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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高桥老弟的回忆日记

书籍名:《远离伊甸园 首部曲2—悲夜乐园》    作者:江上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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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加藤少爷第一次见面那一天”


天王寺学院早上的作息上。宿舍规定六点起床,立刻整理仪容,六点半必须把宿舍内打扫干净。
“早安!”
那天早上,高桥正直仍然比任何一个人都有精神。剪得短短的头发、瘦小而充满精力的身体,表情凛然的高桥像少年剑士一样散发出清冽的气息。
高桥号称天王寺学院无与伦比的秀才。从都内首屈一指的升学名校K高中转学过来的高桥,在比入学考试还难的插班考试中,所有的科目都考满分。
“早,高桥。”
看到高桥天真的笑容,在场的所有人员都露出安适的表情。虽然就读于竞争激烈的升学名校,开朗而谦虚的高桥却颇受欢迎。

高桥打扫完毕,和其他同学排在走廊上准备接受点名,这时舍监芹泽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芹泽老师,早安!”
高桥很有精神地打招呼。
“啊……早安。”
芹泽大吃一惊停下脚步。芹泽的个子不算特别娇小,但是骨架却纤细得不像男人。小巧的脸孔配上光滑的肌肤使他看起来年轻得惊人。
“昨天晚上您睡得还好吗?”
高桥开朗地问道,芹泽那光滑的脸颊上便微微泛起红晕。
“嗯……还好。”
芹泽暧昧地回应了一句。新任教师芹泽有一张娃娃脸,要是不空西装,铁定会被误认为学生。没有自信、畏缩而犹豫不决的态度实在不像个老师。
“加藤少爷呢?”
高桥问芹泽。
“在睡觉……我想。”
芹泽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是吗?他一定很累吧?”
高桥笑着说,芹泽却用力地摇着头。
“不、不是的,不是因为那个原因!”
芹泽红着脸否认。高桥觉得他好不可思议。
“那个,我并没……”
高桥的话让芹泽猛然一惊。他发现自己是反应过度了。
“――芹泽老师!你在干什么!”
走廊对面飞来一个严厉的叫声,是副宿舍长酒井的声音。
“对不起,我马上来。”
芹泽听到平常会感到厌烦 的声音却好似松了一口气地跑走了。高桥望着芹泽悲哀的背影,想起一定还在舍监房睡觉的加藤。
――加藤少爷,吃早餐之前,我会叫醒您的。
高桥双手叉在胸前,细细地品味着今天早上也可以为加藤服务的幸福感。

***

高桥是在四年前左右跟加藤认识的,但是高桥家跟加藤家的关系却得回溯到更早之前。
高桥的父亲胜之介原本在东京经营不动产企业,后来被不动产的专业骗子给设计了,公司因而亏欠了二十亿的债务,在十五年前倒闭。
在泡沫经济之前负债额度高达二十亿的倒闭案件算是相当不寻常的。大型公司的倒闭多半都有不法的倒闭专家(通称“整理者”)介入其中。
胜之介个性老实,因为破产而不堪负荷,企图从五楼建筑的高级公寓屋顶上跳楼自杀。而当年即时对高桥家伸出援手的正是加藤雅臣的祖父清昌。清昌经历过战争前后的经济混乱期,古道热肠的他颇具侠士精神,被誉为关东地区的老大。几年将家业传承给儿子恭司之后,便过着优雅快乐的隐居生活。那身俐落的和用打扮与其说是流氓,反倒更像个从事艺术工作的大师父。

那一天,清昌决定去拜访年轻的爱人。豪华的宾士停在位于广尾高级公寓的入口处,清昌虽然年过七十,心情却依然年轻,他雀跃地等待司机为他打开车门,无意中抬头一看,吓然发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越过栏杆企图跳楼。

清昌打门车窗,使尽全身的力气大叫。
“喂!不要跳!死了就只剩一堆垃圾了!”
打雷般的怒吼声使得处于失神状态的胜之介清醒了过来。对方的措词虽然粗鲁,却有着让胜之介意识到残酷现实的力量。
被司机带来见清昌的胜之介一脸憔悴。浑身尘埃的他,却穿着高级西装。清昌猜测胜之介以前一定有相当成就,如今却落魄到这种地步。
“着来我又坏了阎罗王的生意了。”
清昌只是开个玩笑,可是胜之介的表情却像石头一般僵硬。
“看来你好像有苦衷。”
清昌笔直地看着胜之介,胜之介也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那是一双问心无愧的眼神。清昌在胜之介沈稳的眼底看到敏锐的才气。
“如果你不嫌弃,就把事情的原委说给我听吧!”
清昌对胜之介说。
“我怎么能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胜之介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有家人吗?”
清昌问道。胜之介为这一惊 。他有老婆跟两个儿子,而且小儿子才刚出生不久。他猛然惊觉自己竟然想丢下家人一走了之。
“我们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识一定是有某种缘份吧?”
清昌温和的声音让胜之介掉下了泪水。自从破产之后 ,他一天到晚挨骂,就连亲戚也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听胜之介讲完冗长的经过,清昌对胜之介的单纯感到讶异。说的好听一点是烂好人,可是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他不是没有能力,而是被骗了。
“不管欠了多少钱,也不能寻死觅活的。日本法律有一套处理破产的制度。你与其跳楼寻死,不如去找律师谈谈吧!”
清昌说。
“可是……”
胜之介的表情沉了下来。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接下来必须面对现实,好好的解决问题。”
清昌从没有见过这么重义气而老实的人。曾经被心腹背叛过好几次的清昌觉得胜之介的单纯个性实在是无可替代的宝物。
“我没有恶意,我只想问你,愿不愿到我那边工作?”
清昌问胜之介。
“啊……?”
胜之介惊愕地看着清昌。他眼里的清昌不管是无可挑剔的打扮还是粗鲁的言行,怎么看都不像正派人士。
“对不起,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加藤,加藤清昌。”
清昌报出姓名之后,胜之介不禁皱起了眉头。
“加藤清昌?难道你是加藤组的……”
胜之介的脸色由白转青。被誉为关东大头头的清昌威名显赫,几乎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
“……我已经退隐了,现在的头头是我儿子。”
清昌平静地回答。
“果然!”
不管怎么辛苦,胜之介始终认为能抬头挺胸走在光明正道上才是最光荣的事。他觉得黑社会的人全是社会的败类。不管怎么落魄,他宁死也不愿走上那条路。

