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波谲云诡
苏州自古繁华胜地，如今虽不复昔时之胜，到底也不同寻常。
陆草堂与沈醺这几日将苏州城内名胜游了个遍，沈醺脱略形迹不拘小节，陆草堂温柔持重，也不与他计较，二人相处竟颇为融洽。这日，眼见午时将至，二人觅了个宽敞酒楼，预备畅饮一番。方举步欲登楼，只听得“娘啊——”一声惨叫，一团黑乎乎的物体直向二人扑来，沈醺眉头一皱，抬脚将那物体踩于脚下，旁边的陆草堂却“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扯了扯他的袖子，“快把你的脚抬起来吧，人家快要被你踩死了。”沈醺低头，原来被他踩住的那团物体居然是个店小二打扮的人，先是被人抛了出来，又被沈醺踩在脚下，又惊又痛，已经晕过去了。
沈醺俊脸微红，赧然道：“他这样张牙舞爪地扑出来，我还以为要对你我不利……”陆草堂却没工夫理他，弯腰检查那店小二，长身呼气，“还好，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碍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青瓷小瓶，拔开瓶塞，一股浓烈香气扑面而来，沈醺忍不住连打了七八个喷嚏：“你这是什么古怪玩意儿？”陆草堂笑而不答，将小瓶置于店小二鼻下，片刻，那店小二便悠悠醒转：“哎哟可疼死我了！”抬眼见了陆沈二人，忙又换上一副笑脸：“二位爷对不住，今儿小店里也不知打哪儿来了几位会功夫的爷们，敢情还不是一路的，见面没几句就打了起来，小的本想劝架，结果跟桌子一起被扔了出来。二位还是换一家坐坐吧……”话音未落，便见几条人影“嗖嗖”窜了出来，当街立定，两个道人并肩而立，各持一柄长剑，其中一人的剑上已经见红，二人神情紧张，如临大敌；另一边却古怪，一个身高不足常人一半的华服老人手里却持了丈余长的青竹杖，身边两个童儿粉妆玉琢，恰似一对金童玉女，虽是童儿，却也比那老人高了一头。华服老人磔磔怪笑：“枕霞道人居然还有你们这两个好徒弟，很好，很好。”
年少道人挺剑上前：“木老头！苍天有眼让我兄弟二人今日碰见你，上次师父中了你的暗算，这次我二人定要替他老人家报仇！”
“哈哈，枕霞那牛鼻子葬在哪里？今日了结了你们二人之后，老人家我就发发善心送你们的人头到他坟上，让你们师徒团聚。”
“家师行事光明磊落，自有天佑。倒是你这老鬼怕是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华服老人微露惊色：“怎么，那老牛鼻子尚未死不成？”
女童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爷爷，臭道士把妞妞弄死了！要他们赔命来！”说着，女童捧起手中物体给华服老人，围观诸人看了险些嗤笑出声——那“妞妞”竟是一只小猴儿，想来那道士剑上的血也是猴子血了。
华服老人顿足：“便是枕霞老儿亲自来了我也不惧，你们这两个毛孩子居然敢在我面前嚣张？吃我一杖！”话音未落，那老人已猱身而上，一根青竹杖如灵蛇出洞，直奔年长道人咽喉。那道人似乎对此杖颇为忌惮，不敢硬接，斜斜一纵避了开，年少道人长剑沿杖平削，华服老人反手轻挑，竹杖竟似引着那年少道人的剑去追年长道人，年长道人身法虽快，毕竟一纵刚刚落地，转身不便，肋下已被拖出一道伤口。
沈醺凑近陆草堂耳边低声道：“那两个道人想必是终南山紫竹观枕霞道人的徒弟‘终南双英’肖诚肖信，枕霞道人的剑法在江湖中数一数二，这两个徒儿却脓包得很，一招便被那木老人伤了。”
陆草堂眼睛始终不离那打斗的三人，口里应付着：“沈兄对江湖中事倒是熟悉。”
“那当然。”沈醺得意洋洋。
此时场中形势又变，终南双英一直远远避开那根青竹杖，生怕被碰到，木老人却怪招迭出，终将二人逼入死角，避无可避，眼看青竹杖要击到年少道人腰际，年长道人忽地一声暴喝，双手齐出，握住了杖头。年少道人惊呼：“大哥！”年长道人面色已经发青，低吼道：“还不快走！”
沈醺面色微变，“不好，杖上有剧毒。”不待陆草堂反应，他已拔剑出鞘，长剑划了一道优雅的银弧，直攻木老人背后。木老人头也未回，青竹杖横扫，竟是不顾来者是谁也要将之立毙杖下。沈醺身在空中，变削为拍，剑身在青竹杖上一弹，化去了木老人的攻势，沈醺身子也借力弹出数丈之外，翩然落地。
木老人一惊，立即抛下终南双英将沈醺作为了对手：“小子，你是何人？为何要替这终南双英出头？难道你不曾听说木老人的厉害？”
沈醺拱手：“在下沈醺，沈醺的沈，沈醺的醺。木老人的厉害在下自是有所耳闻，比如黑吃黑连劫了西北十六座山寨啊，血洗蜀中富户连妇人稚子也不放过啊……在下对您的行为真是仰慕得紧。”
木老人脸青一阵红一阵，虽然江湖中人都知道他的恶行，却惮于他的武功不曾当面如此讥讽于他，此时恼羞成怒，更是决心决不放这油嘴滑舌的小子活着离开。不多话，青竹杖直刺，发出飕飕破空之声。沈醺犹如闲庭信步，侧滑半步，手起剑落，竟将杖头剁了下来。木老人青红的脸忽地变作煞白，要知道，他所用竹杖本身极韧，又灌注了内力，等闲人断它不得，上次与枕霞道人交手用了根黄竹杖，被枕霞道人削成四段，不过枕霞道人还是着了道儿被杖尾击中，此时换了青竹杖，韧性更强，却不料被这青年轻轻松松削了杖头去。木老人着意打量沈醺佩剑，却发现不过俗铁一块，心下讶异更甚，无心恋战，提了两个童儿飞身而去，几个起落便消失了。
沈醺也不追，转身欲看视终南双英伤势，却见肖诚倚着弟弟站立，虽摇摇欲坠，面上青气却褪了个干净。陆草堂站在一边鼓掌笑道：“沈兄原来是剑中名家，失敬失敬。”沈醺一怔，一揖笑道：“陆兄却也是医里圣手，佩服佩服。”起身却又促狭地补上一句：“难怪陆兄囊中丰厚，庸医多发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