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炎之蜃气楼 沙漠殉教 > 第一章 离巢之日的遗落之物

第一章 离巢之日的遗落之物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 沙漠殉教》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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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在闹钟响之前自然醒来了。
隔着窗帘感受着眩目的朝阳,成田让不禁想着『真是睽违多时的好眠。』
(啊,是晴天。)起身打开窗子,还有些凉意的风让脖子微微抽动了一下,但是鸟鸣十分悦耳。因为选址较高,从二楼就能将松本的街道尽收眼底,这是一个朝霞还未退尽的神清气爽的早晨。
(心情真好啊。)这和熬夜然后被叫醒的早晨有本质上的不同,让从来都不知道,仅仅是因为『已经不用再拼命学习备考』心情就能如此轻松。让看向挂起来的城北高中校服。
(今天是最后一次了吗……)已经习惯成自然的茶色校服。高中入学以来,个子长高了大约5厘米,这熟悉的校服穿上身,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今天,成田让迎来了他的高中毕业典礼。
换好衣服下楼,母亲还是一如往常的准备着早餐,电视里是新闻速播,稀奇的是父亲也早早起床了。
「早啊,让。」
「已经起来了?真难得。」
父亲还穿着睡衣。桌上摆了3人分的咖啡杯,看来是打算一起吃早餐吧。让的父亲是执业牙医,平时都在让前往学校的时候才起身,今天似乎是为了配合儿子的作息时间,特意早起。
「这是什么话,今天不是你毕业典礼吗,怎么可能还睡懒觉。」
「不是吧。是不是患者已经来了?」
「今天休诊。独生子的毕业典礼,这么重要的事情父母怎么能缺席?」
似乎准备一起去观礼的样子。虽然让觉得『就算是要继承家业的独生子,也没必要休诊吧』,说不去也行,但父母是不可能听得进去的。
「而且爸爸我也想看看让学习了三年的地方。」
「三年……吗。」没有实感啊,让咕哝着。
今天是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天,毕业不是应该更丰富多彩,华丽一点的吗,不过想归想,初中时也差不多就这样了。
「但是妈妈很难过啊,每天早晨都是理所当然的看着你去上学,今天也是最后一次了。」母亲说着将煎蛋盛到盘子里,「今天妈妈我,也毕业了。」
已经被东京一所牙科大学录取的让,很快就要离开松本,从这个春天开始,就要在那边一个人生活了。
(没有实感啊)虽然现在还这样想,不过只要开始在东京那边找房子之后,多半就会渐渐的变得有实感了。终于能够开始向往已久的独自生活固然是高兴,但是还有一堆手续要办,现在还没有什么雀跃的心情,就在一团忙碌中,毕业典礼的日子来到了。
三个人围坐着吃饭,这样一来无论是餐桌上的景象还是随性的对话,都变得与平时不太一样了。让呆呆的想着,啃着涂满果酱的吐司面包。
「今晚开party,就不回来吃了。」
出门前,让对母亲这么说,结果母亲就『哎呀。』一声露出为难的表情来,「非要今天吗?还特意说想订寿司来庆祝的呢。」
「对不起,毕业生都太忙了,要不改周末吧。」
这时父亲笑着看向母亲:「让也十八岁啦,比起父母,还是跟朋友们一起比较开心吧。你就适当的去玩吧,那些朋友,想必以后再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让表现出独立的一面时,舍不得离开孩子的母亲,偶尔会这样闹闹别扭,这个时候让就会特别感激进来打圆场的父亲,有种『男同胞的对话』的感觉。
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个头已经超过了父亲。
「我走了。」
在双亲的目光中,让走出玄关。
*
通学走了三年的路上,还留有少许的积雪。虽说今年是暖冬,雪国信州的三月还是很冷,树木仍然披着冬装,吐气还是白雾状,手也拿不出来。好在最近几天都是晴天,阳光还可以,这个北阿尔卑斯山麓的高原城市,也渐渐的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
已经有一阵子没在学校集合了。一到第三学期,三年级的学生们就很少在学校里出现了,来向学校通报入学甄试结果的时候,也是穿便装,距离上一次像今天这样的大家穿校服来会面,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如往常,白杨大道上都是茶色校服的学生。从公交车上走下来的学生中,有人在叫着让的名字。看过去发现是同班的矢崎。
