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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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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书籍名:《雪山飞狐续传》    作者:狈风
    《雪山飞狐续传》章节:第十回,宠文网网友提供全文无弹窗免费在线阅读。!


        铁衣寒身为京城第一名捕,武林中厉害的高手见过极多,但若要能像眼前这名癞痢头般如鬼似魅的飘忽去回,其间掴掌接齿,夺刀扔械,竟让六名宫内高手连还手接招的余地都没有,就连自己也没能来得及看清他的倏忽身影,更遑论是要仔细来瞧他用的是什么神奇招式了。但他毕竟久经江湖阵仗,虽惊不乱,青白脸上始终不露丝毫蛛丝马迹,依旧是一脸的寒霜带雪面容,两眼一道冷光直朝癞痢头张波久射去,嘴里说道:“这位高手如何称呼?”

        癞痢头张波久露嘴笑道:“铁捕头问的这位高手是谁?”铁衣寒酷哼一声,说道:“阁下何必明知故问,既有这等高强本事,难道还怕别人知道你的名字称号么?”癞痢头张波久贼忒嘻嘻的笑着,说道:“哟,原来铁捕头问的是我癞痢头张波久来了。我是癞痢头,你是铁捕头,咱二人是头对头,哥俩好,一对宝,哈哈!”浑帮众人听着也大声笑来。

        铁衣寒冰脸一肃,怒道:“我是官,你是贼,谁跟你哥俩好来了?”张波久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喔的一声,装腔作势的说道:“原来你是官啊?啧啧,真是看不出来。你不说,还以为你是京城里过来的太监,一张脸白净青葱,要不是说话声音粗厚了点,否则你那全身所散发出来的太监味,当真是再像不过的了。”

        铁衣寒身形魁梧,项粗臂实,就只一张脸出奇白净,连根须渣也被他刮刀剔的干净无比,旁人只以为他生有洁癖,注重面容,故不爱留着胡须示人,这原也不足以为奇。但癞痢头张波久这么一说,众人往他瞧去的眼神中,自是带着一道颇为暧昧的诡谲味道出来,直瞧得他浑身不自在,当下硬是忍住了气,呸道:“你这癞痢头迳瞎说些什么来了。”

        张波久两眼一瞪,说道:“谁说我是瞎说着来了?你三天两头就往东城湘华园戏班里跑,别人还道你这人是爱听戏曲才常去的,可我告诉你,咱癞痢头清楚的很,你铁捕头却是为了那湘华园里的红牌梁碧燕去的,你敢说不是吗?”铁衣寒神色颇为不屑,冷声哼道:“笑话!咱们京城里当差的,谁不是闲来就往戏班里听戏喝酒去着了?”

        张波久听他自认无误,裂嘴笑道:“听戏喝酒那倒还罢了,但你铁捕头却怎地经常在人家梁碧燕房里过夜不归,这事可有点蹊跷了。”铁衣寒闻言一脸惊愕,没想到这长得丑陋的癞痢头竟也知道京城里的事,心想他与梁碧燕的这档子事,早已名闻东城巷道,若要硬说没这回事,反倒要落人口实,当下微微笑道:“在下风流之事,不提也罢。”

        那韩长老捻须笑道:“官场里听戏喝酒,夜里带着看上眼的红牌小姐出场,实属平常不过,有啥好大惊小怪的?”丐帮群伙听着大声哄笑,七言八语的讥讽开来,‘韩长老,人家这位癞痢头兄弟可还没尝过娘们滋味,怪不得要吃着酸葡萄来了。’‘他这副尊容样貌,我瞧这辈子也别指望有那个娘们肯跟他上床的了。’‘耶,我看就连路上的母狗都嫌他长得丑呢。’‘大伙别这么说,母狗虽是不肯,说不定会有那只母鹅正好瞎了眼,糊里糊涂就给凑合上了。’

        就听丐帮众人一阵黄言秽语说来,愈说愈是起劲,愈说愈是露骨,似乎一谈到了男女这档子事,大伙便跟着兴奋上来,个个弯腰笑得乐不可支,一副淫秽低俗的样貌现来,仿佛要是不来说上个两句,浑身骨头便会开始发痒难受。

        癞痢头张波久始终面露丑陋笑容,待他们嘲笑够了,这才张嘴问道:“听各位说来,那湘华园是没去过的了?”韩长老笑道:“是没去过。咱们这伙弟兄都来自江苏,京城向来少去。那又怎地?”张波久哈哈笑道:“怪不得,当真是怪不得啊。”韩长老笑道:“怪不得什么了?人家铁捕头生性风流,又干你癞痢头啥的屁事来了?”

