砌墙压了邻居家一尺半尺,吵几句也就过去了。拆迁时,大家把那份集体房地照从机车厂房产科复印过来,和目前各家住房占有情况比照之后吓了一跳,目前的住房占有情况不但不能和房地照对位,反而多出来五六户。

余建设、钱柜、汪革新三个人关起门来开了一夜的会,白天又把三十几户召集起来开了一天。会议选举产生了拆迁居民联络小组,同时议决,由联络小组向拆迁办提出他们的要求:拆迁补偿金核对,要以拆迁户们的目前居住状况为依据,那本集体房地照作为一个参考。

拆迁办的方案一出台,拆迁户们先傻眼后咬牙。拆迁办把拆迁户的要求倒过来了:那本集体房地照为依据,拆迁户目前居住状况为参考。拆迁办这样做的理由是:集体房地照与九十年代的街区平面图相吻合。

针对拆迁办的分割方案,汪革新做了一个形象性比喻:拆迁户的住房现状是一口三百斤的猪,拆迁办是屠户,猪杀了之后,屠户返还给拆迁户一百五十斤肉,头蹄下水和一部分肉留在屠户的案板上了。

拆迁户们和拆迁办进行了冗长而艰苦的谈判,和拆迁办的拉锯战进行了一个半月,海查干拆迁公司开到了。海查干人不在拆迁户与拆迁办之间评论谁理谁非,只是让拆迁户快搬家。海查干人称,这里是我们的工作现场,不是你们和拆迁办狗咬狗的地方。

现住房是拆迁户和拆迁办打官司的证据,拆掉现住房,拆迁户们百口莫辩,拆迁办可以名正言顺地按照集体房地照核准拆迁补偿。因此,拆迁户和拆迁办的矛盾相对弱化,海查干人拆房、拆迁户不许拆成了主要矛盾。上访告状的同时,三十几户拆迁户组成了保卫家园的钢铁阵线,不获得公平待遇决不搬离家园。

拆迁户和拆迁方抗争的手段单一,不外乎高打墙、钉门窗,躺在地上装病、拽住床栏杆不走。而拆迁方则手段繁多,打骂恐吓之外还有断电、断水、断路和损毁公厕。因此,拆迁户与拆迁方的关系是豆芽与铁锅之间的关系,炒来炒去的结果,铁锅没有变形,而豆芽弯曲了。大部分拆迁户搬走了。拆迁现场只剩下余建设为首的三十几户。三十几户人家之外的所有建筑都被破坏,他们的住所如同废墟之海中的孤岛。

从这时起,他们被称为钉子户。

钉子户们的生活倒退了几个时代,照明靠蜡烛和嘎斯灯。洗衣用手搓,大小便在房前屋后。吃水更困难,要到超市买桶装水。他们选派出青壮男女组成桶装水采购队,手提肩扛的,硬是在居住地与超市之间踩出一条茶马古道。

钉子户们的上访告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上访开拓了他们的眼界,他们在拆迁办和海查干人之外,发现了许许多多讲道理的部门;上访增添了他们的智慧,他们学会了在他们诉求之上套用法律条文,用法律的观点概括他们的景况:他们的财产权遭到不法侵害。省市有关部门已经对他们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表示同情,省建委已作出表示,将责成拆迁办考虑抛开机车厂房产科那本过时的房地照,按照拆迁户目前的居住情况核准拆迁补偿。他们还从房地局、税务局等部门复印了能够证明近年来他们居住情况的有关文件。他们愈来愈坚信他们是拆迁中受害的一方、掌握真理的一方。因此,在一些寒冷的夜晚,钉子户中参与过文化大革命的一代人,哼起国际歌互相鼓励,主要哼后两句: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