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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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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书籍名:《逆水寒》    作者:温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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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就少一句罢。”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汉子道,“洪放比我们狠,功夫比我们强,最近这两天,他又似转了性子似的,脸上全长出疮痘来,不知是不是染了那股子寻香院的毒?脾气可戾得很,这下子跟他拗上,可化不来,都少说几句罢。”

“不说便不说了。”最多牢骚的高个子起身伸了伸懒腰,“咱去解小溲。”

“余大民特别多屎尿,”那个阔口扁鼻的小个子说,“你呀,你就是大瘦小溲的过了大辈子!”

两人都调笑了起来。那余大民不去管他们,迳自走进人高的草丛里,解开挎子,正要解手,忽然觉得草丛里有样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

——敢情是蛇罢!

余大民忽生一念:要真的是蛇,抓起来剥了烧烤,倒也鲜味。

想到这里,食指大动,正俯身看准才出手,忽觉背后的火光暗了暗,有一个似哭泣、又似呜咽的声音,钻入了耳朵里。

这声音似有若无,听来教人怪不舒服的,余大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交,定眼看去,只见一具宽袍尸首,竟是没有头颅的!

余大民也不是胆小的人,刀口报血杀人的事,他决非没有干过,但在荒山里这么一具尸首直逼眼前,也难免心底里一寒,暗下默念:有怪莫怪,我这下不是故意踩上去的,孤魂野鬼万勿见怪……

但那位诉之声又隐隐传来。

余大民这一下可听得清楚了,毛骨悚然。

声音来自背后。

余大民刷地抽出一对六合钩,掣在手中,才敢霍然回首。

后面没有人。

连鬼影都没一个。

声音依然响着,哀凄无比。

声音自脚下传来。

余大民悚然垂目,看见了一件事物:

人头!

人头是被砍下来的。

血溅得一脸都是。

更可怕的是,那被砍下来的人头正在启唇说话:“还……我……命……来……”

余大民怪叫一声,拔足想逃,但双脚怎样都跨不出去。

他惧然警觉,地上正冒出一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踝。

血手!

他以为是鬼拉脚踝,只觉头皮发炸,心跳如雷,跑又跑不掉,一时之间,只能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后脑忽给敲了一下,晕死过去。

余大民发出第一声惊呼的时候,围在篝火边的两条大汉都觉得好笑。

“敢情老余踩上僵尸了。”小个子笑说。

“没法啦,一个人上茅坑里的时候……”年纪较大的汉子说到这里,突然听到余大民的第二惨叫,他也陡然住口,抽出单刀,霍然而起,道:“好像不大对路。”

小个子仍不怎么警觉:“怎么?”

老汉道:“余大民不是个没事乱呼一遍的人。”

小个子也抄起熟铜棍,道:“去看看。”

两人掠入草丛里,蓦见一处草丛几下起伏,小个子林阁和老汉陈素,招呼一下,一左一右,包抄了过去。

林阁掠到一处,见草丛略略移动,吃道:“呔!还不滚出来!”举棍要砸,忽然,一人长身而起,只见一披头散发、五官淌血、脸容崩裂、獠牙垂舌的僵尸,面对面地跟他贴身照个正着!

一下子,两边都没了声音。

陡地,林阁发出一声大叫,转身就逃,这几人当中,本就要算他的胆子最小。又因曾杀过几人,午夜梦回,已常常吓出一身冷汗,这下真的见着了鬼,可三魂吓去了七魄,撒脚就跑。

他不溜还好,这一转身,刚好跟另一张血脸几乎碰个正着。这张血脸已血肉模糊,嘴巴裂到耳下,眼角裂到鬓边,额间一道裂纹,斜裂至颚下,一张脸已不算是脸,四分五裂,只差没松散脱落下来。

这张脸比鬼还可怕。

一种腐尸般的臭味,直冲入林阁的鼻端。

林阁举棍要打,突然间,手腕一麻,那根棍子,竟“飞”了出去。

真的脱手“飞”去,不知飞到哪里去。

那两只僵尸,一前一后,把他夹个水泄不通,林阁又惧又怕,大叫一声:“鬼呀!—

—”只觉有人往他脑门一拍,便晕了过去。

林阁见鬼的时候,陈素掠到草丛颤动之处,见到了卧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痉挛的余大民。

陈素扶起了他,用两只手指在他额上大力摩擦着,余大民醒了一半,来来回回只一句:

“鬼……有鬼……”

陈素听得心头一寒,他江湖跑得多,大大小小鬼进传说,他耳里眼里,都听过看过,邪门事也撞上过几桩。余大民一向不信邪,今回儿要不是真的碰上些什么,决不会吓得个半死不活。余大民这么一说,他倒觉得附近妖雾重影,鬼气森森。