        张波久满脸笑的诡异,说道:“韩长老可知,那梁碧燕其实是男扮女装的花旦?”韩长老正笑得极是开怀,闻言大愕,笑容当场僵住,满脸尴尬不已,真不知要如何来接话下去是好。丐帮群豪亦是吃了一惊,原以为铁衣寒不过是生性风流罢了,听得癞痢头张波久这么说来,自是明白了个中道理,这铁衣寒竟是有着断袖之癖嗜好来了。

        铁衣寒这时听得脸容一垮,青白色的脸上一会儿紫涨上来,一会儿又是变得惨白几无人色,那握着刀柄的右手气得微微颤抖不停,当真是恚怒交迸,戟指喝道:“你你究竟是谁竟敢在此胡说八道?”他气得连话都说不清了。

        张波久哈的一声,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以为梁碧燕的身分没人知道是么?嘿嘿,那我不妨告诉了你罢,咱们浑帮早注意了你铁捕头已久,你在京城里的所作所为,一举一动,尽都给我们瞧得清清楚楚。那梁碧燕既是你的断袖相好,自然也就要跟着来调查清楚才行,否则又怎会知道你们其实是颠鸾倒凤的一对来了?”

        铁衣寒听得怒火攻心,右手拇指运劲,大刀出鞘了一小截,怒冲冲喝道:“你....你胆敢败坏梁碧燕的名节,报上你的名号,老子饶你不得。”张波久笑容敛没,两眼泛出一道精光,神目炯炯,宛如换了个人似的,沉声说道:“名号说给你听倒也不妨,就怕你经受不起,吓破了胆。”铁衣寒刷的大刀出鞘,嘶声吼道:“快说!让老子一刀劈了你!”

        张波久见他神智俱乱,又恢复了他惯有的裂嘴笑容,说道:“铁捕头追拿‘卧龙杀神’数年,奔波万里,如何不知我的名号?”铁衣寒听得一阵错愕上来,先是楞了楞,跟着便忍俊不禁的一连失声跌笑开来:“你....你说你是‘卧龙杀神’?哈哈,哈哈哈”他觉得这真是件极为可笑的荒谬笑话,所以一阵狂笑上来。丐帮群豪听着也都忍不住跟着笑了。浑帮帮众并没有跟着笑,脸上只有惊讶神色显现,依然笑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徐帮主,另一个则是张波久。

        徐帮主很有耐性,静静等着铁衣寒笑完,然后慢慢吞吞的说道:“一个人还能笑的时候,就应该把握机会用力笑出来,等到不能笑也无法笑的时候,就算想笑,嘴巴可能就此再也张不开来笑了。”铁衣寒冷笑道:“嘴巴长在我自己的脸上,要我别笑,那也得凭真本事让我闭上嘴才成。”徐帮主笑道:“这事易办之极,就有劳‘杀神’成全他了。”

        就见张波久往前迈出数步,右手伸入宽大罩衫一握,随即就见一柄薄刃短刀发出淡淡青光现了出来;那刀的刀身极短,还不到正常大刀的一半,刀柄握处极为奇特,竟是在刀耳处焊上了一具向外凸出的圆形握柄。这刀柄的握法不同,刀身的方向也就跟着有所不同,那么可想而知,这柄刀所使出来的刀法,自然也就迥然不同于其他正常的刀械招式了。

        别看这柄短刀看似没什么威力,但给他拿在手里,不知怎么的,就是让人瞧着一阵寒意打从脚底升起,似乎天底下没有什么脑袋是这柄刀无法砍下来的一般,重点不在刀的可怕与否,而是这样的一柄刀,这时却是在什么样人的手里。

        铁衣寒给这道肃杀气势震撼上来,只觉背脊处凉渗渗的一阵寒麻传至脑际,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但随即迅速镇定了下来,冷冷说道:“你不是‘卧龙杀神’,我花了那么长的时间调查追踪,你不可能是的。你究竟是谁?”

        张波久这时浑身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威凛气势,脸上虽还是带着笑,但笑的自信,笑的很有独特的味道,完全与先前的癞痢头扯不上半点关系。这时就见他嘴角浅浅笑来,缓缓说道:“刚才你没听见我们帮主称我为‘杀神’来了么?他是‘卧龙醉狮’,我是‘杀神降魔’,因此你可以说我们是‘卧龙杀神’,当然也可以称呼我们为‘醉狮降魔’。只是这些江湖名号称谓什么的,对我们自己来说,并无多大用处,但却可以混乱旁人的耳目。这样,铁捕头可明白了?”

