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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书籍名:《闯将》    作者:温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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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赵一向已没有敌手。

他的敌手只剩下了将军。

燕赵也一向没有故交。

他的故交只剩下了将军。

他的将军的敌人,也是将军的故交。

——谁才是敌手的敌手?谁是这故交的故交,——难道这不是人?

而是,一匹马?!

马是马。

人是人。

——人和马怎么能成为知交?

事实上,有些人爱马,尤胜于爱人;有的人跟马接近,尤甚于和人亲近;有的人情愿跟鸡犬猪猫在一起,亦不愿与人在一起。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人会处心积虑的害人伤人利用人,而其他的动物都没有这种德性。

将军转头问徐无害:“我猜的对不对?”

徐无害答:“服。”他本来要答“对”字,但将军只听他们片面叙述,已对场中的事了如指掌,且尽皆推测料中,徐无害心中震服之余,心里口里脑里都是一个“服”字,所以脱口说了出来。

王龙溪几乎要大叫:“怎么回事?”

徐无害徵询的望同将军。

将军点头。

徐无害遂向蔡可饥徵求道:“我们一起说好不好?”

因为接下去的局面变化迭起。

他怕自己说不清楚。

何况,当时他受了伤,现在伤仍在作痛。

他必需要蔡可饥作补充。

蔡可饥道:“是。”徐无害的身份在“将军府”里一向比他为高,所以,徐无害吩咐的话,其实就是命令。

就算他救过徐无害也一样。

将军麾下,本就分际严整,合作紧密。

这就是蔡可饥和徐无害夹叙的情形。

第十三章敌手的敌手

李商一的无端之剑和惘然之剑,逼退了谭千蠢,击退了姚八分。

看李商一的剑势,就算他要剑杀了姚八分和谭千蠢,也决难非事。

可是他只击退他们。

他只是制止两人向沈虎禅下手。

这一剑的用意,显然是志不在此。

而在彼。

“彼”就是那匹马!

李商一剑势回刺,极尽“无端”之意,但又似日升月落,移动虽是以扭转乾坤,但偏又在不经意中完成,一如韶光消逝,华年侵蚀,剑风卷起落英缤纷,还响起一阵悦耳的天籁妙韵。

这一剑之风情,也到了“凄美绝楚”的地步。

这样令人心碎欲绝的一剑,不是攻向人,而是攻向马。

其间还夹杂李商一二声大喝:“出,来!”他连喝声也分开两截!

剑光过处,马也分成两截!

没有血!

没有马鸣!

只有人。

这看来比真马还要像是一匹马的“马”,竟是假马。

“马”只是虚壳。

有“人”藏匿在其中。

任何人匿伏在这样一种“环境中”,必定都会有些狼狈、局促、甚或衣衫不整。

然而这人英朗如故,文秀如常,潇洒有致、怡然自得,就像他是在文士雅宴中起身敬酒一般儒雅清爽。

这是一个年轻人。

两道剑眉,一对星目,彷佛蕴籍了许多风流——到底风不风流还不晓得,但看他样子,至少很自命风流。

“自命风流”这四个字是蔡可饥说的。

燕赵叫他“不妨叙述得详细一些”,他便连人的样子也一并用话“描绘”了。

坦白说,他是有些看那斯不顺眼。

——在那种紧急情境下,那人居然还可以一派舒然、悠闲自得的样子,相形之下,自己和徐无害都变得更加狼狈尴尬起来。

谁知道“自命风流”四字一出手,燕赵就一拍大腿,喝道:“好好好,‘梁四风流蔡五狂’,‘人不风流枉少年,得风流时且风流;一时风流便风流,是真名士自风流’,不改青山不解恨,梁四还是老样子!”

“梁四?”蔡可饥可愕住了。

将军只微笑咐嘱:“说下去罢。”

这一剑,带着三分怅惘、三分无端、还带有一分儿不可拆解的谜,直取自马中裂现的青年梁四!

梁四却不闪躲。

他只笑嘻嘻的望着李商一。

还有李商一的剑。

他只说了两个字∶

“诺言。”

这两个字一出口,就像两把刀。

两把沈虎禅的刀!

——要不是沈虎禅这样有份量的刀,又怎能今李商一道几近无敌的剑遽然而止?!

剑在空中顿住,不得寸进。

梁四神奇潇洒依然,除了眼神。

他眼里像在看自己的生死存亡。

李商一却没有看他。

一眼也没有看他。

他像用了极大的坚忍和努力,才能稳得住这出手一剑倏然中止。

他的脸肌搐动着。

红剑漾出一片令人呻吟的艳丝。仔细看去,这把剑竟也起伏如波浪,似有什么事物要破剑飞血而出,李商一手里的剑,竟似是一个活着的长形的心脏一般!