“谢谢您的好意……”
胜之介咬住嘴唇说道,清昌看透了胜之介的心情,一把揪住他的胸口。
“你听着!你们这些人老是以为正派的工作才伟大,可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根本什么都不是!难道我说错了吗?”
清昌激动的言词撞击在胜之介的心头。循法律途径宣布破
产确实可以将欠债一笔勾销,可是以后也没有人敢用倒了二十亿的胜之介了。虽然保住一条命,但是自己再也无法在社会上立足了。
在流氓手底下做事?这件事光想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可是,他发觉这个在生死边缘拉他一把的‘前’流氓头子,却有着高于常人的自尊和善良的心。
胜之介发现自己宛如一个死后复活的人,心中的芥蒂在刹那间烟消雾散。他跪到清昌面前。
“――是您救回我一条命的,请让我跟在您身边,听您使唤。”
胜之介的额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敲击着,同时流下炙热的重生之泪。

被清昌救回一命的胜之介于是到清昌的儿子恭司手下做事。
清昌只是普通小学的中辍生,但加藤组的第二代头目恭司却是国立大学出身的精英份子。在清昌的时代,臂力和侠气胜过一切,可是他敏锐地观察到未来世界将以头脑和金钱取胜,便从妻妾生下的众多子女中,选出头脑最好的恭司为继承位人。

清昌的眼光果然不差,恭司不但混帮派,同时也是辛辣、深谋远虑的实业家。他以过人的商业长才压制其他同业。
胜之介进入加藤组担任恭司的左右手。这个曾经因为破产而想自杀的男人竟然表现得让人刮目看。成为加藤组经营部重宝的胜之介几乎没有回过家。
从出生之后身体就很孱弱的正直因为父亲经商失败,所以长期在母亲的娘家――群马县的K市生活。因为少有机会见到在东京的父亲和哥哥,而成为另一种形式的单亲儿。

“爸爸之所以能活下去都是拜加藤家之赐。”
打从正直懂事以来,妈妈就这样谆谆教诲。
“是吗……”
对于根深蒂因地被灌输“拜加藤家之赐”观念的正直而言,加藤家无异如神明一般。

一直在乡下长大的正直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回到东京。
“一方面要参加考试,再说待在乡下也没什么出息,还是到东京念国中好了。”
因为父亲一句话,正直来到了东京。正直渴望着相隔十年的亲子生活,可是――
“……对不起,我担心少爷,得赶回去……”
还没吃完庆祝搬家的晚餐,大正直十五岁的哥哥忍夫就准备离去了。
“怎么这样……!”
正直大叫。
“我会再来,你要乖乖听话。”
忍夫抚着弟弟的头,温柔地说。
“哥哥的家不是在这里 吗?”
直拉住正要离去的忍夫的袖子。
“啊,是啊,可是……”
忍夫一脸困惑,视线在半空中游移。
六年前,大学二年级的忍夫,不断地接到加藤组的当家恭司的催促,“来陪我们家雅臣玩吧!”。怎么说对方都有恩于已,于是忍夫二话不说马上到加藤家工作,他三两下就驯服了像野猫一样凶猛、任性,谁都无法管教的雅臣。

驯服了少爷的忍夫在加藤家 的地位一飞冲天。沈稳、内敛,又比任何人都温和且具有包容力的忍夫,不知不觉间成为在加藤家修业的年轻一辈的领导者。

忍夫以优秀的成绩毕业于国立大学法学部,任何一流企业都敞开大门欢迎他;然而,忍夫却甘心演“少爷监护人”的角色,这让正直大感不解。
“你的家在这里,为什么说要‘回去’?”
于是忍夫带着微微悲哀的眼神对正直说:
“……正直不是有妈妈吗?”
“什么意思?”
正直不解地反问。
“少爷的母亲在四年前因病去世了。”
忍夫的声音里充满了彷佛夜晚湖水般静谧的悲哀。年幼的直不懂,失去母亲的“少爷”的悲哀为什么也是哥哥的悲哀。
“哥哥……”
正直靠在忍夫怀里哭泣。不是因为觉得少爷可怜,而是无法原谅哥哥把加藤家看得比他重要。忍夫大概是了解弟弟的心思吧?他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哥哥很快就会回来,你要乖乖听话。”
说着轻轻地拉开了昆靠在他身上的正直。
正直望着赶回加藤家的哥哥的背影,心中对独占了哥哥的加藤家“少爷”有着无比的恨意。
――就算没有了母亲,也不能将哥哥据为已有啊!
他非常了解,家人之所以能平安无事全拜加藤家之赐。可是,正直还是崇拜哥哥的。正因为分开居住的时间太长,他对家人的爱意也格外地浓烈。

正直转学到品川区的区立H小学就读。
只念过乡下学校的正直被都心区精兵制、面积狭小的学校给吓坏了。
他同时也被课业的内容给惊住。虽然听说过东京学校的水准很高,但从老师手中接来的教材全是他看都没看过的内容。
“今天从一百二十八面开始上。”
快速前进的课程让直陷入恐慌。他根本看不懂内容。对之前随便念念就几乎科科考满分的直而言,这是一个很的冲击。
“老师,我有问题,可以发问吗?”
上完第一堂课,正直抓住导师发问。他的导师是叫浅见百合子的年轻又美丽的女老师。
“啊……”
浅见老师似乎从正直发问的内容中到乡下和都市的水准差异。可是,她也很快就发现正直的理解力非比寻常。
“……高桥同学这么聪明,只要一星期应该就可以迎头赶上,放学后老师帮你补习吧?”
浅见老师笑着对高桥说。
“好!谢谢老师!”
高桥天真地回答道。

“啊,我来!”
正直在打扫时间比谁都勤快。他生性开朗而有礼,而且对任何人都体贴入微。
“高桥真是善解人意啊……”
被誉为班上最可爱的理沙对高桥频送尊敬的眼神。
“跟我们班上的男孩子完全不一样。”
班上最成熟的美人阿步也同意理沙的看法。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往往都比男孩子早熟。正直个子虽小,但是却有一张着起来聪明伶俐的脸孔。转学第一天,正直已经成为女孩子们崇拜的对象了。


放学后补完课的正直一个人走向玄关。
“咦……”
他的鞋子没有在鞋柜里。他东张西望,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这时鞋柜后面控出似曾相识的脸孔。
“你们是三好、宫本以及……坂崎同学吧?”
正直已经记住了班上同学的脸孔和名字了,但是转学不过一天,心情还是摇摆不定。
“喂,高桥!”
宫本用粗暴的声音说,以一个小学生来说,他的个子算很大了。
“……什么事?”
正直出于本能地感受到危机,因而摆好了架势。
“从群马那种破地方来,竟然穿这么好的鞋子?”
宫本两手拿着正直的高筒鞋摇晃着。
“请……请还给我!”
正直出于反射地跳向宫本。那是哥哥刚刚送给他的鞋。
“哟……!把事情搞清楚才能还给你。”
高大的宫本把鞋举得高高的,让正直够不到。
“到底什么事?”
正直粗着嗓音问道。
“你是从群马来的吧?”
三好装模作样地问正直。他的个子虽小,五官却非常清晰,看起来像富家少爷。
“嗯,是群马的K市。”
正直老实回答。
“听说群马是滑雪上学的,真的吗?”
躲在三好背后的坂崎揶揄地说。他有两颗像老鼠一般的门牙,眼睛小小的,看起来好卑猥的样子。吵架时一对一是基本的礼貌,他却只会躲在别人后面放炮。他那卑鄙的态度刺激着正直的正义感

