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无常
“陆草堂啊陆草堂，你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到杭州一个月居然到今天才能出来逛逛。”蓝衫青年坐在杭州最有名的茶楼解忧居的窗边，对自己下了精准的评语。说着，像是为了犒劳忙碌了整整一个月的自己，他满心欢喜地捧起了面前的茶杯。
这解忧居可不是浪得虚名，第一不用提的，茶好，水也没的说；第二，点心是一绝，酥油饼、桂花藕片、酒酿丸子、卷鸡……样样做的地道；第三，门脸正对着西子湖，抬眼便见西湖美景，便是白水也变作香茶了；第四嘛，茶楼茶楼，打听消息研究掌故那是再合适没有了，有位胡老爷子，每日端了张小椅子坐在解忧坊大堂里，专讲两个时辰的新鲜故事。也不知他哪儿来那么多东西可讲，人们都说胡老爷子是狐仙儿，无所不知。倒也招了不少江湖人来打探消息。这四样，并称解忧坊四绝，其中尤以胡老爷子那张嘴为最，闹得好好的二楼雅座没人买，都挤在大堂里听狐仙儿说故事。
看着大堂里人渐多起来就知道，时辰又到了。胡爷搬着他那破椅子往中间一坐，开讲。
“咱们今天啊，说说咱身边的事儿。”胡老爷子顺手拿起旁边人的杯子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前儿咱那东门外头，一下子出来十几口子的命案，衙门不是按盗贼拒捕当场格杀结的么？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大堂里一下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谁也听不清楚别人在说什么，等人们议论够了，胡老爷子慢条斯理继续说：“官老爷们这次也没冤枉好人，那十几号人倒确实是劫匪……”一个性急的小伙子嚷了起来：“壮汉是劫匪，那卖茶的郭老翁难道也是劫匪？”“诶，对啦，郭老翁不但是劫匪，还是他们的头儿哪。”大堂一下子安静了，胡老爷子得意地瞟了一眼周围，继续讲道：“你想想，匪闹得正凶，官道上也没几个行人，他一个孤老儿在那里卖茶图的是什么？就不怕劫匪看他不顺眼杀人灭口？他就是那伙人的头儿！那么些客商，怎么没抵抗就那么快给杀了？都是在他那茶摊上喝了迷药啦。”
“那……他们又是怎么被杀的？”
“他们？他们啊，是让玉无常给勾了魂去啦！这群呆子，主意打到了玉无常的头上，这么死已经算好看的啦。”
“哈哈，狐仙儿，这次你可说错了，我听说过黑无常，白无常，这打哪儿又冒出个玉无常来呀？”
“我没给你们讲过你们上哪儿听说去。这玉无常啊，可真值得大讲特讲一番。听说过济南府的银杏山庄没有？”
“那可是大庄，您老每年准得提个三五回啊，老庄主公孙丹墀，左手铁剑右手银钩，伤了凌云剑客花日虚，灭了黄河五寇，凌云剑客的儿子找上门来，让他一剑削了半个脑袋去。儿子公孙铁树也是少年英侠，还有个女儿公孙银环那是江湖人公认的美人，去年许给了苏州常家。”多亏了胡老爷子，这茶楼的常客都对江湖上的事了如指掌，而他们评价名人的标准，就是胡老爷子提过他们的次数。
“就是这个公孙家，一个月前遭了殃啦。那天啊，老庄主醒来就发现庄门上被人挂了引魂幡，那多丧气啊，立刻让人拿下来吧，还得查这事儿是谁干的。结果没等查去，一个俊小伙子就闯进来啦，一身白衣，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那叫个俊气，可身上戾气太重啊，一进来就说是找公孙老庄主报仇的。少庄主想拦，三招没过让人家一剑封了喉，老庄主又惊又怒啊，上来问这小伙子有何冤仇，小伙子冷哼一声，说‘你我的仇是前世结下的，什么仇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你是我的仇人，那便够了。’”说到这儿，茶客们顿时脊背生凉。胡老爷子却不急着往下讲，又拈起块马蹄酥吃了起来。
众茶客会意，纷纷拿出散碎银两投进胡老爷子面前的袋子里。陆草堂这时也被老人的故事深深吸引，掏出二钱银子投了进去，盼着他快点继续讲。
胡老爷子伸头看看袋子里收获颇丰，心满意足继续开讲：“两人话不投机，当场开打，这一动手公孙老头才发现，自己差的那是太远啊，让人家耍得团团转。那小伙子也够心狠手辣，不知前世到底有什么冤仇，竟不一剑将那公孙老头刺死，左一剑右一剑，竟是要凌迟了他！”听众不禁倒吸一股冷气，“刺到第九十九剑，公孙老头只剩一口气了，那小伙儿也停下了，目光在周围人脸上那么一扫，一群家丁都给吓得腿软啦，银环姑娘更是吓得不敢睁眼。那小伙儿突然一笑，问公孙丹墀‘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一口气？’公孙丹墀自然不知。小伙子接着说‘我要你生不如死，我要你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被强暴。’”
“原来是个大淫贼！”一名茶客愤愤地唾了一口。
“事情怪就怪在这里，那小伙子逼着银杏山庄的所有家丁把公孙银环轮暴了一遍，他自己却没碰银环姑娘一根指头。”
“后来怎么样？”
“后来？小伙子走啦。公孙银环不堪受辱，寻了短见。公孙丹墀老头儿更是早就气死了。”
“这小伙子就是玉无常？”
“对啦，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谁家门口挂了引魂幡，谁家人就要见无常啦，他又长得俊美，又爱穿一身白衣，人们就叫他玉无常。这人行事也当真无常，自出道来连灭了银杏山庄公孙家、长胜金刀周平一家、长虹剑客马啸秋，对家主都是百剑凌迟，家中有女眷的要么找一群无赖来施暴，要么卖至青楼，手段之狠毒真是闻所未闻。可是又听说他做了不少锄强扶弱的善举，对江湖上恶名昭彰的坏人更是毫不留情……这人行事，当真难测，也唯有无常二字配的上他了。”
茶客们听得心惊胆战，一时竟无人移动也无人做声，大堂里安静得诡异。
胡老爷子扎起装钱的袋子，呵呵一笑，“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就散了吧。”
人群逐渐散去，角落里的陆草堂端起不知何时凉掉的茶一饮而尽，微微一笑，心想这老儿讲的故事倒有些意思，闲时不妨多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