李商一脸上忽然出现极其坚毅的神色,以致他双眼一直似铺着一层泪胶黯影,此际也明亮了起来。

他一剑同刺自己。

血飞溅。

血却流得不多。

这把红剑竟会吸血。

血注入剑里。

剑平伏。

红剑更红。

剑宁定、沉静、温驯如初。

美艳如故。

更苍白的是李商一。

他的脸皱纹更多,像一座苍老的海。

——究竟活着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剑?

——究竟他手中的剑是夺取敌人顽强的性命∶还是反在吸取主人生命的精华?

——究竟是他在用剑?还是剑在用人?

蔡可饥和徐无害不约而同,都生起这种想法。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

也没见过这样子的一把剑。

梁四见李商一御剑不住,回剑自刺,洒然的神色里也流露出尊敬之色。

他啧声道:“人说‘红剑’若落在他人手中,只有速其死,唯若在李商一手中,才可以驾御得住,这句话说得并没有夸大。”

沈虎禅却忽然发语了。

他的声音很有点虚弱。

“人说‘梁四风流蔡五狂’,梁四一向风流潇洒,没想到这次初会,却逢着你向正在决战的人施暗算。”

梁四一双明利的眼睛,盯住沈虎禅,张开纸扇,徐徐的扇了扇,眼珠一转,才问:“你就是沈虎禅?”

沈虎禅道:“是。”

梁四道:“也是闻名不如见面。”

沈虎禅道:“彼此彼此。”

梁四道:“听说你是义盗,官府虽视作为巨寇,但你为百姓人民所做的义举义事,恐怕武林中的似谓‘大侠’,一百一十五个加起来也莫如你一人多。”

沈虎禅道:“过奖。”

梁四道:“可是今同第一次见,你却成了将军手下的走狗。”

沈虎禅道:“你为‘南天王’,我为‘楚将军’,咱们河井不犯,各事其主。”

梁四道:“你为铁剑将军效命,楚铁剑介于正邪之间,这倒也罢了,可是,你却连万人敌也搭上了,可真教在下失望,对阁下另眼相看!”

沈虎禅道:“哦?”

梁四道:“你可知道万人敌的身份?”

沈虎禅道:“他是相爷手上红人。”

梁四冷哼道:“这种人祸国殃民、逞势图利,身为武林中人,理应自珍羽毛,两你却同流合污,当真是……嘿嘿,原来沈虎禅也只是图高官厚禄,浪得虚名。”

这番话一说,谭千蠢、姚八分、侯小周、杜威等为之勃然大怒。

因为李商一为了这人,宁可自刺一剑,也不敢出手伤之。

他们都不敢动手。

——到底为了什么?

没弄清楚之前,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沈虎禅也不生气,只道:“谁说我跟万人敌是一条阵线上的人?”

梁四道:“因为你刚才救了李商一。”

他最点心怀不忿的接道:“没有你那一刀,我那一掌早就隔着土木马破空击杀了他;你为了破我一掌,而吃了他一剑,这不是明着向万人敌示好吗!”

沈虎禅道:“我发现木马内有人,而且有掌力侵袭,我不允许我的敌手在他人的暗算下,便因为了这一点而切断你的掌力。”

梁四怔了怔,瞪大了眼望定沈虎禅:“你就是为了这一点而救李商一?”

沈虎禅奇道:“不然为了什么?”

梁四像骤然吞了一个不明就里的东西:“你为了这一点,不惜硬捱李商一一剑?”

沈虎禅啼笑皆非的道:“他跟我是一对一的对决,我怎能够胜之不武?”

梁四闷哼道:“你是要公平?”

沈虎禅道:“就算你要杀死的是你的敌手,也得要公平;你对你的敌手不公平,那只是着不起自己。”

梁四双眉一展道:“可是,对敌手公平,往往就是对自己不公平;天下无敌手的高手,往往不是未逢敌手,而都是在敌手猝未及防的情形下消灭了敌手,这才能无敌。”

沈虎禅淡淡地道:“这样子的无敌,无疑是骗人骗己。”

梁四讥诮地道:“其实,什么‘无敌最是寂寞’,这句话也一样骗人骗己,完全是一厢情愿:天下那有无敌手这回事?就算有,你自己认可,不见得别人也认同;一小撮人认同,不见得人人都认为。无敌是最寂寞、最是痛苦?谎话:废话:要争求无敌、挣扎走向无敌之路才是寂寞和痛苦,至于到了真正无敌的境界时,不是虚寂无欲就是重返光风霁月的境界,那有寂寞痛苦可言,有痛苦、寂寞,比人修为有限,恶无敌至少还有戈壁到江南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