“群马下雪的地方也只有山上,我所住 的K市跟东京差不了多少。”
正直虽然愤怒,却仍耐着性子说明。
“不要说谎!”
宫本晃着鞋子说。
乡巴佬神气什么!“
坂崎大吼。
“我没有说谎!把鞋还我!”
正直逼近宫本,一直像个成熟大人的三好突然抓住正直的肩膀。
“群马来的小子竟敢这么狂妄!”
态度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请不要这样!”
正直瞪着三好,视线之锐利瞬间让三好畏缩了一下。
“这家伙相玩真的!”
三好似乎想掩饰自己的畏怯,虚张声势地吼着。
“我说三好,不好好教导群马人东京的规则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呢?”
坂崎露出残酷的笑容,冷漠的态度根本不像个小学生 。
“你……你们干什么!”
正直的衬衫被撕扯着,他拼命地抵抗。
“少啰嗦!竟然在老师面前装乖孩子!”
宫本用高筒鞋敲打高桥。
“不要跟女孩子粘在一起!”
坂崎踢中高桥的膝盖。
“请不要这样!”
正直虽然拼命地抵抗,但是绝对不还手。他讨厌暴力,不管是基于什么理由。
“原来这家伙这么懦弱。”
三好发现正直不抵抗,喜孜孜地说道。
“打他!打他!”
坂崎和宫本发出狂喜的叫声。再也没有比孩子更残酷的生物了。一发现对方的弱点就会发动更猛烈的攻势。他们不管对方的痛苦,只是享受着暴力的快感。就好像对不抵抗的对手施加暴力是一种至上的快乐一样。

――如果要打架,我宁愿挨打。
正直忍着痛咬紧牙关。只能靠着欺凌弱小来发涩压力的他们是社会扭曲的表徵。正直流下了泪水 ,不是办为被打,而是因为他们的扭曲。
“早安!”
第二天,正直一脸没事人似地来上学了。
“高桥同学,早安!”
女孩子们都笑着跟他打招呼。正直的脸上和身体上到处是瘀青,可是他只跟父母说“不小心跌倒了”。高筒鞋被弄得满是泥巴,他也只是自行清洗干净而已。

“这家伙竟然……!”
三好似乎对正直无畏的态度感到生气。
“没想到他那么坚强!”
坂崎不悄地说。其实真正脆弱的是不能接受别人强悍的人。看到正直和女孩子欢欢喜喜地讲着话,宫本不怀好意地说:
“那家伙好像还不了解放学后独自留校是很愚蠢的事情。”
三好也有同感。
“是吗?”
三好为了考上名校,在一流的补习班补习。对每次都名列前矛的三好而言,乡下出身的正直根本算不上敌人。
“别理那种人了。”
三好不悄地说。企图以头脑取胜的三好很快地就发现正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某天的休息时间,阿步和理沙来到正直的座位边。
“喂,高桥同学,听说你考上补习班的A班,是真的吗?”
理沙的声音好响亮,坐在教室一角的三好听到理沙的话,惊得回头看。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的正直抬眼看着理沙和阿步。
“嗯,你们怎么知道?”
正直吓了一跳。正直担心自己课业跟不上,父亲便对他说“去补习班把进度赶上不就好了?”。于是正直便到住家附近的补习班打听,可是对方以“我们这边没教,请到Y补习班去”为由拒收。

“小我一岁的弟弟也在Y补习班。他说你考了补习班有史以来的最高分,还引起一阵骚动。”
阿步喜孜孜地说。正直一听,苦着一张脸。
“嗯,不过我想我不会去上。”
“啊?为什么?”
理沙尖叫道。Y补习班是号称都内水准最高的升学“名补”,只要在入班考试时能考进A班,什么名校都难不倒了。
“离我家太远,而且……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考国中。”
正直叹了一口气。偷听他们讲话的三好觉得后脑勺被重击了一下。
“怎么会这样?那太可惜了。连三好都考不进A班呢!”
理沙天真的语话粉碎了三好的自尊。
三好一直偷偷爱慕着像明星般可爱的理沙,从这个时候起他对正直产生了憎恶的心情。

当天放学后,三好朝着五反田车站走去,要去游泳学校上课。现在的小学生好忙,不只要上补习班,为了培养体力,也得逼自己运动。
“――三好同学!”
听到有人在背后呼唤,三好回头,看到正直,不禁皱起 了眉头。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三好怀着警戒心问道。
“妈妈要我跑腿,去买只有东急有卖的蔬菜。”
正直手上拿着的不是超市的塑料袋,而是露营区专用的环保袋。行止像极了家庭主妇。三好是从来不帮家事的富家少爷。
“你要上补习班?真辛苦。”
高桥笑着问道。他的天真似乎严重刺激到三好的自卑感。
“随便你说!”
三好粗暴地回答。
“是吗……”
正直不再说话了。他不明白原因何在,却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三好发现正直消沉的心情,于是不怀好意地落井下石。
“跟你这种乡巴佬在一起会造成我的困扰。”
脑筋输人、气度输人,受女孩子欢迎的程度也差一大截的三好,只能靠着自己是东京孩子的出身来保住尊严。
“赶快滚回群马去!”
正直却落寞地说。
“……可是,我是在港区出生的呀!”
这句话将三好最后的王牌给打垮了。
“你……”
依东京孩子的等级来分的话,港区居民的身份还比品川区要高一等。
“你骗人……”
三好已经面如土灰。连最后令他引以为傲的出身地都输人,他等于什么都没有了。经过一段沈默之后,正直喃喃说道:
“――对不起。”
正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可是他找不到什么话好对失魂落魄呆立在当场的三好说。然而,被道歉的一方却因此更加没有立场了。
“不会吧……”
三好望着远处,无精打采地自言自语着,然后像幽赤一般摇摇晃晃地走了。
“三……三好同学,你还好吧?”
正直赶忙追上去。
“不要跟着我!”
三好恢复正常,像赶野狗似地怒吼着。
“可是我怕你这样魂不守舍的会被车子撞到……”
正直体贴的话语沈重地压迫着自暴自弃的三好。可是,三好却无法接受正直的同情。
“我会怎样不用你管!”
不知不觉中走在一起的三好和正直一边斗着嘴一边走向车站。这时候他们看到一群在速食店前面徘徊的不良集团。两个女孩子和三个男人,正打得火热。
“――真是的!”
看起来很放荡的女孩子们高兴地笑着。
“有什么关系嘛!”
一个叼着烟、搂着女孩子肩膀笑的年轻男子美得让人眼睛为之一亮。长长的眉毛和精悍的眼神让人印象深刻。彷佛出自一流雕刻家手下的端整鼻梁和还带点稚气的漂亮唇形,散发出华奢的气息。身体约一七O公分左右,身材细瘦,手脚修长,穿着牛仔裤,就像外国模特儿一样。