「哟,成田,好久不见。」
「矢崎,几个月没见了吧?剪头发了?」
「突然心血来潮罢了。对了我听说了,你被东京的大学录取了?有两下子嘛。」
「总算是合格了。你呢?」
「我决定重考啦,哪比得上你啊,全部被刷下来了哪。算了,反正早就有重考的觉悟了。」
说话还很轻松的样子。说实话,男生当中大约有一半会落榜,考试之前就先找预备校的也是大有人在。
「说是毕业,一点实感也没有啊——这满大街蟑螂的景象也是最后一次看了。」
城北高中的校服是当地少见的茶色,所以得了个不甚好听的绰号『茶翅蟑螂』,不过因为已经习惯了,也就生出一种亲切感来。
「过了今天大家就各奔前程了吧,去东京的,去关西的,这也是小城市学生们的宿命啊。」
「留在本地的根本就没几个。」
「啊,对了,我选的那个预备校,就在东京。」
「不是本地的?」
「在家里紧张不起来嘛。准备住预备校的宿舍了。有机会在那边见面吧。」
在校门口遇到了同班的水野。这也是自从大学入学考试后就一直没再见面的人。水野准备去关西的一所私立大学,因为在体育社团人面广所以消息也灵通,谁考上哪里了谁又落榜了,越说越热闹。
「今晚的聚会,你们会来吧?」水野是干事之一。比起毕业典礼,这个活动更让人开心。
「当然要去!已经确定地点了吧?成田你呢?」
「去。不过……」
「不过什么?」
「水野,今天能再多加一人份吗。」
「加一人份?」反射性的问出口后,水野和矢崎立刻反应过来,『对对』的点头,「但是他会来吗?不会觉得别扭吧。」
「今天再不来,就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呀。春假后大家就要忙着搬家、准备入学手续了。」
「但是大家都毕业了,自己一个人留级,来了可能也会不自在的。何况到如今,也没有再回学校来的打算了吧。」
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确实很有可能。
「我也很久没见仰木了……现在他在做什么啊?成田你应该知道吧?」
让不知该怎么回答。是知道没错,不过,不知道该怎么对外人道起。
「肯定会带他去的。高耶也说过想跟大家见面的。就算不能参加毕业典礼,再怎么说大家也是两年的同学。」
就拜托你带人来吧,水野高兴的回答。
「我先去准备座位。那群女生可要高兴死了,那小子,暗地里有一手嘛。」
「是吗,果然男人还是要靠脸?」
「那你应该就是性格吧。」
毕业生们的集合地是新校舍的一个教室。二月份的时候,毕业生们的行李已经都搬回了家,教室更换也已经全部完成了,三楼那个熟悉的老教室已经被二年级占据,现在这个地方严格来说是休息室才对。不过,这个教室正巧是一年级时最初学习的地方。
城北高中没有重新分班的制度,三年都保持原班人马,只在每年第三学期更换一次教室。到了毕业的时候正好转回到一年级时待过的教室,这种怀念,回到入学时的初始状态,也是一个很棒的用意。
「哦,真怀念啊。」矢崎高兴的叫了一声。
阔别多时,日后将会分配给一年级三班新生的这个教室,墙壁雪白,门也转动灵活,整个屋子宽敞明亮,虽然在这里学习了一年的时间,却有种奇妙的新鲜感。
大家都早早的来了。上一次像这样全员到齐也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哟,成田,水野,矢崎,早。」
「我记得水野你一年级的时候,在那边走廊把灭火器给失手掉到地上,摔散了一地是吧?」
「还提它做什么,矢崎。」
令人惊奇的是,和几个月前相比,每个人的面容都有了些大人的感觉。
(毕业生吗……)自己被这么称呼的时候完全没有什么自觉,但是今天一看,大家的脸都和这个称号很相宜。不管去向是否已有着落,大家都完成了某种飞跃吧。
坐在窗台上说着话的朋友们注意到让,纷纷来打招呼。大家和往常不太一样稍有点紧张,与其说是要参加毕业典礼,不如说是对于这个教室的怀念。好几个女生在回忆一年级时的座位顺序,开心的排着。
(已经三年了啊……)一边漫不经心的随口聊天,让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总觉得缺失了什么。
(是什么呢)桌子柜子的数目还是一样,教具也没有太大变化,是学生们中缺失了什么东西。比起那时大家确实是成熟了(老了?)身板也壮实了,但是既然这些脸孔都没怎么大变,班级里的气氛也应该一样才对,可是,(缺了什么呢)
啊……想到了。
看得到穿着有些皱皱的校服,『他』背靠着墙壁的样子。只是一瞬间,影像便消失了,这是一种感觉而非幻觉。现在吹进来的风,将他还在时的那种感觉,突然的就唤醒来了。
(原来如此……)在这个教室里,那时还在,而如今已经消失的那个人。
