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千丝缠
松江镇并不是个大镇，明家在镇上已是数一数二的大户。明家搬来也不过三五年，家主据说是朝中什么尚书归西，遗下的一子一女。既是官宦世家，家底自然殷实，兄妹二人占了偌大一所宅邸，仆从婢女倒有十来个；好在书香门第，少爷小姐都是谦冲的脾气，也不仗势欺人，哥哥最爱四处云游访友，妹妹镇日里闺中针黹，两个都难得在镇上露个面的。
此时明隐正坐在自家堂上，面前便是风尘仆仆的陆草堂一行四人。
“原来陆兄弟就是药王？我这可真是有眼无珠了。”有连阎王都躲避的药王在，明隐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居然也有心情调侃自己了。
陆草堂却不急于探视病人，先就问明隐：“请问令妹是如何中毒的？”
“这个我却也只是听迢儿说的，”明隐面上一红，似是自知自己做哥哥的失职，“迢儿一向仰慕武林中人，那一阵子我离家访友，一日，迢儿在我家园中发现一身受重伤的女子。迢儿寻人来替她疗伤，百般照顾，谁知她离开之后，迢儿便常感五内如绞。待我回家请了数位名医，都只摇头说迢儿是中毒了，说到解毒，却是谁也不能……”
“这毒自然便是那女子下了，要杀人灭口的……”刘沛风望向陆草堂，“不知这女子是何来头。”
“擅用毒的女子江湖中倒也不少……”陆草堂沉吟半晌，“如此狠毒之人却不多见，还是待我看过明迢姑娘再做道理。”
明府虽富贵，气象却不俗，一厅一阁，一廊一桥，皆用尽了心思，看起来却是浑然天成，不落雕琢之迹，将二位家主的品性表露无遗。
园中一角，花木深处，便是一精雅小筑，明迢自病后一直在此处静养。明隐引着陆草堂一行人迤逦行来，早望见两垂髫小婢奉了一紫衣少女，袅袅婷婷迎了出来。
刘沛风与温秀是见过明迢的，陆草堂与沈醺却是第一次见，登时眼前一亮。那明迢肤若凝脂，气似幽兰，柳腰一搦，未语先羞，果真不愧是大家闺秀，较之朵七的明艳娇媚，正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只是一张粉脸隐隐透出青气，显是中了剧毒。
双方见礼各罢，回至筑中，陆草堂收束心神，稳了气息，便凝神请脉。其余诸人皆端坐凝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过了一炷香时分，陆草堂方舒展了眉头，长出一口气。众人便知明迢有救，个个喜动颜色。
明隐抢先问道：“陆兄弟可知迢儿中的是何样毒了？”
“迢姑娘脉象既沉且弦，内腑虚弱，此毒想来应是专攻五脏的‘千丝缠’。”
在座诸人，倒有大半不知何为“千丝缠”，陆草堂解释道：“千丝缠是数十年前蛛娘子的独门毒药，毒发时正如千根蛛丝盘绕五脏之间纠缠不清，绞痛难禁。只是蛛娘子死了几十年，此毒早已销声匿迹，不知为何今日又重现。”
沈醺笑道：“人家问你能不能解毒，谁耐烦听你这一堆废话。”
陆草堂亦笑道：“不妨事，此毒解起来虽还需费一番周折，迢姑娘的性命定然无碍的。”
众人相顾而笑，明隐更是大乐，上前搂住陆草堂肩头，“陆兄弟果然是神医！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大哥若皱一下眉头也不算兄弟！”
陆草堂嘴唇微动，似有什么话要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唯腼颜微笑。
是夜，天高星灿。陆草堂与沈醺共居一室，沈醺一边剪烛花一边问道：“解那千丝缠，只怕不是费一番周折就能了事吧？”言语之间，满是关切之意。
陆草堂颔首：“此毒虽不难解，解法却对迢姑娘多有不便……”
沈醺却是长出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对你不利就好。”
“沈兄居然如此关心在下，在下真是受宠若惊了。”
“自然要关心你，”沈醺的脸被烛光映得微红，声音里却带上了调侃的意味，“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陆草堂微哂，“若是没有九日翠，你也能如此待我，那才不枉我待你一番苦心呐。”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二人门口。明隐沉稳的声音响起：“陆兄弟，沈兄弟，还没歇下吧？”
陆草堂已拉开门，笑道：“明大哥在自己家里，何须如此客气。”
明隐拱手，“陆兄弟可是我明家救命恩人，这礼数是万万少不得的。”
“明大哥如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草堂吧，‘陆兄弟’三个字，听起来怪见外的。”
明隐含笑道：“好，草堂。”
沈醺却是坐在椅上未起身，“明大哥，我可还记着你欠的酒呢！”
明隐一笑抬手，“你看这是什么？”手中赫然提着两个玉瓶，正是当日路上所见的名酒“红泪”。
沈醺大喜，身形微动，已抢了一瓶去，等不及找杯子，对着瓶口便喝了起来。
陆草堂见他惫懒，只好摇头苦笑，请明隐进屋坐了，二人取了茶杯对饮。
“明大哥此来，不只是为了请我二人喝酒吧？”陆草堂饮尽一杯。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明隐执杯苦笑，“不错，你日间那句‘还需费一番周折’，还真是让我颇费了一番思量。有何难处，直言便是，却也好过让我提心吊胆。”
“……”放下杯子，沉吟片刻，陆草堂抬首笑道：“此时便告诉大哥也无妨……这毒虽易解，只怕有损迢姑娘令名。”
“……难道解毒需要行男女之事？”
“这倒不必，只是迢姑娘中毒已久，阳虚气陷，气机不利，若是用烈药，迢姑娘也许承受不住；唯今之计，只有请一男子以纯阳内力助她运行气脉，同时由我在旁以银针逼毒……这种法子，却是非要解去上衣不可。”
明隐展眉一笑，“这有何难，我修习的便是纯阳内力……”
陆草堂尴尬不语，明隐方反应过来，拍案笑道：“草堂正人君子，坦坦荡荡，不过是救人罢了，何必如此拘泥！我便代迢儿选这第二种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