――好帅啊……
正直不由得看呆了。在乡下时,他很讨厌不良少年,他觉得那是最没品的家伙。可是,现在在正直面前的不良少年就好像一朵艳丽的花朵似地魅惑住正直。

“――加……加藤少爷!”
三好带着畏怯的声音说,就像在山上遇见大熊一样。
“你们认识?”
“他是T小的加藤少爷。”
三好的声音变小了,很明显的,他感到极度害怕。
“他不是高中生?”
正直大叫。他不敢相信眼前的高大男人竟然跟自己一样是小学生。
“笨蛋!小声一点!被他看到就完了!”
三好用力将正直一拉,迅速走向车站。
“……怎么了?”
正直被三好拉着走,还不时回头看,一直无法将视线从那个叫加藤的男人身上移开。
“你这个乡巴佬!都内的国小、国中生哪个不知道加藤少爷的?”
据三好的说法,加藤在都内的势力范围很大,连高中生都要畏惧他三分,是有名的不良少年。
“他个子是很高,可是毕竟是小学生吧?为什么高中生也要怕他?”
在正直眼里,他的样子不折不扣是不良少年。从他叼着烟、跟女孩子情骂俏的模样看来,都已经是个中老手了。实在没有一点小学生的影子,就算是高中生,那种散发出来的威严也令人咋舌。

三好瞪着发呆的正直,用严峻的语气说道:
“那还用说?加藤少爷是流氓的儿子啊!”
三好的话让正直全身僵硬。
“难不成――!”
正直不由得叫起来。可是他出于直觉地感觉到,眼前那个男人一定就是“少爷”。
被娇俏的女孩子包围、身旁跟着年纪比他大的男人。是因为加藤父亲的势力或他的长相、臂力所吸引。他有一股野生猛兽般奔放的气质,让人自然而然为他所吸引。他浑身上下绽放出光芒。正直打出娘胎以来不曾见这种以本身的存在感压倒四周人的角色。

加藤确实有一股令人畏惧的华丽感。正直没看过有人能把一条牛仔裤穿得那么华奢的。然而,叼着烟劝女孩子的加藤怎么看都是不良少年。
正直一直对哥哥放弃手可得的成功机会,而甘于负起监护人工作一事感到不可思议,然而现在他可以理解了。
忍夫一定对自己亲手照料的加藤成为众人皆知的不良少年一事感到汗颜。正直认为责任感强烈的哥哥除非把加藤导入正轨,否则是不会罢手的。
――加藤少爷会成为不良少年不是哥哥的错,是他本人喜欢这样的。
正直无助地想着。不,他如此地期望着。他不希望自己一向尊敬的忍夫哥的牺牲变成这种结果。

第二天,放学回家的正直决定前往加藤家。
忍夫因为要训练那些在加藤家学习礼仪的年轻手下们面几乎不回家。想跟哥哥好好谈谈就必须直接去找他。
――哥哥应该走他自己的路!
正直的心头燃烧着熊熊的正义感。
正直打算说服忍夫。他觉得,像忍夫这样的人材在加藤家终其一生实在是日本的损失。
从正直家到加藤家差不多要步行二十分钟。其实,正直是可以搭巴士的,可是他却是个步行主义者。他将帮妈妈忙而得到的零用钱全部存起来,小学六年级生的他竟然在邮局有高达一百万元的存款。可是,正直毕竟是个普通的小学生,他会跟朋友打电动,到便利商店站着阅读JUMP杂志。


加藤家位于高轮超高级住宅街的一角。正直背着一个跟他瘦小的个子不符的大背包,手上拿着地图,脖子上挂着指南针,全身打扮跟港区首屈一指的安静住宅街实在不搭调。

“哇……!”
正直来到加藤家的大门前,看到那纯日式的大门时不禁倒吸了一口气。这时他再度体会到加藤家不凡的威严和地位。
抓住背包肩带的正直手不停地渗着汗水。加藤家是目前已经难得一见的纯日式建筑。只有那高高的灰泥墙和装设在对讲机处的监视摄影,让他感受到流氓世家的风范。

再仔细一看,喷成橡木色的墙上有许多纯白色的斑点。正直定睛一瞧。
正直的脊背发凉。看到这些弹痕时,他深刻地意识到父亲和哥哥和职业性质。胜之介和忍夫的工作并非流氓,但是,尽管多角化经营事业,加藤家本来就是关东地区的流氓世家。

就算工作再怎么傲人,一般人还是免不了嗤之鼻“终归只是流氓”,或许还会因卷入纷争而死亡。
正直的父亲胜之介一定是明知如此,还抱着埋骨于加藤家的决心。胜之介的个性一向如此,他应该不是敷衍了事而已。胜之介打算将被加藤家救回来的命奉献给加藤家。

大学时代的忍夫有强烈的正义感,以成为检察官为职志。只要他愿意,一定可以能过司法考试的,不但可以成为高官,还能进入一流企业上班。
然而,忍夫却选择了另一条路.正直比谁都清楚,哥哥不是那种会为了人情而决定人生目标的人。
“哥哥……”
正直忍不住呼唤着哥哥,接着眼眶一阵热。
――我竟然想做这种无聊事!
正直立难安,从加藤家门前跑开了。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累了的正直在路上无精打采地走着,突然后面有人叫他。
“――喂?你不是高桥家的弟弟吗?”
正直觉得声音好熟悉,回头一看,是加藤!他仍然一身邋,不过那像豹子一般修长的身躯却散发出华丽的气息。
“――加……加藤少爷。”
正直忍不住惊叫失声,他基至忘了自己跟加藤是第一次见面。
“啊,是朋友吗?”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正直刚刚被加藤的威严给震慑住,这时才发现他身旁有一个很漂亮的美女。长而蓬松的头发配上深紫色的口红,凹
凸有致的身材穿着一件紧身的白色连身裙。这个美女跟上次看到的那些女孩子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也不算是朋友啦!”
加藤困惑地说。正直这才想起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您好,谢谢您一直照顾家兄。”
正直深深地行了一个礼。不符他年龄的沈稳举止惊住了美女。
“啊,小小年纪竟然这么懂礼貌!跟雅臣完全不一样。”
“少啰嗦!住嘴!”
加藤用不像小学生一般的低沈声音对美女说。正直不由得浑身打颤,但是或许是年纪有差吧?美女也只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笑着说“啊,对不起。”
“啐……”
加藤恨恨地咋着舌。看起来像大人,撒娇的模样却还像个小孩子。
正直愕然地看着他们两人。这时加藤突然看着正直说:
“……你跟你哥哥好像啊!”
加藤看着正直的眼神温和得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啊……?”
正直感到惊讶。从来就没有人说过你们兄弟长得像。正直那小而端整的脸上一对大而可爱的眼睛闪闪发光,现在的孩子身上难得一见的清冽才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看起来就像一个少年剑士。