        铁衣寒终于懂了,‘卧龙杀神’其实指的是两个人,难怪可以同日同时杀了两个相隔千里的恶棍高手;至于近年声名大噪的什么关东‘醉狮降魔’,说穿了,只不过是他二人换汤不换药的江湖把戏,毫不足为奇。

        但愈是如此简单的答案,却愈是容易困惑了像铁衣寒这般经验的老江湖行家。追逐数年下来,当真是蜡烛两头烧,不是听说‘卧龙杀神’在贵州湄潭杀了什么县太爷,便是同时在安徽太湖剁下了那个大恶霸的脑袋。待得铁衣寒率着大批捕头,远自京城兵分两路赶了过去,却又传来‘醉狮降魔’出现在河北清苑,还把县府大人给绑了去。

        这清苑县距离京城已是不远,犹如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挖井一般,消息要是传到了京里,他这‘京城第一名捕’可还有脸再待下去么?当下便又立即没日没夜的兼程赶回河北,途中总共累死了二十七匹骏马,八名捕头更是因此而摔伤跛足,可谓连个屁影也没见到‘卧龙杀神’与‘醉狮降魔’,铁衣寒便已给折腾得几不成人样来了。

        这些年来,朝廷越来越重视这些案子,就连皇上都亲自下旨缉拿,逼得铁衣寒常年在外奔波,时日拖得愈久,他那块挂在家里厅堂上的‘京城第一名捕’招牌匾额,便要开始摇摇欲坠。这时就算还没有掉落下来,但那匾额后头,也早已结满了层层的蜘蛛网,即使这块匾额已有裱褙相护,然上头老早也已落满了厚厚一层的灰尘,就连蚊子苍蝇不小心停了上去,还会被这道灰尘石泥给沾粘住了不能动弹,就此成了墙上壁虎的美味餐点,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半点功夫。

        但铁衣寒毕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江湖人脉极广,多方布署打听下,终究给他探得浑帮这回要大举前来狼峰口聚集对付丐帮的消息。当时丐帮范帮主正给御前侍卫总管赛大人给关在天牢里头,其目的便是要来说动范帮主协助朝廷,共同前往玉笔峰袭拿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苗人凤。铁衣寒向来便与赛总管走得极近,两人关系良好,眼见范帮主已给赛总管吹捧的好不威风,终于愿意出手相助,当下便将浑帮聚集狼峰口之事给说了。

        丐帮自来便与浑帮多所冲突,尤其范帮主那回更是当着无数帮众面前,被徐帮主狠狠栽了个跟头,这场子至今还没能讨得回来。这回丐帮无意中得到了闯王宝藏就在乌兰山玉笔峰附近的消息,范帮主老早便下令三位九袋长老调集大批丐帮人马先到狼峰口待命,这事儿只能做,不能说,因此当赛总管说要前往玉笔峰袭拿苗人凤时,那范帮主还故意刁难了好一阵,最后才终于答应协助一臂之力。说穿了,这叫狼与狈的结盟,各有各的盘算,同时也都不怀好意就是的了。

        岂知丐帮人马一动,立即给浑帮的哨探发觉,一路紧追在后,同时快马急报当地堂主。那山东正属浑帮戊堂所管,堂主姓冯名格贤,是徐帮主在盘家山养鸡维生时的患难兄弟,接获消息后,便立即飞鸽报讯给徐帮主,一方面加紧调集堂下所属人马,延着山道追着丐帮而来。要知浑帮这几年声势大起,风头大,名声好,许多丐帮帮众偷偷转了过来,有的是明着转帮投靠,有的则是暗地提供消息。这回丐帮人马行出不远,便有寻宝的正确消息传了进来。

        徐帮主为人精干,稍一分析,便知丐帮寻宝之事颇不简单,若是让丐帮如愿寻得闯王宝藏,依照范帮主的平日为人来看,有了如此财力做为后盾,日后必是大兴波涛,首先要来对付的正是浑帮,那么江湖自此也就不得安宁了。这么一盘算下来,徐帮主当即火速通令各堂堂主,务必赶在丐帮之前到达狼峰口,自己更是率众连日赶了过来。

        然而丐帮毕竟也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虽说范帮主不在,但仍一路小心行事,老早便发觉浑帮一路跟随在后,双方其间还交手了数回,但终究只为顺利摆脱追踪,并不愿与之正面相斗,于是两帮便就这么一路打打走走的到了狼峰口。

        铁衣寒将浑帮行动尽数告知了范帮主,为的便是要能获得丐帮的协助,好能一举便将浑帮这股势力给连根拔除。那范帮主正巴不得有朝廷兵力做为后盾,只要能将浑帮这一大劲敌给铲除干净,就算背上与官府勾结的臭名,那也是无可耐何的事了。当下双方一拍即合,共同为着相同敌人而一起并肩作战。只是铁衣寒却也没来料到,范帮主也只是利用他来牵制住浑帮的一步棋,其真正目的,还是着眼于闯王的那批数量可观的宝藏,但这事自也不会来让铁衣寒知情就是。

