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解连环
八月十一，宜嫁娶，宜动土，宜订盟，宜远行，忌动口舌，大利东方。
一大早，明府便忙乱起来，自搬到这松江镇，明府还是第一次这等热闹。松江镇以及邻镇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请了来，一时几乎踏破明家的门槛。明隐不愧是大家公子，虽然时常不在家里，样样事情都照顾得周到；逢年过节，生葬嫁娶，礼数是不曾缺过的，因此镇上的人也颇捧他的场。
明府的老管家在门前迎接宾客，刘沛风温秀则做了个现成的主婚，明隐原是在堂上伴客寒暄，抽了个空儿亲自捧了新郎吉服送到陆草堂房里来。
“草堂，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快更衣出来待客！”明隐不由分说便抖了袍子往陆草堂身上披。
陆草堂哭笑不得，抬了手腕，绝情锁正挂在上面晃来晃去。
“大喜的日子，还挂着这个做什么？”明隐不解。
“若不挂着这个，我这玉无常再出去勾了几个人的魂，药王大人有何颜面去见天下武林同道？”沈醺翘了二郎腿，闲闲道。
明隐虽行走江湖，想必只是探访隐居友人，并未与武林中人多做接触，是以不知玉无常名头之响，作风之毒。听了沈醺此言，也只是笑道：“凭他如何，今儿再没有戴着锁链进洞房的道理，沈兄弟既与草堂是好友，今日自然也不会为难草堂——沈兄弟你说是不是？”
沈醺冷冷一笑，“是极是极，草堂，你就快些把我解开吧。”
陆草堂凝思片刻，自怀中摸出绝情锁的钥匙，一边开锁，一边却对沈醺说道：“明日便是九日翠毒发之期……”一语未毕，沈醺已拂袖而去。
“沈兄弟当真是个怪人。”明隐只说了这一句，便将沈醺抛诸脑后，催促陆草堂更衣。
陆草堂却似没有听到，只是呆呆望着那一抹白色背影。
转眼半天时间过去，一身大红新郎吉服的陆草堂已虚脱般瘫倒在椅子上。人说人生有四乐：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陆草堂原曾想过，那甘露是久旱之后才得来，故知要漂泊他乡才遇见，金榜题名更是需要十年寒窗苦读，只有这洞房花烛是个便宜。谁知今日自己做了新郎，才知道新郎之苦，苦不可言也。来来往往的宾客，应酬个没完没了；一路点头哈腰下来，整个人都似不是自己的了，那裹在新郎吉服里的，直是硬邦邦一根木头。
若是那瘟鬼，只怕早已大闹起来了——不对，直接逃掉也说不定。陆草堂这样想着，忍不住微笑起来。不知那失踪半日的瘟鬼，现在在做些什么？
沈醺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他只是正站在装饰一新喜气洋洋的小筑里，握着一柄剑——以及剑尖不巧正指着新娘明迢。
之前在为明迢梳妆的喜娘已吓得晕倒在地，直直卧在明迢脚边；明迢一介弱质女流，却是出乎寻常地镇定。
“闹洞房的时辰还没到，沈公子先请回吧。”明迢声音虽低柔，语气中的坚毅已显示出了她的大家风范。
“你们兄妹到底有什么目的？”沈醺剑尖向前逼近了一寸。
“这句话应该我问沈公子才对，沈公子持剑闯进女儿家的闺房，到底有何目的？”言语之间，已带上谴责之意。
“陆草堂是个滥好人，我却不是。你们设局逼他就范，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陆公子谦谦君子，小女为之心折；而陆公子已答应拜堂，沈公子作为陆公子的朋友，应该为他高兴才是——”明迢眼波一转，“却不知沈公子如此苦苦相逼，是站在什么立场上？”
沈醺双眼微眯，杀气弥漫，“明姑娘好利的一张口！只是明姑娘恐怕不知，玉无常想要杀人，一向不需要找什么借口。”
吉时已到，陆草堂与明隐正在后堂等待。
明隐已遣了一名喜娘去催，明迢却迟迟没有出现。
明隐皱眉，又叫过一名小婢，“过去催催喜娘，时辰到了，让她们把小姐搀出来。”
“不必了，我们已经来了。”方才过去催人的喜娘扶着盖了红盖头的明迢踏进房来，“之前那位老姐姐头晕病犯了，还倒着没醒呢。”
明隐见明迢已至，哪里还管那许多，吩咐了一声准备拜堂，转身便出去招呼宾客。
几个婆子七手八脚上来给陆草堂与明迢披红挂彩，这一对新人各怀心事，均自呆呆的任那几个婆子摆布。
外面老管家的声音高高响起：“吉时已到——”
与此同时，一个喜娘跌跌撞撞扑进门来，尖叫着：“不好了！有人把新娘子带走……”话未说完，便看见了凤冠霞帔的明迢，剩下的话登时卡在喉里。
陆草堂心中一动，问道：“怎么回事？”
喜娘嗫嚅道：“我正给新娘子梳妆，一个白衣服的小伙子提着把剑就闯了进来……然后我就晕了……刚才醒过来不见新娘子，我还以为是被掳走了……”
陆草堂心中直把瘟鬼两个字掂过来倒过去骂了百遍，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便向明迢问道：“沈兄他没有伤到你吧？”
明迢微微颔首，声音低低传了出来：“沈公子只是找迢儿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便离开了，还要我带封信给你……我，我本想明日就给你看的……”
说着，明迢取出一张折得规规矩矩的信纸交与喜娘，喜娘转递给了陆草堂。陆草堂展开看时，见那纸上劲峭挺秀，写着两行大字——
陆草堂：
沈爷爷走了。
这一阵子耽误，早急坏了等在外面的明隐，再次冲进来催时，却见陆草堂面色苍白，满眼惶急之情，正握了明迢的双肩问道：“他去哪里了？他有没有告诉你？”明迢盖头已掉落，满面惊恐，不住摇头。
“草堂，你怎么了？”明隐上前拉住陆草堂。
陆草堂转过头来，眼里已浮上水气，凄惶道：“他中了我的九日翠，明早若不能服下解药，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