而哥哥忍夫那对深思熟虑的细长眼睛却散发出沈稳的威严,长相较具古典味。
“我只看过你小时候的相片,可是一看到你就认出来了。”
加藤端整的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他不说话时美得吓人,可是一旦露出笑容,表情却又生动丰富得令人惊讶。真是烂的笑容啊!正直简直看呆了。
“可是你好小哦!”
加藤像摸小狗一样摸着正直的头。
“请……请问您说小时候的相片是什么意思?”
正直清醒过来,慌张地问道。于是加藤拢着头发笑了。
“你不知道吗?高桥那家伙总是寸步不离地带着家人的相片。”
“――啊!”
正直一听,发出疯狂的叫声。忍夫以前说过的话在他脑海复苏。那是在一次家人相隔十年之后难得的家庭聚会里。
“我担心少爷,先回去了。”
忍夫也不管难得的搬家庆祝会,丢下这句话就回加藤家了。正直很气哥哥把加藤家看得比自己的家人还重要。他又羡慕又恨加藤独占了忍夫的爱。可是,现在正直了解了。

“你的家在这里,为什么要说‘回去’呢?”
当时忍夫那沈稳的眼底涌起悲切的哀伤色彩。他们一家人历尽残酷的现实折磨才存活下来,忍夫不可能不看重的,可是他却有一个必须献上自己人生的“工作”要做。

“我还会回来,你要乖乖听话。”
忍夫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讲这些话的?哥哥其实比谁都体贴。
――哥哥……!
正直的中心涌起一股热潮,化为热流濡湿了他的脸。
“你怎么了?”
加藤看到正直突然流下泪来,惊愕地问道。
“对……对不起,加藤少爷,我……”
正直抽噎着。站在加藤旁边默不作声的美女从看似昂贵的手提里面拿出有蕾丝边的手帕。
“对不起,都是雅臣不好。”
美女说着,把手帕递给正直。
“为什么是我?”
加藤喊冤似地抱怨着。
“人家还这么小,你吓着人家了。”
美女用安慰正直的语气说道。
“我有什么好怕的,嗯?”
加藤低吼着。身材比实际年纪小的正直和小学生难得有的巨大体形的加藤站在一起,就像小兔子跟老虎。怎么看他们都不像同年纪的人。
“就是这一点可怕。”
美女苦笑道。正直接过美女的手帕擦擦泪,赶忙否定。
“不……不是的!不是加藤少爷的关系!我……”
正直想解释自己流泪的理由,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美女见状,将一万元纸钞寒进加藤的牛仔裤口袋。
“你们一起去喝个茶吧!”
说完转身走了。
“喂!等一下,美玲!”
加藤赶忙拉住美女。
“不用管我了。”
美女挥着涂着漂亮指甲油的手,直着加藤家的方向走去。
“可……可以吗?”
正直摸不清加藤和那个叫做美铃的美女的关系。要说他们是恋人,感觉很奇怪,可是感觉上也不像姐弟。
“哼!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
加藤很粗鲁地说着,朝着跟美铃相反的方向走去。正直几次回头看着美铃优雅的背影,跟在加藤后面走。

加藤把高桥带到一家面店。这家店开在大楼的一楼,店面还挂着准备中牌子,加藤却神态自若地走进去。店里面穿着白色罩衫的店主人默默地打着面。
“嗨!”
加藤用开朗的声音打招呼。店主瞄了一眼,也不怎么惊讶。
“原来是加藤先生家的少爷啊?”
“我要吃面。”
加藤坐在后面的位子上。
“你没看到挂着准备中的牌子吗?”
店主人愕然地说道。
“我肚子饿了嘛!让我吃嘛!”
加藤还是坚持要吃面。
“啐!真是拿你没办法。谁敌得过加藤家的少爷哦?荞麦面条可以吗?”
加藤回答道。
“……还要啤酒。”
对于加藤的点单感到惊讶的不是店主人,而是正直。
“加藤少爷,怎么未成年人在大白天喝啤酒……!”
正直不由得发着抖。
“嗯,说的也是。”
加藤很干脆地点点头,正直还来不及松口气,加藤又说道:
“大叔,我们有位小朋友,给他来杯果汁。”
“我不是这个意思!”
正直用力地摇摇头。
“啊?”
加藤一脸困惑。
“如果被抓到喝酒,是要接受辅导的。”
正直拼命地解释。
“啐!好张利嘴!”
加藤不耐地咋咋舌。正直一脸苍白。
“大叔,还要鱼糕片和蛋!”
加藤还大胆地要了下酒菜,正直简直无话可说了。

加藤帮正直倒果汁。
“喝吧!”
加藤对正直说道,然后自己拿起酒往杯子里倒。一口喝光之后――
“呼!总算松一口气了。”
他叹了一口气。正直难以置信地看着喝光了啤酒的加藤。
――从来没见过这种不良少年。
磊白天就在面店里喝啤酒,还点了下酒菜,要不是箇中老手哪会这样?正直觉得加藤不像不良少年,倒更像会吃喝玩乐的老爹。
“久等了!”
荞麦面条堆得像山一样高地送了上来。少说也有五人份。
“这里的面条很好吃。”
加藤拿起筷子夹起面条,沾了沾酱汁,就唏唏嗉嗉地吃起来。他动作好快,面条很快就不见了。正直也忘了要吃面,只是定定地看着加藤吃。
――好厉害!
正直感动得直发抖。加藤的吃相跟原本是东京孩子的祖父往生时告诉他的“东京孩子式的吃面法”一样。
“加藤少爷真是东京长大的孩子啊?”
正直很感动地对加藤说。
“啊?”
一直嚼着蛋藉以打发面条送来之前无聊时光的加藤歪着头不解地问道。
“谢谢您让我看到了不起的事情。”
正直低头致意。
“――”
加藤皱着眉头动着嘴巴,一发现桌上已经没什么可吃的时候就像一头饥饿的野兽一样大吼。
“喂!大叔!追加的部份还没好吗?”
虽然只是面条,他也已经吃了五人份了,好像还嫌不够的样子。
“好!你等一下嘛!”
厨房响起一个粗暴的声音。真是绝妙的组合。看来这家店已经相当“习惯加藤”了。料理台上摆满了面条,正直发现因为还没有开始营业,除了店主人之外没有其他客人,便反射性地站了起来。