        乌兰山玉笔峰一役,赛总管身受重伤,范帮主却给苗人凤一掌击毙,朝廷这回袭拿苗人凤的计划可说彻底失败,还折损了好几名御前侍卫高手。铁衣寒日前只获得赛总管受伤消息传来,却不知范帮主其实已遭苗人凤将他一掌送佛朝天去了,这才照着原订计划前来围剿浑帮,兼之他身上还有乾隆皇帝所亲手御赐的‘通令’金牌,各地衙门捕快都得听命于他,自是不敢有违,调动起官府人马来,甚是迅捷不过。

        但铁衣寒自己心里也清楚,单讲武功,浑帮内高手如云,若无赛总管与范帮主这等硬手前来相助缉拿,恐难成效,却不料赛总管偏偏受了重伤,只好寄望于范帮主还能赶来指挥丐帮群众。岂知耐心等到今儿傍晚时分,竟是不见范帮主到来,心里不免还嘀嘀咕咕了好一阵,直至韩长老过来与他一说,丐帮另一批两百人马今晚必可赶到,这才稍觉心安。

        铁衣寒这时听着张波久自己说出‘卧龙杀神’的秘密,尽将他常年难解的一道谜团给解了开来,当下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但随即一想:“这人何以如此干脆的就将秘密当众说出,难道不怕就此给曝了光,露了馅?”他是走惯江湖的老手,这么想来,当即猛地一省:‘浑帮若无十成把握,又怎会将这秘密说了出来?是了,天下只有一种情况是不怕消息走露出去的,那就是死人。一个人只要死了,嘴巴再张不开来说,自不怕消息走光。’心中省悟,只吓得他手心发汗。

        张波久见他眼眸闪烁不定,颇有畏惧之色,知道他想到了此节关键之处,倒也佩服这人心思极快,不觉间嘴角浅然笑来,说道:“铁捕头真不愧是江湖行家,别人还在懵懂之际,你却已能勘察洞悉清楚,倒也不枉了‘京城第一名捕’的称号来了。”铁衣寒闻言,心神一震,明白高手相斗,最是忌讳怯懦示弱,正所谓‘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当下腰板一挺,傲然哼道:“生死有命,火里来,水里去,要是怕了,还不如乘早回家抱娃娃去罢。”

        一言甫毕,随即闻得厅外四周杂沓声响传出,丐帮内一阵骚动上来,有人欢声呼道:“啊,是钟长老他们这伙北路的弟兄过来了。”又有人说道:“不知范帮主是不是也跟着来了?”话声未歇,外头南首又有人呼道:“谢长老领着东路弟兄也到了。”一时间,偌大卧龙栈四周满满都是人声,喧嚣吵杂,衣鞋磨挲声此起彼落,当真热闹非凡无比。

        铁衣寒厅内听来,脸容大喜于色,眼见己方形势大好,正欲开口说上几句讥刺笑语,头儿昂起之际,两眼无意中扫过那挂在楼上高处的巨大匾额,上书‘卧龙栈’三个龙飞凤舞朱漆大字,只觉颇为碍眼,心中原不在意的跟着默念道:‘卧龙栈卧龙栈这名字倒挺熟悉似的?’心念闪来,幌的脑海震动,不禁啊哟一声,直呼大事不妙也。

        铁衣寒这时只觉一阵寒颤上来,当真是人如其名般的连衣服都感到寒麻阵阵,心里直呼:“糟糕,糟糕。我怎地忒地糊涂,人家大匾朱漆的‘卧龙栈’三字就写在上头,再笨的人也想的到,此处正是‘卧龙杀神’的盘踞之地,咱家这回岂不是自己带着镣具上门请人家来铐了么?说不得,先让大伙一块拥了上去再说,若是单打独斗,必输无赢。”

        铁衣寒所料没错,这‘卧龙栈’确是徐宝冀徐帮主家传产业,其先祖徐清池远自雍正十三年,便已选定狼峰口开设这间专给药商私贩住店歇脚用的卧龙栈,算算也有数百来年的历史渊源了。卧龙栈初时规模极小,客房不过十来间,直到雍正皇帝驾崩,乾隆皇登基后的隔两年,其祖辈徐天标这才大兴土木,直将卧龙栈一举扩建数倍之大,光是上房就有四十七间,一般通铺平房更是超过了六十间之多,格局方正,楼高三层,算是狼峰口最为宏大的建筑物。

