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中国文学史

宠文网 > 古典文学 > 中国文学史

第134章

书籍名:《中国文学史》    作者:章培恒、骆玉明
    《中国文学史》章节:第134章,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活跃的情感、直接来之于生活的亲切感受、富有个性的自由创造,乃是文学作品生命力的根源。文学正是凭借着这一种生命力,与社会已形成的规制相抗衡,引发人们对美好人生的向往。而宋代文学相当普遍地显示出收敛的趋向,个性不那么突出,情感不那么直率热烈,气势也很少见恣肆纵放。明代祝允明说“诗死于宋”(《祝子罪知录》),自然是偏激之论,不必作为客观的诗歌评论来引用,但他所看到的,正是我们在这里提出的问题。

需要说明的是:政治、道德,当然是文学中重要的主题。

问题是这一主题的表现,究竟出于个人对社会本身的真切感受与真切认识,还是出于社会上占主导地位、代表政权意向的理性观念,两者是有很大不同的。在宋代文学中比较普遍的情况,是继承“诗以讽谏”、“文以明道”的观念,把文学当作政治与教化的工具。于是就有了“迩来道颇丧,有作皆言空”(梅尧臣《答韩三子华、韩五持国、韩六玉汝见赠述诗》)的感慨和“敦谕词臣,兴复古道”(范仲淹《奏上时务书》)的呼吁,而朝廷也鼓励文人“务明先圣之道”、“矫文章之弊”(《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06、108)。因此宋代文学尤其是被视为正宗形式的诗文中常常充满了沉甸甸的政治关怀与道德意识。不能说这些作品都没有真诚的情感,但确实有不少模式化的悲天悯人、堂皇冠冕的表述,让人感觉到虚伪成分的存在。而且,由于过多地表述规范化的政治观与道德观,这一类诗文既缺乏对社会陈规的冲击力,也显得沉闷和不堪重负。

在辽、西夏、金、蒙古轮番向宋王朝发起进攻、多次对宋王朝的存在带来绝大危险的时刻,产生了大量的表现出强烈的民族意识和悲凉情绪的作品,这也是宋文学的一个特点。

应该说,这一类作品与前一类作品不尽相同。因为,在这一类作品中,作为政治姿态的成分要少些,真实的忧患与激情要多些。但即使如此,同类作品之间仍有区别。像辛弃疾词所表现的人生欲望与情感,就要比陆游的诗复杂得多。

总的来看,宋代文学创作还是相当繁盛的,在许多方面也确有新的发展;而且,由于宋代文人所处的相对宽松和富裕的生活环境,给了他们创作的闲暇,使他们的作品常有前人所无的精致和细腻。对这些成就应给予充分的评价。但我们在前面所说到的那些现象,却对宋代文学的发展造成了很大的限制。所以,倘若把唐、宋、元三代文学联系为一个流程来看,不能不说宋代的文人文学是处于衰退的状态。

说起宋代文学,人们首先想到的,往往是与唐诗相提并论的宋词。不过,宋代文人真正最重视的、也最能反映他们的思想性格的文学体裁,实际还是诗歌。这一点从宋代论诗的著作大盛上也能得到证明。

由于一方面宋代文人的性格已经与唐代文人有很大不同,又一方面,唐诗作为一个难以企及的诗歌巅峰也在他们心上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迫使他们不得不另辟蹊径。撇开宋初沿袭晚唐五代诗风不说,到了宋人有意识地开辟自己的诗风的时代,他们就不能不特别小心地在唐诗之后绕开烂熟的套路去别开生面。只不过,唐诗的影响实在太大,宋代文人没有可能完全绕开前代诗歌的形式与技巧别搞一套。毕竟都是写诗,沿袭传统也毕竟可以作为创新的基础,于是,他们便着意选择了两种唐人虽已开创但尚有开拓余地的路数。一是打散诗歌的节奏、语脉,比前人更多地引入日常口语及散文句法,使诗歌的意象变得自然亲切、意脉变得流动顺畅,意境变得平常冲淡,把机智和精巧如盐入水化得了无痕迹,等待读者来体验感悟其中的韵味;二是紧缩诗歌的节奏、语脉,使诗歌向拗峭瘦硬方面再进一层,将生僻语词、典故及特异的句式引入诗中,用陌生化的意象组合、意脉结构引发读者的探究与惊异。他们常把自己的知识与学问加上机智与用心把诗写得十分精致深奥,把意思琢磨得十分含蓄深邃,让人仿佛嚼橄榄似地咀嚼其中的深意。因此,唐诗的丰腴变成了宋诗的瘦劲,唐诗的蕴藉变成了宋诗的深刻,唐诗的通脱变成了宋诗的曲折。大抵唐人的诗重在情韵,而宋诗更费功力,显得精深。有人提起宋诗就以为宋诗有一个统一的风格,或以为它平淡流畅,或以为它拗峭瘦硬,其实各说对一半,宋诗中两种风格并存,任何一种都不足以代表其全体。只是在这两种诗风背后,都有宋人深刻的心思、复杂的心境、细腻的感觉,倒和唐人大不一样。宋代诗歌恰恰就是以这两种语言技巧、两种诗歌风格及其背后的深刻、复杂、细腻摆脱了唐诗的笼罩,形成了自己的特点。对唐、宋诗不同风格的评价,往往因个人爱好的不同而大相径庭,大致激情发越者多喜唐诗,性格沉潜者多爱宋诗。但不管怎么说,宋诗毕竟也另辟了一片天地,在诗歌的语言技巧方面尤有显著的创新与发展,这是不应否认的。