让盯着墙壁。要是真的和以往完全一样,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了。三楼的那个教室,从一开始就没有高耶的存在,但在这个教室的记忆里,是有的。
钟声响起,班主任走了进来。让对班主任的毕业贺词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前方靠近走廊一侧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只有属于高耶的三号座位是空的。
——出席编号3号,仰木高耶。
不重新分班的城北高中,遇到有留级或是退学的情况,会就这样保留空号,说是将整个班重新编号,管理起来会比较麻烦的缘故。
(入学的时候,高耶就坐在那里)那时因为分到同一个班而欢天喜地的心情又鲜明的浮现。一个学校就够幸运了,没想到还能进同一个班,而且三年间都不会变化,那个时候让真是觉得这一生的运气都用尽了。
(说起来,那家伙入学式当天还迟到哪)让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景。人都已经到齐了,高耶却因为前天的打工(从初中毕业时悄悄开始的)的缘故睡迟了。那时班主任已经站到讲台上像今天这样致词,当时高耶出现在门口,大家的目光都聚集过去,但是高耶也没有什么愧疚的意思,只是轻轻点头。
——抱歉迟到了。
在坐下之前,压低声音向微怒的班主任致歉。这种不讨喜的个性也很好,让呆呆的想着,虽然说第一印象有点糟糕,但这正是高耶的风格。可能是匆忙赶过来,都没注意到让也在同一班。去体育馆前叫住他的时候,他还大大吃了一惊。让笑着说:
——以后三年就请你多多照顾啦。
高耶突然放松下来似的,也笑了出来。
——这次终于是『一起』了啊。
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安下心来了的样子。很意外的,他心里在想什么一下子就看得出来。
『深志的仰木』这个名号太响,所以同学们最初也不太敢接近,不过看到他和让的感情很好,渐渐的也解除了防备,很快就跟他打成一片了。新同学们并不太了解自己初中时的经历,高耶也在新的朋友圈子中渐渐地变得开心起来,虽然在老师们眼中仍然算不得什么可喜的转变,但总算是轻松下来了,这使得让也很开心。
想到那段快乐的时光,让都没觉察到自己已经面带微笑。
就在这时,教室后面的门突然开了,让浑身一震回过头去。
「对不起,我迟到了。」是个女生。
「开玩笑,毕业典礼还有迟到的?」
班主任虽然不高兴了,但是这个家伙也是毫无愧色,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森野纱织。最近纱织换了发型还烫了卷,很有大人的样子了。
「搞错了,跑到原来那个教室去了。」
「没救了啊你这家伙。」
「讨厌啦。一看没人,还以为我记错日子了呢。」班主任的眉梢整个儿塌下来,说是生气,更多的是放弃吧。
纱织对朋友招招手,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在最后一排看见让,立刻笑得花儿似的:「成田,好久不见!。」虽然压低声音,却很兴奋的叫道,「听说了哦,东京的大学。恭喜恭喜。」
「thank you,森野呢?」
「我留在老家啦,长野的短大英文系。我倒是想去东京呢,家里反对,就这样还不满意哪。不过总算是有肯要我的大学了。」
因为说个没完,班主任在上面怒斥了一句,纱织毫不在意的一耸肩,小声说『待会儿再聊』,然后猫着脚步走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马上就要是女子大学的学生了,看到她的淡妆,顿时也有了『毕业生』的感觉。
(三年了吗……)
毕业典礼于体育馆准时开始。悬挂着红白色的幕布,椅子沿墙一圈摆开,教师和家长们依次就坐,将毕业生们围在中间。
毕业典礼在庄严的气氛中进行。合唱校歌,颁发毕业证书,校方致词,毕业生代表答词……城北高中的毕业典礼很传统,来宾包括松本出身的议员、当地知名人士等,毕竟是从旧制中学时代即已创立,至今已有90多年历史的传统校,所以延续着让人挺直身板,仪式正规的毕业典礼。虽然让也认同,有趣的毕业典礼,多半无法让人产生『毕业』、『离巢』、『独立』的感觉,但是这样正襟危坐只是让人觉得难熬,校长、来宾的致辞,让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过于缺乏自觉吗……)觉得冷的只有自己吗。
但是也知道坐在这个椅子上是多么特别的事情。就算是讨厌,从今天开始生活就要起变化了,明天开始就不能来这个学校了,很多朋友都无法见面了,这个仪式就像是一生中的一个节目一样。
(想在这里留下个什么东西……)让看向左侧的篮筐。
