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江山
陆草堂醒来时，意外地发现自己身在东平王寝帐内，手足伤处一跳一跳地传来剧痛，两道细长的眉不禁皱在一起。
原本伏案读书的李端见他醒来，喜动颜色，几步便赶到了床前，一只手抚上他紧皱的眉，柔声问道：“还疼么？”
“你这又是何必。”陆草堂微微偏头，躲开了李端的手。
“你的功夫深不可测，不出此下策，我又怎么能把你留在我身边……草堂，你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李端手停留在空中，并不收回。
“我不会把洗心谷交给任何人。”陆草堂已痛得有气无力，声音低得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但是那其中蕴含的决心却清楚地传达到了李端的耳中。
长长一叹，李端手终是落在了陆草堂额上，温柔地拭去冷汗，“难道你还不明白，对我来说，你这个人比洗心谷重要得多。”
低头看时，陆草堂却已痛得再度昏晕过去。李端小心地解开陆草堂右腕上的绷带，动作极轻地敷上一层药膏，正待缠上新绷带时，钱先生挑帘而入，“太子殿下……”
“我不是说了，没旁人在时，叫我端儿就好。”李端眼睛一刻未离陆草堂，细细地一圈一圈缠着绷带。
钱先生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端儿，终南双英已经到了，现在正在偏帐里等候。”
“好，再等一下我就过去。”李端口里答着，手上却开始解开陆草堂左腕绷带。钱先生垂手而立，直等到李端为陆草堂双腕双足都换过药，才轻轻开口：“端儿，别忘了你父皇……”
“不需要你提醒我。”李端起身，眼神瞬间变得冷酷，“我知道该怎么做。”
偏帐内，肖诚肖信兄弟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劳二位久候了。”爽朗的笑声自帐外传入，肖诚肖信回头看时，见一英挺青年黄袍玉带，大步入帐。
“参见王爷。”肖诚肖信齐齐拱手。
“二位少侠果然名不虚传。”李端挥手，帐内随侍的几名侍卫躬身退下。
“王爷，我二人此次前来，是因为……”肖诚见四周已无闲人，开口道出来意。
“本王知道，尊师死因暧昧，确有可疑之处。”
“不错，近日听说王爷帐下钱先生颇知其中缘由，还请王爷……”
“这有何难？”李端再次抢过话头，扬声道：“来人！请钱先生过来！”
肖诚肖信对视一眼，均对这位豪爽的王爷大生好感。
钱先生原就在帐外候着，此时自然快步入内，“久仰终南双英侠名，今日得见，幸甚。”
肖诚拱手，“不敢当，我二人冒昧前来，还望钱先生指点迷津。”
四人各自落座，钱先生便道：“尊师枕霞道长出事那日，我正于终南山下明光村访友，那夜与友人趁月游山，却在山道上见了两个人……古怪的是，那二人却是用铁链拴在一起的。”
肖诚肖信一惊立起，“他们？！”
“那夜我却也没有想太多，直到后来尊师死讯传出，我才想到，那二人只怕与尊师之死有关，后来一番打听，才知那二人便是玉无常与洗心谷的药王。”
“怎么会是他们……”消息太难以置信，肖氏兄弟一时呆若木鸡。
李端适时插口道：“本王倒是听说过这二人，那玉无常刻毒阴险，行事无所不用其极，若是他，倒也是可能的。”
“只是陆谷主却绝不会容他杀人。”肖信对陆草堂有十二分的信心。
“咦？难道二位还不知道？”李端故作惊奇状。
“知道什么？”
“那玉无常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已经摆脱了药王钳制，重新大开杀戒；而药王已销声匿迹多时，只怕已被玉无常害了。”
“怎么会这样！”肖氏兄弟心头大痛，“陆兄弟惊才绝艳，竟这样便殁了不成？”
“不过是坊间传言罢了，做不得准的。”李端轻轻将话头带回。
肖氏兄弟念及沈醺行事之狠，已自信了七八分。李端见二人神色，知道此计已奏效，便也不再添油加醋，呼来侍卫将二人带出，自己却带了钱先生潜出军营，溜上附近一座小山。
山虽低矮，却也足够李端将南定王军阵望个一清二楚，远方黑沉沉的一片，便是南定王恃以争霸天下的铁甲阵，人披铠马戴甲，步兵骑手相互护持，环环相扣，一旦发动，阵型变化多端，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南定王的大帐便在甲阵重重包围之下，不破此阵，便擒不到南定王，更进不得黍阳郡。
凝望良久，李端悠悠吐出一口气，“果然不愧是四弟。”
“四王爷原就长于排兵布阵，这些年在黍阳韬光养晦，终是磨炼出这一套阵法。”
“是我低估他了，我一直把大哥当作唯一的对手，谁知搬垮了大哥，四弟却在背后捅了我一刀。”
“四王爷心机深重，朝野上下，再没有一个人能想到最终起兵的人会是他，原也怪不得你。”
“四弟……你何苦如此逼我。”李端抬眼望长天，喃喃自语。钱先生后退半步，立于李端身后，默默无言。
秋风最萧瑟，偏起伤心时。
李端黄袍金氅，便在风中猎猎作响，空中孤鹰盘旋，翎羽破空之声尖锐。南望，是两军对垒沙场；北望，却是千里沃野良田，江山如画。
“为了这江山，我已经赔上了迢儿，赵四，大哥……将来还要加上四弟，还有那个人……”秋风中，李端的身子挺得笔直，却难以掩饰透骨的凄凉寂寞，“师父，我不许你离开我。”
钱先生苦笑，“端儿，纵是你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的。”
“那就好。”李端转身扬眉，萧瑟之意一扫而空，眉眼之间满是豪情壮志，“我们回去吧。这一次苦心布下的局，绝不会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