正在这时,使传来林阁哪一声:“鬼呀——”便没了声息。

才醒了一半的余大民,乍听之下,陡然振起,推开陈素,没命似的飞奔而逃,一面惶然叫道:“鬼——鬼!饶了我,饶了我

陈素再无置疑,眼见情势不妙,人总斗不过鬼,单刀霍霍舞几道刀法,口中念念有词,尽是乡间辟邪驱鬼的咒语,一面念着,一面脚底加油,紧跟余大民之后,落荒而逃。至于剩下的另一伙伴,那是再也顾不得了。

这可把张五和廖六笑得直打跌。  />


那些“鬼”,当然就是他们两人的把戏。

张五和廖六,正道武功虽不如何,但这些儿吓人、唬人的玩意,可懂得不少。两人穿上足可令人付目惊心的服饰,脸上涂得鲜血斑斑,一个把头埋在土里,只留身子在外;一个把身子埋在泥里,把头搁在土外。两人这一搭配,变成无头尸首会说话,直要把余大民吓得魂飞魄散,更不消说本来胆小如鼠的林阁了。

两人这一场把戏成功,比打了一场胜仗还高兴,扣着胳臂欢笑几个圈,张五道:“看他们吓破了胆子,还敢不滚回老家去!”

廖六忍笑道:“还有两批人马,咱们还得演上两场戏。”

张五道:“这又有何难。不如一人演一场,你去吓东面那批崽子,我去吓北面的,比一比,看谁先得手,谁就是唬人大王!”

廖六微沉吟道:“这,不好罢……”

张五一向好胜:“这又有啥不好!万一给他们瞧破了,格斗起来,难道咱还会输给这干号称无敌的软骨头不成?”

廖六好整以暇的说:“我攻东面,有那洪放在,他是硬点子,自然是你比较容易得手。”

张五一听,当然蹩不住气,便拍胸膛说:“这样好了,你去北面,我负责东面,姓洪的那弃官,也不是什么东西,且看我三两下手脚把他料理。”

廖六连忙说道:“吓不着人,不到必要,可也不许伤人哦!你没听爷吩咐下来吗!”

张五没好耐性地道:“早听见了。敢包他吓得尿滚屎流,夹尾就逃。这就干了!”便往东面掠去。

廖六早已摸熟张五的性子,洪放看来有两下硬把式,他正好看这趟功夫,而且,实际上张五的武功也比他高,不愁他会出事。廖六如此想着,便往北方纵去。

奔行了一段路,忽听前面有急促对话声,忙隐伏到乱石后,再伸出头来细聆。这一听之下,几要失笑。

原来那个余大民,跑到北面的三个师兄弟面前,气急败坏但又绘影图声的叙述刚才遇鬼的事。火光映在三名大汉的脸上,忽明忽暗,脸上僵着半个不自然的笑容,看来心里头倒是信了大半。

廖六一看,知道大局已定:真是天助我也!余大民这下说得煞有其事,已在三人心里打了底,只要再吓一吓,准能成事。看来,那年纪较大的汉子则可能跑去东面报警,自己要胜过张五,倒要快些动手才是。

这边余大民还怕三人不信,一面说,一面还打着颤,道:“我发誓,那真的是被砍下来的人头,血流了一地,但他……他还会说话,这……”

其中一名猴脸汉子忍不住道:“余师兄,可惜你这下见着的是恶鬼,不是艳鬼啊!啧啧啧。”

他这一句,把其他两个在诡异气氛中的人,都逗得爆笑了起来。

余大民登时拉长了脸,沉声道:“倪卜,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叫倪卜的汉子忙着:“余师兄,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刚才说的,实在太……对不起,我只是开了一句玩笑,你别当真。”

另一名鼠耳汉子也道:“这年头也不平静。前几天,乱葬岗上在死了几个人,有人亲眼看到,是一只赤足披发的女妖,眼睛里两个血洞,飘在空中,只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鼠耳汉子正要往下说,忽见对面三人都变了脸色。

他已经没有再叫下去,但:“还……我……命……来……”的凄呼仍若断若续,索回在夜风中。

四人的手,一齐按住了兵器。

除了余大民一直紧执手中仅剩的一柄六合钩外,其他三人,都摸了个空。

有的人的兵器,是系在背上;有的人是挂在腰畔;还有一个,枪在马背上。但这三件兵器,全摸了个空。

地上生的火头,忽然暗了下来,变成青绿色的一抹火焰,映照得这四人好不可怖。

那似男若女的诡异声音,依然飘飘荡荡:“我……死……得……好……惨……啊……

还……我……命……来……命……来……”

那叫倪卜的突嚷了一声:“若兰山庄!”四人都大叫而起,同时想起了一件他们曾经做过的丧心病狂之事,他们曾在行军时借剿匪之名进入一家“若兰山庄”,干出了不为人所知的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