毕业典礼的时候体育馆完全换了个样子,只有疲倦的篮筐还残留着学校生活的气息。
(遗忘在这里的重要之物……)
没有出现在毕业生名单里的『仰木高耶。』,没有毕业的自觉,是他的缘故吧……
随着一声『起立』,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因为走神而慢了一拍的让也慌慌张张的跟着站起来。听着校歌『萤之火』,才终于有了一点毕业的自觉,掌声中毕业生们退场了。
长野县松本市城北高中的毕业典礼,顺利的结束了。
*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照惯例回到三年级时的教室。解散后,庄严肃穆的气氛一扫而空,毕业生们为拍照留念忙作一团,除了班级,还有社团的朋友,屋顶、走廊,全变成了取景地,接受学弟学妹的献花和集体签名赠言等等,虽然很高兴,却也忙得来不及细细品味。
回到教室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家了。只有从足球社团集合完毕回来的水野和矢崎还在等着让。两人正坐在课桌上看相册。
「哟,回来啦。看样子跑了不少地方嘛。」
「大家都回去了吗?这么冷淡啊,难道现在已经不是为了分别而伤感的年代了?」
「也许吧。看这个好了,我们班的。有很不错的照片哦。」
一看之下,发现自选页面还有一年级时的照片。是体育祭的时候,骑马战结束后拍的。城北的骑马战因为玩得相当疯而十分出名,这是激战之后终于获胜的纪念照片。清一色T恤打扮但衣冠不整的一群男生都兴高采烈的笑着围成一团,高耶也在,头上还绑着白布条,斜斜的靠在墙上看向镜头。只有高耶一个人没在笑。
「真怀念啊,谁把这张放上去的?」
「我,是我!」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高音,是从网球部集合完毕回来的森野纱织。
「森野啊,你还没回去?」
「说什么『还没回去。』啊!怎么样,值得表扬吧?相册编辑委员很辛苦的啊。」
「记得我们班,选的是森野吧。」
每年毕业相册的编辑委员都人手紧缺,各班没办法只能抽签选定,结果运气不好的纱织就轮上了。
「那时候还着急怎么办怎么办,真做起来了还挺有趣的,自己一个人选照片嘛。」
纱织看向班级自选页面,修学旅行时在旅馆和让的合影端端正正的贴在中间。
「我想必须放一张一年级时的照片进去,这张大家的表情都是最好的,不过特意想要留下超赞的表情的时候,往往就拍得不自然,真是服了他了。」
「你说哪个?」
「仰木啊,那家伙,每张都不错呢,要说谁『拍得不错。』,大体上也就是他了。真不爽啊,那家伙在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也不过是个坏脾气的小鬼罢了。」
「诶?森野你被仰木电到啦?」
「开玩笑!谁会被那家伙电到!。」
「啊?不是吗?我一直以为森野喜欢仰木哪。」
我也是,水野也跟着附和。
纱织突然生气的涨红了脸:「别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根本不是!你们别造成人家的误解啊!成田,不是的,不是的哦!我才没有喜欢仰木!」
「诶,不是啊……」
「说了不是啊,成田——」
矢崎和水野偷笑着,明知道事实还以看纱织辩解为乐,在场的让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浑然不觉,百口莫辩的纱织益发可怜了。
这边纱织都快哭出来了,而那边让还在专心看照片。
「当时高耶可是把对方的大将给完全击溃了哪。」
「诶,是吗,我站得太远没看见。」
「没错没错,我,仰木还有谷三个人一组,跟青军的大将对上了,直接把对方击倒的是仰木,因为个子高但又不重,抬他上去比较占优势。」
「莫非那时候一片轰动就是这个缘故?」
骑马战之后,女生群里高耶的话题突然就多起来了,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吧,矢崎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手:「啊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次骑马战,还有不慎摔下去肋骨骨折的人呢,仰木那家伙超有魄力的,眼神变得特别吓人,青军的大将都发毛了。」
「啊,那么厉害啊?」纱织那时候全盯让去了。
「不过后来的情景我倒记得一点,脖子上受了点伤吧,一定是扭在一起的时候被对方给抓到了,肿了一道。那时候倒确实觉得心『扑通』一下,好像被电到了呢。」
「你看,我就说是吧。」
「只有那一瞬间啦!一般来说,男孩子的伤不都是有点性感的嘛。虽然这个也是要看各人的想法啦。」