        卧龙栈改建之时,正逢北方马贼作乱猖獗,徐天标有鉴于此,客栈底下深掘有多条秘道向外,做为战乱时紧急逃离与运送物资的救命通道。那徐帮主小时候最爱在秘道中探险,因此可说对客栈内所有秘道了若指掌,不必地图指引,便可随意贯穿来去,毫无窒碍。这回徐帮主听说丐帮大举调动人马北来,必是要以狼峰口做为歇息调度指挥之所,心中不禁大喜:‘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偏要来。’当下遣派快马一路急书在前,通知掌管卧龙栈的堂叔徐泰全,何处该挖埋陷阱,何处又该打桩钉板,连日连夜赶工下,浑帮人马还没进驻,卧龙栈便已打点布置妥当,只等丐帮大批人马到来。

        徐帮主自小跟着父母在干宁县城里卖菜过活,日子虽是过得贫苦,但也自得其乐,却是始终不知自己先祖的一番事迹,更没想到他还有着这么一个掌管卧龙栈的堂叔,想来是他父母当年与家里闹得不甚愉快,这才夫妇俩离乡背井的远来此处落居。后来他堂叔打听到他们一家的落脚之处,数次远赴千里找上门来,更因他膝下无子,对幼小的徐帮主甚是喜爱,征得他父母同意下,曾接他到狼峰口的卧龙栈住过数年,也才能于这时派上用场。

        铁衣寒为人向来深谋远虑,这回消息虽是来得早,但毕竟没能联想到卧龙栈店名的玄奥之处,直到见至三个朱漆大字写在上头,方才惊觉不妙,当下忽哨一声,手里大刀打横一封,不进反退,嘴里喝道:“皇上有旨,缉拿浑帮一众匪徒,凡抗命拒捕者,一概格杀勿论。”刹那间,就见厅门处一阵骚动,丐帮群豪自中让出道来,左右两列长刀大队直驱而入,脚下步履移动迅捷,贴着厅墙四周列队备战,个个衣履鲜亮,长帽罩头,俱是京师名捕装扮。

        浑帮群豪瞧着两眼冒火,霍地纷纷离座抄起随身家伙,当场浑言浑语的一阵开骂过去。

        这卧龙栈大厅占坪极广,四角对望,桥栏林立,浑帮百来人众聚在厅上,丝毫不显局促,即使长刀捕头队亦是拥入将近一百多人,依然留有偌大余裕空间,可见当初设计建造者确有远见之明。这时就见浑帮群豪有的站桌叫骂,有的登椅怒目相向,手里武器千奇百怪,有链子枪、镔铁八角锤、狼牙棒、刺猬软鞭、六节棍、八条丝球,当真是各式各样的怪异兵器都有,甚至有些家伙手上的兵刃更是独树一帜,东并西凑,奇形怪状,想来那人自己也叫不出个名堂来才是。

        那铁衣寒这时与六名宫内高手退至厅口,但见他左手插腰,右手大刀指在地上,一副神威气凛的沙场将军模样,嘴里大声喝道:“枪林阵,就位。”话声甫歇,就听得一阵气势庞大的跺步小跑声传来,嘴里还呀荷呀荷的配合着脚下步伐出声扬喊,俨然便是清军前锋部队的作战模式,直听得浑帮群豪一阵错愕不已,两嘴惊讶的合不拢来。

        大伙还没回过神来,即见厅外枪杆如林,矛戟森然,柄头绿穗迎风飘飘,就只差没穿上战场用的铁甲衣而已,从其身上所著藏青色服饰与左手所使盾牌看来,正是戍守京畿的骁骑营部队。

        枪林阵是清军作战时的先锋主力部队,衣铁甲,操铁杖枪杆以战,更有盾牌护身,或骑马长刺,或步行攻坚,阵法多变,向以人海战术著称,绝非武林中单纯帮派械斗规模可比,任你武功再强,三头六臂,终究难以抵挡。只是现下狼峰口乃为山势地形,登山越岭,铁甲穿在身上只嫌累赘,故弃而不用,但即使如此,手中枪盾仍是带有巨大威胁。

        这时就见枪林阵于厅外布置方妥,数列弓箭队随后快步闪进厅来,箭镞发亮,弓弦拉紧,个个脸上均是一副蓄势待发的霸然威气,直让大厅内原本已经饱涨开来的剑拔弩张态势,更增加了一道两军战场交锋时才有的那股悲壮气氛。

        待得枪林阵与弓箭阵陆续就位,即见三位头戴盔帽的武将装扮大汉自外走来,腰悬佩刀,脚下靴声橐橐,当真是威武有声,直趋铁衣寒身前停下,居中一人躬身抱拳道:“铁统领,各阵俱备,只等一声令下。”铁衣寒听得眉飞色舞,两眸生光,神色当真好不得意,遂打起了官话,先是嗯了一声,跟着再缓慢说道:“三位副统领辛苦了。”