“加藤少爷,我来拿!”
说着便跑走了,一股不可思议的幸福感包围着正直。

“你有空吗?”
酒足饭的加藤问正直。
“是的。”
正直很愉快地点点头。
“哼,是吗?”
加藤站起来问店主人。
“大叔,多少钱?”
店主人回答道。
“不用了,以后再跟高桥先生请款。”
“……多谢招待!”
加藤道完谢便掀开布帘走出去。正直赶忙跟了上去。
“加藤少爷,接下来您要做什么?”
加藤没有回答,仍然大步地往前走。加藤来到五反田车站,钻进了站前的柏青哥店。这家店似乎才刚开张,店门前摆了几个大花圈。装潢漂亮的店内挤满了人潮。加藤毫不犹豫地站到自动门前。

“加藤少爷!”
正直惊叫起来。加藤看起来再怎么再怎么成熟,两个小学生进入这种地方也未免太嚣张了。
“没事。”
加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着开始用严厉的眼光在店内逡巡。
“可是……!”
加藤不理会心生畏怯的正直,很快找到了他要的机台。
“去买弹珠来!”
加藤不容人辩驳,把万元大钞递给正直。那一定是美铃给加藤的钱。
“啊?”
正直简直吓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加藤。加藤的美貌实在跟这种场所不搭调,然而脸上却又有着比任何人更清爽的表情。对连一块钱也舍不得花、老老实实地存到邮局的正直而言,一万元的数目大得让他发晕,更何况是拿来赌博……

“赶快去!”
加藤焦躁地说。语气中有着不容人反抗的威严。正直不定决心,接过钞票。
“我知道了。”
正直握紧了万元大钞。

“喂,玩腻了,回家吧?”
坐在台子前面的加藤打了个呵欠,脚加堆了几个装着弹珠的盒子。
“喂!帮我搬到柜台吧?”
加藤对正直说。他在正直胆战心心惊的注视下,连赢了好几回合。
“是……是的!”
可是正直根本拿不动重量超乎他想像的弹珠,加藤见状皱起了眉头。
“搬不动啊?”
“……没关系!”
正直说。
“闪一边去,被你打翻就不好玩了。”
加藤说着一把抢过盒子,在上头又叠了一盒,轻而易举地搬到了柜台。正直这才发现加藤带他到柏青哥店就是要他帮忙搬弹珠。
“对……对不起!加藤少爷!”
正直打心底咒骂自己的无能。
“有什么办法呢?”
加藤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在机台跟柜台之间来来回回了几趟。
“喂,大姐!”
加藤很熟稔地叫着。一个在赠品处的女孩子一看到加藤吓了一跳。
“店长,不得了了!”
一个卷发男人听到女孩子的叫声,从后面走出来。正直原以为会挨骂,没想到男人竟然大叫。
“这不是少爷吗?”
加藤对他说道:
“嗨!阿正先生,打扰了。”
他的语气好亲切。正直知道店长跟加藤是旧识,不禁松了口气。店长看到堆积如山的盒子,一脸要哭的表情。
“请你饶了我吧!被少爷赚光了,我怎么做生意啊?”
“有什么关系?要是出现赤字,就说是我害的。”
加藤笑了。
“我会被社长给杀了!”
店长发出惨叫。这时正直才知道,这家柏青哥店也是加藤组的关系企业。
加藤把“赚”来的一半弹珠换了香烟跟巧克力,交由正直拿着。加藤看到小个子的正直再也拿不了了,便对店长说:
“剩下的换那个。”
在柏青哥店里,弹珠不能换现金。大部份都是换成别的物品,然后到店外的交换所去换现金。
“……打扰了。”
加藤尊大地说完,带着正直离开柏青哥店。

“――你也该回去了,要吃晚饭了。”
离开交换所,加藤就很粗鲁地对正直说。觉得自己好像加藤跟班的正直突然觉得好寂寞。可是,才第一次见面就能跟加藤相处实在是一种奇迹似的幸运,虽然不过短短的一段时间。

“那么等我把这些东西送回府上之后再告辞!”
当正直这样回答时――
“――住手!”
突然响起一阵女孩子尖锐的叫声。正直循着声音望去,正是上次加藤他们聚集的速食店。店前面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娇小女孩被两个穿着M高工制服的不良少年给围住。

“……啐!原来是早泄的混蛋,太难看了,放手!”
加藤低吼着。
“你说什么!”
男人们回头一看,加藤狠狠地瞪着他们。
“――!”
男人们霎时被加藤的迫力给制住了。长手长脚的加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然而最重要的是他全身散发出来的与生俱来的威严气质。
“嘴巴挺能说的嘛!”
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威吓加藤。
“短小又包茎的家伙不要在这里撒野!”
加藤严厉地说。
“你……!”
男人们一听,露出畏惧的表情。正直不禁在心底大声叫好。
――好敏锐的洞察力啊,加藤少爷!
正直对与不良少爷们对峙的加藤投以感动的眼神。正直虽然会念书,但是还不懂“早泄”、“包茎”的意思。然而加藤一定是一言道破他们的弱点。任何人只要被挑中弱点就会露出破绽。

“积了太久就去风月场所解决吧!”
加藤对浑身破绽的不良少年们说。一句话就定生死了,不良少年像丧家之犬一样狂吠着。
“少……少管闲事!你想找碴?”
加藤闻言皱起了眉头。
“找碴的是你们!”
加藤的声音变了,变得好正经,正直的背部窜过一阵不安。
“请不要打架。”
正直丢下怀里的东西,拉着加藤。加藤再怎么再怎么行,对方毕竟是两个高中生。
“你退下,小心受伤!”
加藤用肉食野兽般的迫力大吼。正直虽然怕得要死,还是死命地拉住加藤的手臂。
“不行!不可以使用暴力!”
这时正直的眼里渗出了泪水。他想起放学后在教室里被群聚过来的同学暴力相向时的情形。
“乡巴佬神气什么!”
“少在老师面前装出乖孩子的模样!”
正直感到很悲哀。使用暴力的人实在太悲哀了。人明明可以使用“语言”沟通的,为什么企图用暴力支配对方呢?
“加藤少爷,求求您,不要打架!”
正直的泪水濡湿了加藤的手臂,他打从心底呐喊着。加藤用平静的声音说:
“――喂,老弟。”
正直抬起濡湿的眼睛看着加藤。
“接受对手挑战是男人的礼貌。”
加藤开导正直似地说。那充满男子气概的长眉和细长而锐利的眼睛美得让正直的心底直打颤。
加藤确实有超乎常人的臂力,可是,他不是为夸示自己的臂力才打架的。原本打架就跟臂力无关,胜负就像打扑克牌一样,在一瞬间决定,凭借的是你有多少的“坚持”。

加藤面对胜负不是为了支配对方,只是为了贯彻自己的“坚持”,他只是为此而战。他绝对不会轻视语言的力量,但是他认为,要让那些光靠语言没办法沟通的对象明白他的“坚持”,就必须采取行动。