纱织不觉间有点动心的样子。
「别班的女生在嚷着什么『那种野性的感觉也很好』的,太反常了吧?仰木眼神那么凶,个性又别扭,绝对不是男朋友的好人选,对吧?」
「就算你问『对吧』,我们可是男生哎。」
「由比子也没觉得怎么特别的,是你们眼被糊住了!」
纱织补上一句,虽然肿那一道还算不错。说起来,她跟高耶自从体育祭共同担任委员以来,就一直是吵架二人组。
「那时候也要和生活作斗争吧……」
对细微之处都不放过天天说教的纱织,即使是高耶,也会觉得头痛吧。虽然让觉得很同情,但却是忍不住微笑的。能有胆量和那个『深志的仰木』对等的毒舌到底的纱织,让人十分感激。纱织也是即使知道高耶过去的恶评也完全不介意的类型。高耶虽然嫌她吵,可是对于人的不信任感的逐渐消除,纱织确实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当然,高耶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吧……)简单来说就是不戴有色眼镜看人。让对纱织是很感激的,当然纱织本人可不是为了这个。
「今天的聚会,也通知高耶了。会来的吧,收到邀请一定很高兴吧。」
「也许,但是看到他那张脸,我可能又要忍不住中途就开始念他了。」
就算其他人态度都变化了,纱织也是一样会继续和他吵下去。
(我会是什么反应呢)让突然开始自问。自己还能一如既往的接受高耶吗?
——就算变了,你还是你啊。
(现在我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吗……)
「怎么一说起那家伙的事来就没完了呢。」水野笑着,也不过就做了一年半的同学而已。
「修学旅行时的照片还没交给仰木呢,这次来了话,可不能忘记了。」
「先吃了饭再走吧,反正也必须回去换衣服。」
矢崎站起来取过粉笔,写下几个大字,『再见了城北高中』。
写完自己也满意的点了点头,大家离开了教室。
要回去的时候,让想起必须先把乐谱架还回音乐教室去,就和矢崎他们兵分两路了。这时纱织也一拍手:「我忘了去跟教音乐的小泉老师问候了!明明受了不少照顾的,成田,我也一起去吧。」
矢崎和水野又开始窃笑。纱织从刚才开始就紧张得要死,难道让还没有觉察到吗?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水野整个肩都塌了下来。
「哎呀哎呀,森野那家伙也很辛苦啊……」
(今天一定要告白)纱织下定了决心。一直喜欢了三年的让,过了今天大家就要天各一方,想要告白的话,也只有今天了。
(想想看,也够久了)总是这种远远站着默默喜欢对方的性格,说起来对本人也是一大损失。纱织这个人,本来倒不是越喜欢就越逃避的人,只是因为太认真了,觉得不好意思,难为情,结果反而无法接近,最后就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一样,其实小的时候个性更率直一些,但是为了缓解压力,自从尝试过一次这种逃避的方法之后,就变成如今这样了。
(注:原文是ミーハー,想到corona大翻译赤第一卷的时候采用的『哈妹』,我觉得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像那种fans对偶像的喜欢方式。后文也有提到这种情况。)
(不行的啊,老是这个样子,传达不到的)也被好友这么说过,认真的话那就表达出来,你要是把对方当成偶像一般来憧憬,那一辈子都不能站在对等立场来交往的。
(我知道的啊)交往了就会发现对方的缺点,要是不想幻灭的话,不交往反而会比较好,经验丰富的好友这么说。
——纱织你,其实是怕发现成田也不过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才没有告白的吧?
——如果说一到手就满足厌倦了,那就别交往了,这样对对方也不好。
——不过只是在一边憧憬的话,或许可以成为美好的回忆。
到底纱织是怎么想的呢?
与之商量的好友提出的这个问题,困扰着纱织一直到毕业。
「我对成田的这种喜欢,跟对偶像明星的喜欢,哪里不同了。」
好友说交往了就会发现无法容忍的什么事情,如果你无法想象对让幻灭了是个什么情景,那就说明你根本对他一无所知。
——必须要更多地去了解才行,真心想交往的话就要做好心理准备,纱织你要记住,了解越深,就会越伤心啊。
这本来就是很难办的事。好友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这样逼问下来就算是纱织也迷惑了。自己对让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性质呢。跟大家的『喜欢』是一样的吗?跟大家从喜欢开始进而交往的性质一样吗?