        徐帮主眼见铁衣寒竟能将隶属于御林军的骁骑营调来围剿浑帮,心中不免一时困惑,这时听那三位武将直呼他为铁统领,当下了然于胸,和颜笑道:“恭喜铁大人高升权贵,日后前途无量,尽享荣华富贵,当真是可喜可贺。”

        铁衣寒脸露难得一见的笑容,说道:“高升权贵什么的,那可是皇上所赐给的恩典,咱们卖命当差的,可不敢妄自窃喜半分。至于徐帮主方才所言的前途无量之语,那倒还是得请贵帮大伙儿今日成全成全才行,否则别说是荣华富贵,能不能保住咱家自己颈部上面的这颗没用脑袋,嘿嘿,我瞧那可都还是个莫大问题的了,咱家又岂敢奢谈就此一登皇族权贵之列来了?”就听他说话中,两眼睥睨全场,话声顿昂起伏有道,有如唱着一人单口相声,想是戏曲听多了之故。

        那张波久老早便倚着桌旁提酒自饮自酌,丝毫不将这堆御林军给瞧在眼里,听他碎嘴子极长,絮烦不停,好不容易听他话断中落,当下啐一口酒,嘿笑三声,跟着就是一阵冷水滑油给泼去:“咱们徐帮主的弦外之音,怕是您没能听懂了。要知所谓‘权贵’之语,用在官场来说,指的乃是不学无术之徒,靠的不是逢迎拍马,便是暗使奸险鬼计。讲难听点,是说您这人天生的贱骨头,膝盖弯里软的很,逢官就跪,见佛就拜,毫无半点咱们练武人的风骨节气。这是其一。

        “其二。咱们要是实话实说呢,指的无非就是你这人武功尔尔,脑袋昏昏,这才会既干捕头又当统领,要知常言有道是:‘身兼二职,两头都是空。专精一职,熬久便成精’。瞧瞧你这什么‘京城第一名捕’的恶心名号,一个人要是只有三分力,那就千万别去逞强想拿五分石,免得伤了心,损了肺,最后却给人讥笑成‘京城第一庸捕’来了。”

        他一叠长话说来,手与嘴相合,嘴里说的口沫横飞,手中作势比划,说到‘伤了心,损了肺’之时,手里更是揉心抚肺上来,配上他一脸逼真十足的夸张痛苦表情,自是胜过刚才铁衣寒所演出的单口相声剧。尤其是当他说到最后的名号时,更见其伸手掏入怀内,拿出小卷布帛,配合着说话节奏,倏然用力一抖,正是‘京城第一庸捕’六个黑墨大字。

        这么一来,浑帮群豪无不当场笑的人仰马翻,就连外头丐帮一众浑人也都忍俊不住的哄堂大笑出来。那厅内的大群捕快与骁骑营弟兄们,除了少数与铁衣寒较有亲近者外,其余皆是一脸忍住笑的憋气面容现来,画面诡异有趣之极。

        铁衣寒打从二十来岁起,便在武林中闯出了‘无极玄天千碑手’的名号,后来虽是投入官场,但凭他一股干劲与深厚武学根底,一路从小捕快擢升而起,到得当上京师衙门的总捕头,至少也耗去了他十几年的功夫,其间破获极多悬案与绿林间强盗大案,身上大小伤痕无数,可说是凭着真本事才能有‘千碑手无间判官’的江湖铁号称来。

        那一年,他率领数十名京师捕头,勇闯掠劫朝廷镖银的斧头帮大本营,三刀便将其帮主俯首伏诛当场,更一举擒获各堂堂主十数名,连同两百多名帮众,一家伙全给绑了回来。此战令他声名大噪,也让他折樽冲俎的能力更获支持,当下便得乾隆皇上召见,并赐封为‘京城第一名捕’的封号殊荣,当真是名利双收,仕途自此平步青云,一路扶摇直上。

        这一回,乾隆皇帝为了嘉勉他这些年来的功绩,破例升他为‘京师御前总捕暨御林军骁骑营大统领’头衔,声威煊赫,可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虽说这着棋乃是为了能让他顺利剿平浑帮而来,但也由此可见乾隆对他重视的程度了。要知自古以来,衙是衙,军是军,当真是分得清,认得明,从来就没有那个人可以一鱼二吃,既管衙门捕头,也管御林军骁骑营的行军作战,毕竟这两者间的权责义务全然不同,因此这铁衣寒可说是绝无仅有的一位了。

        只是铁衣寒为人高傲自负,往往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这十数年官场走来,其实是踩着别人的痛处与尸骨往上爬过来的,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成功,自然也就是这般的心狠手辣,铲除异己,因此人缘始终不佳,部属间通常只是官场应对,私下少有交集联络感情之事。这样一来,无论是衙门还是才刚上任的骁骑营部属,没几个人是当真将自己性命交给了他,大伙儿表面上虽是公事公办,但要是当真遇上了事儿,还不是等着看笑话的人多,真正愿意来帮他的人少。难怪这时就连各捕头与骁骑营弟兄们,大多数也都忍不住的憋着笑,瞧他如何应付,由此可见他并不得人心的了。