“接受对手挑战是男人的礼貌。”
加藤说。一般人是不会跟在街上遇见的流氓打架的,尽管觉得不快,但也只是闪躲过去而已。对任何人都公平、诚实以待的加藤简直是一种奇迹。
――我怎么这么卑怯啊?
正直感到强烈的悔恨。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羞耻。
――啊,加藤少爷!
正直的心底产了感叹。这不是一种死板的道理,正直知道,那是一种比道理更深层的东西。他知道自己现在认识了一个无可替代的存在。
正直跪在加藤脚底,把额头抵在水泥地上。
“对不起!”
正直凛然的声音响遍四周。

“哇!”
正直惊人的迫力使得那些挑寡的男人发出疯狂的叫声。正直把自己原先丢在路上的东西一一捡起。
“请您尽情发挥吧!”
正直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往后退下。
“这……这两个家伙在干什么?”
男人们铁青着脸。从悲壮的哭脸变而为幸福笑容的正直让人感到害怕。男人们不断地往后退。
“今……今天暂时放过你们。识相一点就别再这里说大话!”
这是他们便尽全力才勉强撑出来的场面。看来一声争斗似乎就此打住了。可是被挑寡的加藤却不满地皱起眉头。以加藤的性格来说,事情这样停摆就好像喷嚏打了一半令他感到不舒服。

“……喂,你说谁说大话?”
加藤低声怒吼。男人完全被他给震住了。
“唔……!”
然后像吃了败仗的野狗一样落荒而逃。
“搞什么!真恶心。”
加藤不悦地拢拢头发。加藤对任何人都诚实以对,可是他却没有发现到自己就像一只天下无敌的老虎一般,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对不起……谢谢你。”
一直畏缩在一旁的女孩子战战兢兢地对加藤说。她个子虽小,却长得清纯可爱。她身上穿着的水手服是都内屈指的私立名校S女中的制服。她的眼睛因为感激而湿润着。

“……喂,老弟!”
加藤面对她炙热的视线不为所动,反而呼唤着正直。
“是!”
正直立刻回应。
“给我一个。”
加藤从正直抱着的纸袋中拿出一盒巧克力。
“小心一点,赶快回家吧!”
说着把巧克力递给女孩子。
“嗯……请问?”
加藤丢下不知所措的女孩子,转身就走,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去的脚步显得比时焦躁。
“加藤少爷,怎么了?”
正直狐疑地问道。
“――就要吃晚饭了。”
加藤清晰地说道。正直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齿饿了。
“加藤少爷,您不是一个小时前才吃了一堆面条吗……”
正直难以想像。
“那只是饭前点心嘛!”
加藤斩钉截铁地说。加藤是个集中力很强的人。打了一个小时的柏青哥让他把十人份面条的热量都消耗光了。
――好厉害! 加藤少爷果然不同凡响。吃了多少就用多少!
正直紧紧抱住纸袋,对加藤的过人之处感动不已。冷静想想,其实打拍青哥根本不是劳动,可是在被加藤的超凡表现唤醒潜在意识的正直看来,加藤的一切都亮得耀眼。


正直跟在加藤后面走进加藤家大门。
“喂!我回来了!”
加藤一边拉开玄关大门一边怒吼。于是一些小啰喽从走廊里面跑了出来。在加藤脱下鞋子之前,所有的人都跪坐在地上。
“――少爷,您回来了!”
大家齐声唱合,这副景象把正直吓得魂飞魄散。
“喂,我回来了。”
加藤理所当然似地回应了一声。出迎的仪式似乎是他们长久以来的习惯。过了一会儿,美铃也出来了。
“怎么晚才回来?跑到哪里去了?”
她的语气像母亲。正直一直以为美铃是加藤的恋人,可是现在他发现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有什么关系?我要吃饭了!”
加藤像野兽一样怒吼着。从屋子后面飘来的饭菜香似乎唤醒了加藤的野性。正直抱着大纸袋留在玄关处。
“对不起,这是加藤少爷的东西。”
看到正直递出的纸袋,美铃大吃一惊。
“啊,雅臣这孩子又跑去打柏青哥了啊?”
“又”跑去打?这么说这是司空见惯的事罗!
“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抱这些东西,太过份了,很重吧?”
美铃一脸歉意。
“哪里,不会的。那么我先告辞了。”
正直把纸袋放在玄关旁边,深深行了一个礼。
“如果不嫌弃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美铃问正直。
“可是,加藤少爷叫我回家……”
美铃一听急忙摇头。
“没关系!没关系!请上来。”
美铃一把拉住正直的手臂。
“啊,那个……”
于是正直在美铃的擅自决定下留下来吃饭。

正直被美铃带到餐厅去时,加藤已经盘腿坐在餐桌前开始要吃饭了。
“――正直!”
坐在加藤旁边的忍夫惊叫失声,声音比平时严峻。
“啊,你们认识?”
美铃惊愕地问道。
“他是我哥哥……”
正直小声地回答。
“啊!是高桥先生的弟弟?”
美铃惊讶地看着这对兄弟。
“难怪我这孩子这么聪明。”
正直感到惶恐。第一次有像美铃这样的女孩子当面称赞他。
“再来一碗!”
吃过第一碗饭的加藤对忍夫说。
“是!”
忍夫一接过碗,就从饭桶里盛了饭递回去,手法相当熟练。
“弟弟也一起吃吧!”
美铃把一个碗递给正直。
“谢谢您。”
正直道了声谢,接过碗。他握起筷子,看了看餐桌上。
有白鱼和裙带菜、日式高丽菜卷、烤鲢鱼、花椰菜等等。
――好丰盛!
正直在心中感叹。一汤五菜的日式菜单乍见之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材料都是当季最新鲜、最好的,营养非常地均衡。
“喂,我还要菜!”
加藤大叫。
“是!”
一个穿着白色罩衫的小伙子从厨房里端着大盘子飞奔而来。足足有五人份左右的料理一下子就不见了。再怎么会吃,加藤的食欲也实在太好了。
――所以加藤少爷才会有那么高壮的体格。
加藤的食欲令正直感动。难怪那些被粗劣食品养大的孩子比不过加藤。
“怎么了?”
正直看加藤看呆了,一直没有动筷子,美铃狐疑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加藤少爷实在太了不起了,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正直叹了一口气。
“你们兄弟都挺奇怪奇怪的。”
美铃皱起那美丽的眉毛。
“啊?”
正要开始吃饭的正直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一直以为高桥先生会进哥哥的公司上班,没想到他却说‘我的工作就是将少爷照顾成人’,而一窝在家里……”
美铃愕然说道,于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忍夫静静地开了口。
“――少爷是我的‘梦想’。”
忍夫的话字字句句敲击在正直心头。
“梦想啊……”
美铃无力地笑了。
“我幸福的‘梦想’。”
忍夫充满自信地说。
“这个任性的小鬼头就像一只没家教的野猫,他让你看到了什么梦想?”
美铃的嘴巴也挺毒的。
“哼!嫁不出去的人还说什么大话!”
三两下吃完饭的加藤对着美铃说。
“你说什么?谁嫁不出去?”
美铃的声音变尖了。
“不要老窝在老爸的公司,赶快找个人嫁了,这种姑姑太碍眼了!”
加藤叼着烟傲慢地说。
“少爷,美铃小姐怎么说都是您的姑姑啊!”
忍夫严厉地指正,语气当中有着足以制住加藤的力量。
“……啐!”
加藤咋着舌,脸上有着羞赧的色彩。这时正直才知道,加藤粗暴的言行正是他表现爱的方式。