在宋代,词的意境、形式、技巧都发展到了鼎盛时期。唐五代词虽然从艺人的歌曲逐渐发展成为独立的文学形式,为宋词的繁荣奠定了基础,但是它完全独立并取得与诗体抗衡的地位,却要有待于宋代诗歌“言情”功能的衰退与让位。在宋代文人士大夫看来,个人那些不那么正经和荣耀的情怀不宜于在“言志”的诗中宣泄,而在词中却可以比较自由地流露。“词为艳科”、“词为别体”的观念,实际上成了宋词逃避伦理准则的审查的免战牌和保护伞。虽这种保护也是有限的,却使词得以承担唐诗中的一部分即“簸弄风月”的功能。正是由于宋诗的缺陷,使得词在当代文学中具有了较之前代更重要的意义。即使它在宋代许多文人眼中仍不像诗那样崇高庄严,实际上它已经赢得了与诗相当的文学地位。

由于在传统上,词与乐歌有割不断的联系,与个人的日常生活情感更为贴近,宋词的正宗家数依然是吟风弄月、儿女情怀,抒情性与音乐性要比诗歌考究得多。从二晏、周邦彦、姜夔到吴文英一流词人虽然很被现今文学史家贬斥,但在宋代却是词家正脉。他们恪守词的传统,刻意求精,使词的形制更加丰富、词的语言更加精炼、词的意境更加深婉、词的风格更加细腻,特别是使词的音律更加精美合乐;虽然他们也受了诗歌风气的影响,有的趋向平易流畅,有的追求清空恬淡,有的着意雕饰典雅,但终究保持了词家本色当行的特点,维系了词作表现个人日常生活情感的传统。当然,宋代还有另一流词人,并不理睬诗与词习惯上的分界。这些词人,特别是最有代表性的苏轼、辛弃疾,原本是气概豪雄、不受羁勒的人物,他们有意利用词在语言形式上的某些特点在各个方面作自由畅达的表现,不仅把本来属于诗歌的“言志”内容写到词中,而且把诗里业已出现的散文句式语词用在词里。这使词的内容丰富了,也使词的形式技巧发生了变化:音律准确与否不那么重要了,语词清雅与否也不那么讲究了,英雄语、悲凉语、儿女呢喃语、日常谐谑语都写入词中,仿佛把花旦青衣换成了乡间村姑,雕梁画栋的深院换成了桑麻稻菽的农舍,二八少女换成了关西大汉。这种词风也提高了词的地位,使它与诗并驾齐驱、“无所不宜”,但也有使词失去其精致的特色的毛病。尤其是一些才情不足的词人,常常会把词写得粗糙无味。词在整个宋代仿佛就是循着这两家路数演进,前一路数维持着词的传统畛域而使它越发精致细腻,后一路数则不断突破词的传统界限而使它越发恣肆汪洋。

散文,特别是所谓“古文”,在北宋曾有很显著的发展。

所谓“唐宋八大家”中占了六位的宋人,全都生活于北宋中期,可见一时之盛。

就北宋古文家提倡古文的理论立足点而言,主要也是在发挥它在政治和伦理方面的功能,这与唐代古文家的态度大致相同。而且,由于宋代道统文学观的势力较唐代尤盛,他们所受的束缚也更大。以欧阳修为代表的北宋古文家,就是在这种束缚中寻求一条合适的道路。他们既需要遵循“尊道”“明道”的原则,又需要抵制以道废文的极端观点,在一定程度上维持散文的艺术特征。另一方面,由于宋代文人的个性较之唐人明显偏向温雅平和,无论韩文的奇崛雄肆还是柳文的峻洁幽丽,对于他们都有些不合适了,他们还需要找到一种合适的散文风格。

在抵制了极端的道统派又阻止了一度流行的模仿韩愈、以生涩险怪为特征的文风之后,宋代散文开始走上自身的道路。在文体上,欧阳修、苏轼等人眼光要宽广些,取法的范围也较大,他们对骈文并不那么深恶痛绝,相反还颇有喜好,所以他们的散文兼收骈文之长。在语言风格上,他们特别强调切意的重要,虽也关心修辞,讲究章法、节奏,但都要符合“达意”的要求,顺适情志而不突兀险怪。由此形成的特点,是素淡而不质拙,明畅而不滑俗,平易浅切而不失文采,句式骈散相兼而富于变化,语脉流贯。这种风格无疑具有更广泛的适应性,因此散体文的优势至此得到真正的确立。不过相较于韩、柳之文,可以感觉到北宋诸大家散文的感情强度及语言的张力是有所减退的。

但在宋代理学家看来,无论韩柳还是欧苏,尽管他们标榜儒道,却还是文人气过重;他们的文学追求仍然有害于道。

因此随着理学渐盛,宋代散文也不得不走向衰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