        但铁衣寒毕竟成名已久,向来只有他给人脸色来瞧的份,又几曾受过这等窝囊的讥讽嘲弄笑语,而更令他所不能忍受的是,浑帮人众听着大声讪笑也就算了,那丐帮与自己所带来的一众弟兄们,这时竟也是仿佛打着落水狗般的笑开怀来,这无异是当着敌人的面,狠狠打了他几个巴掌,那股从心底深处迅速升起的忿怒杀气,焉能就此善罢干休?

        就见铁衣寒这时心中当真是气得一佛升天,二佛涅槃,那张青白色的铁寒脸庞,便宛如刚宰杀下来猪肝般的紫红上来,内心忿恨交迸已极,睚眦欲裂的有如一头火红了眼的狂狮,手里大刀颤抖着缓提而上,刀尖直指癞痢头张波久站立之处,咬牙切齿的啐不成声,窸窣挂骂道:“你....你....你这狗崽子麻疯脸......臭酸鼻癞痢头....没爹没娘的杂种小畜牲......老子这回......这回非亲手剥了你的皮......再慢慢抽出你的一身烂筋贱骨......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张波久听他一番话说的结巴不清,当下截断了他话头,提声发话抢道:“干么啊,瞧您这会儿连话都快给说得断了气,那张青白葱脸时红时紫,一副要死不活的病恹恹模样,还来学人家逞什么英雄?再说您这番话骂得如此不痛不痒,代表你这人当真是学识不精,脑袋里迳是装着茅厕里的废物,骂人不成,反倒是给自己出了丑,下不了台,这叫‘剜肉补疮,愈补愈脓’。在下好言相劝,望您老别继续在京城里游峰浪蝶,夜夜笙歌,老是一晚当着别人三晚来使,活得不老也得老啊。要是照您这般没有节制的用法,恐怕也用不着在下多费啥的力气,那阎王爷自会找你做女婿去了。”

        他这番话说得有如粼粼江水,滔滔而流,中间话不打结,不咬舌头,顺畅到就连茶馆里说书的都要自叹不如,其间话意又滑又腻,讽意更是麻辣无比,直听得厅内众人又是一阵笑得啊哟叫痛上来,纷纷鼓掌叫好,有的拍桌喝采,有的踏凳助声,更有的是撮唇吹哨起来,刹那间群豪呼卢喝雉,差点就将整间屋厅给掀了开来。

        铁衣寒恚怒到了极点,当真是七窍生烟,两眼喷火,嘴里呀呀呀的叠声吼叫,迎着满堂哄笑之声,倏地如箭离弦般疾冲而上,身随刀至,罩门大开,竟是不顾一切豁了出去的拚命打法,凶狠异常。张波久矣他大刀砍到,倏然间手里短刀电掣而出,两人以快打快,决荡翻飞,刀刃交击间,鏦鏦铮铮,金铁皆呜,点点星火迸射开来,果然是好一场恶战。

        但见厅内一时间烛影摇红,刀光泛碧,两人遇有桌椅挡道,随手掌劈腿踢,砰砰哗啦的一阵响来,那双方手里的刀刃更是不曾歇过,当真是铮铮有声,岂肯为止。浑帮群豪这时尽往楼阶处让去,不一会儿便将楼上四周桥栏走道给站满了往下观战,各双眼睛直盯着楼下场中两人的恶狠拚斗,只瞧得众人神眩目驰,大呼过瘾。

        那铁衣寒左手使‘千碑掌’,右手使‘玄天刀’,掌刀并用,使来竟是浑如一体。但闻他掌气朔烈,金刃劈风,当真容不得旁人近得十尺,一路狠打猛削,招招不留余地,似乎没打算要把这条命给拿回去了。张波久身形虽是瘦弱,但说也奇怪,无论铁衣寒膂臂如何催力恶砍,张波久依然是毫不示弱的直接对着干,你一刀来,我一刀去,你狠,老子比你更狠,因此两人这时的打法当真是既简单,又直接了当,似乎在说:‘老子倒要瞧瞧,究竟是谁手里的刀刃最硬。’

        这么一来,刀法中的招式变化已无多大用处,这是力与力争,刀与刀斗的蛮狠比拚,谁的力大,谁的刀硬,谁便是这场拚死决战的胜利者。若是按照两人身高体形来说,铁衣寒无疑是大占上风,赢面可说稳拿八成不败,但用在张波久这身瘦弱的身形来看,这种衡量方式却似乎是失了准头,这也才是令得众人觉得诡异奇怪的地方了。