“对不起,厚颜打扰一餐,真是对不起。”
正直吃过饭后对着正在抽烟的加藤深深行礼。
“回家的路上小心。”
加藤对正直说。
“是的,谢谢。”
正直精神奕奕地回答道。在玄关穿鞋时,加藤从里面走了出来。
“――喂,老弟。”
加藤叼着烟说。
“什么事?”
穿好鞋的正直转过来面对加藤。加藤看着放在玄关那些打柏青哥赢回来的“战利品”。
“如果你拿得动,就带回去吧!”
加藤说着,就把装有巧克力的纸袋递给正直。
“不能这样!”
正直严正地拒绝。才第一次见面,不但跑到人家家里吃晚饭,最后还抱着大包的礼物回家,以正直的常识来说,这是绝对不能能接受的事。
“没关系。”
加藤的语气不容人辩驳。
“不行!”
正直拒绝。
“……我一直受高桥照顾。”
加藤落寞地说。看到加藤的脸上浮现温柔的色彩时,正直不免大吃一惊。
被爱比爱人还沈重,因为被爱就表示要接受对方的施予。这是一种虽然警觉到对方的爱所形成的无形重量,却仍然坦率接受的气度。
“少爷是我的梦想。”
忍夫放弃大好前程,甚至连最重要的家人都牺牲,而选择了侍加藤。加藤并没有把这件事视为当然。加藤比谁都清楚忍夫投注在他身上的爱以及为他所做的牺牲。

正直想起来了。当加藤把一盒巧克力送给为他搭救的女孩子时所说的话。
“给我一个。”
既然是他的东西,他大可以二话不说就拿的。或许加藤一开始就打算让正直拿回去当礼物才会到柏青哥店去的。
“加藤少爷……”
正直抬头看着加藤,泪水就像瀑布一样从眼中流出来。
“你……你怎么了?”
加藤见状大吃一惊。
“……我下定决心了!”
正直擦掉溢出来的泪水对加藤说。
“啊?”
加藤一脸诧异。
“――我要追随加藤少爷!”
正直含着泪水握紧拳头坚决地宣誓。
这是年仅十一岁的正直,在遇到加藤这个神授般存在的人时,为他的“人生”做下决定的那一瞬间。

***

“加藤少爷,早安!”
高桥在餐厅门口一看到加藤就便尽全力大叫。
“――早。”
加藤不悦地说。吃早餐前加藤几乎是没什么话的。他总是最早到餐厅,比谁都早开始吃饭,因此正直做完礼拜就必须立刻冲到餐厅。
“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
高桥问加藤。
“嗯,还好……”
加藤的表情微微缓和了下来。高桥发现自从加藤来到天王寺之后,表情越来越温柔了。
正直把菜摆好之后,开始盛饭。打着呵欠走进餐厅的冰山看到已经整备好的餐桌时一脸愕然。
“喂 ,你还是这么早来啊?”
其他的学生都还没见到人影。
“肚子饿了呀!”
加藤傲然地说,开始吃起高桥递给他的饭。加藤空着肚子时很不好惹,一旦开始吃起东西就乖多了。
“冰山少爷,您早!”
高桥送上一杯茶给坐在加藤对面的冰山。
“早。”
冰山粗鲁地说。他是加藤来天王寺之后第一个结交到的“朋友”。有着不亚于加藤的外表和威严。
“.……早安。”
芹泽姗姗来迟。
“这么慢!”
吃过饭的加藤很焦躁地怒吼着。芹泽被他吓得缩成一团,可是还是强打精神反驳道:
“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我已经去做礼拜了!”
芹泽说得义正严,可是那不过是舍监理所当然的工作。
“哼!吃饭前拜神就那么了不起吗?”
加藤对泽的说词之以鼻。
“――”
芹泽不说话了。他知道怎么都辩不过加藤,便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而静静地吃起早餐。
高桥偷偷看着芹泽的侧脸,确实是一张“可爱”的脸孔。
男人长得可爱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那天真的娃娃脸上露出怯弱表情的对却搏得加藤的好感,这是不争的事实。
“……喂,吃完了没?走了!”
加藤从正喝着饭后茶的芹泽手中抢过杯子,然后抓着他的手臂,把他从椅子上拖下来。
“放开我!”
芹泽挣扎着。可是对以臂力自豪的加藤而言,细瘦无力的芹泽简直就像只小狗一样。
“少啰嗦!小心我强暴你!”
芹泽一听眼里马上泛起泪光。对芹泽来说,加藤这句话似乎是最可怕的一件事,可是高桥却从来没看过芹泽真正地抵抗过。
“又来了……”
冰山苦涩地说。冰山虽然是加藤的密友,可是他似乎无法理解加藤和芹泽之间的“关系”。
大加藤七岁的芹泽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高桥不知道同性恋的关系究竟好不好,可是他觉得加藤的身旁要有一个绝世美女才对。就一个男人而言,芹泽确实长得很可爱,可是谈不上绝世美貌。高桥不认为老是发呆的芹泽会懂得用手段套牢加藤。

――为什么会是芹泽老师呢?
高桥觉得不可思议,他曾经轻描淡写地问过加藤。
“小芹很好啊!”
加藤一边笑着一边回答。不要说性经验了,连恋爱也没谈过的高桥不知道所谓的“很好”是指性呢?还是指其他方面?可是他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芹泽具有可以满足加藤以前的伴侣所不能满足他的特性。

“我说冰山,要不要一起去洗个澡?”
加藤腋下夹着芹泽问冰山。
“好是好,不过如果跟你们一起就谢了。”
冰山断然说道。
“为什么?”
加藤感到不悦。
“……不懂就算了。”
冰山把视线移开。虽然同样身为男人,但是冰山的神经还没粗到可以跟有“这种关系”的人一起入浴。
“什么嘛!”
加藤虽然不满,却不怎么在意地对高桥说:
“喂,你去吗?”
“是的,加藤少爷!”
高桥用力地回答,于是加藤回头笑了笑。那是一种让人胸口发麻的笑容。
――啊,加藤少爷!
高桥在心中呐喊着。
他虽然不懂男同志的是是非非,也不懂加藤为什么那么宠爱芹泽,可是他觉得无所谓,总有一天,自己会懂的吧?
――因为加藤少爷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
高桥甜蜜地咀嚼着追随加藤的幸福感。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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