        浑帮里,除了徐帮主与几位堂主知道张波久就是‘杀神降魔’的真实身分之外,其余帮众均不知情,大伙与张波久相处了数年之久,自来只将他当作是供人唆使讪笑来用,却怎知他便是杀人如切豆腐般容易的杀神来了?这时见他一手短刀与那成名已久的铁衣寒战得难解难分,非但不露败象,甚且还咄咄直逼向前,当真是刀刀有力,刀刀狠,就连这项粗臂实而自豪不已的铁衣寒都给震得右手越来越麻,心中也就因而越来越惊,无论自己使上多少力,对方所回报过来的力道,必定要比他还更强上些多,以他这身怎么看都是瘦骨嶙峋的身段来看,又怎么能够挥出这么强猛的刀劲来?

        铁衣寒心中愈是狐疑,手腕力道愈是跟着使力上去,一股蛮气发作,就见他手臂肉筋膨胀起来,额头冒汗,脖颈粗红,嘴里么喝声愈来愈响,手中大刀直上直下,横砍斜斫,刀刀猛,刀刀霸,步步进逼向前。那张波久嘴角诡笑,足下虽是后退,但却退的极有规律,七步、八步、九步,跟着第十步退出,就见他足尖抵地,身体微向前倾,猛地一声裂帛般的大喝喊来,刀随身转,身随足变,刷刷刷刷的连出六六三十六快刀,有如闪电划过一般,让人瞧得猛吸一口凉气。

        铁衣寒只觉浑身一阵冰凉上来,似乎这三十六刀都是贴着他的肌肤划过,但却又没伤到半点丝肤寸肉,只知周身一阵刀光耀来,连挡都已是不能,这才知道今日遇上了真正的用刀高手,当下只得使出玄天刀法中的七十二式‘刀光无极耀云霄’,不求伤敌,只求自保。岂知刀式才使了一半,耳边听闻嗤嗤声响划来,浑身四处凉飕飕的冰寒无比,心中一惊,赶紧竖刀足登后退,只见身上道道丝织布料迎风飞起,低头下望,才发现浑身衣物尽给刀刃划得撕裂开来。

        铁衣寒这时只吓得背脊一阵凉渗渗的寒麻上来,心知这三十六刀中的其中一刀,只要稍微用点力,准头那么偏了一点,这时的他那里还有命在?就在他惊疑未定中,只听得张波久大声喝道:‘你仗着自己一身结实肌肉,膂臂孔武有力是么,你且瞧着罢!’话声刚了,当下呼呼呼三刀,力劈关山,气势遽猛,带得一道刚烈刀劲随身横扫开来,当真是一刀急,二刀猛,三刀见阎王。铁衣寒见他这股刀劲非同小可,忙奋起臂力,举刀上迎。

        但听得当、铎、擦三声,铁衣寒突觉手里大刀霍地变轻上来,心里颇为不信,当下提刀幌眼一瞧,才知他手上这把乌金打造的无极玄天刀,果真是给张波久这道凌厉至极的刀刃刚劲,足足削掉只剩下了半截刀刃。铁衣寒还没来得及惊骇颤栗,便见一道刀光迅雷不及掩耳的扑来,其间更伴随着一道傲猛气流,既辣又酸,他脑海倏然一震:‘杀气!’

        铁衣寒这时间再无余裕细想,精眸泛光,杀劲大振,张嘴大吼一声,身子如冲天炮急射而出,迎着前方这道杀气恶狠扑去。就见两人手里短刀对短刀,杀劲对杀气,当真是退此一步,再无生机可留。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两道灰影贴身交叉划过,跟着便听得两把短刀刃身相互磨出骇人的刺耳嗞响,一道道星火拖曳极长,厅内众人只瞧得一颗心似乎都要跟着跳了出来,但觉场内那道杀气倏的暴涨开来,直冲厅内每人胸臆。

        ‘杀!’‘杀!’两道声音,两道快捷无伦的身影,从接近到分开,就只那么一眨眼都不到的时间。

        烛影摇幌不定,刀光戛然而止,就连周遭所有可闻的气息,似乎在这瞬间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静,好静。静得似乎天地已无生气,静得就像宇宙间只剩一片虚无。

        雪又开始下了,天气又变得更冷了,卧龙栈的两道厅门倒在墙角,厅上所挂的数十盏油纸灯笼,随风摇摆幌动。那厅内厅外的数百人,却是一动也不动,仿佛他们生来就是不会动的木头雕像,连半点呼吸声都听不到。空气中迷漫着一股陈旧腐朽的古老木头味道,就跟棺木所散发出来的刺鼻味很像,让人忍不住就要啐一口痰。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