——纱织你对成田的印象过于理想化了。
好友有些不忍的说。成田被你想得太美好了,要是就想这样继续拿他当偶像的话,还是就维持现状到毕业的好。
(说是这样说,可是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啊)看着让的背影,纱织握紧了拳头。
(明明就是想要更多更多的在一起的)老是想着将来会怎么怎么样,其实不正是说明了一步都没有向前踏出吗。会不会后悔还不一定呢,如果看到了更多的优点,也许会更加喜欢的啊……这样努力的反驳着,却被好友一句『太天真了。』生生掐断。
(但是这样毕业了,就会更加后悔的)纱织决定了,今天一定要告白,总之先告白再说。无论如何这才是第一步。(就算回答是「抱歉」也要告白!)
「抱歉啊,森野。」
纱织吓得几乎当场跳起来。楼梯下方的让回过头来。
「这个乐谱架很重吧。」
「啊啊,没关系的,一点都不重,很轻的。」
走到楼梯转角处的让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二楼走廊的几个乒乓球台:「午休的时候经常来玩呢,不知怎么就突然流行起来了,真叫人不敢相信。还记得那时候一边排队等上场,一边坐在窗台前聊天的情景。」
「嗯,男生挺喜欢这个的。」
「……高耶那时也在。」
纱织微微睁大了眼。
「虽然也不是多么看重乒乓球,但是一玩起来就全心投入了,因为输了球心情不好,还跟矢崎吵过架的。」
「仰木不是回家社团的么?」
「他是在打工,说是为了买摩托车。高一那年的生日过了后就立刻恶补把驾照考到手了。虽然只是个二五零,到手的时候当宝一般珍惜得不得了,半夜开车跑到我家来说『出去逛吧』,真是没大脑的家伙。虽然我还是很宝贝自己这条小命,最后还是被他硬拉上车,一直跑到大町附近,即过中途迷路回不来了,肚子饿车也没油了,真是惨啊。不过,很快乐。那天在河边看的朝霞也特别漂亮。……高耶那么快乐的样子,我是一次看见。」
纱织看着沉浸在回忆里的让的侧脸。只要提到高耶,让就有说不完的话。
「后来,虽然擅自考驾照的事情被校方知道了,被叫去谈话……一有不顺心的事情就开车跑上很远的路程。那时候那么热衷于车子,好像车子才是他女朋友一样。还说过将来有一天想参赛什么的。」
「成田。」
「啊,抱歉,就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了。」
纱织摇头。
「这个教学楼里,到处都有高耶的影子。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以前的事了,有点奇怪吧。」
「不会啊。」一点都不奇怪。纱织知道的,自从高耶不再来学校,让有多么担心。因为一直关注着让,不可能不明白的。
(自从仰木不再来之后,成田就一直很落寞)不知道为什么不来了,周围也是说法各异。
让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本来觉得毕业是件大事,可能也未必。」
「……」
「也许我逼着高耶毕业,逼得过头了。」
结果是每天出席的人,按照顺序被推出去,得到了高中毕业这个肩章,对于高耶来说是什么意义呢?顺应集体生活过了三年,能安分的待在笼子里的无害证明?为了将来能够适应公司之类的社会人组织的基础训练?合格了就毕业了?怎么看怎么像是工业规格。毕业要只是这个意义,让真觉得这根本不能完全概括一个人的价值。
世人似乎都很喜欢数字。因为容易理解,就把人的价值和一个数值画上等号,当然,自我评价也依赖数字,连喜怒哀乐也被定义成数值,说什么「我也就这程度了」、「这肯定没希望的」。数字撑起来的学历,对于只能顺从这一规则来开拓人生的自己,让在这一年中不断地反省,因为一直看着高耶,这想法更是强烈。
其实高耶也不是想跳出这个圈子就跳出去了的。但是不执着于社会主流,对着它背过身去,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坚毅,确实是高耶的作风。
「他现在的生活要是没有变成这样,或许我就不会觉察到这一点了。」
身处相同环境中的伙伴,眼界是差不多的吧。
「高耶他跳出了这条河流,站到高崖之上,俯视着我们。」
让说,我总有这种感觉。老是想让高耶「回到河流中来」而说教个不停的让,现在对自己感到怀疑。这条主流真的是唯一正确的道路吗?
「什么高中毕业是为了你好,一看到高耶,我就会觉得这种话有些奇怪,『像大家一样尽你的本分』,说起来轻松,这可是把对方的生存方式批评成傻瓜啊。要是自己被这么说的话肯定马上会生气,这样说的家伙,其实是在害怕着不循常理的人。」
「成田……」
「所以那些人才互相安慰,嘲笑别人吧,明明可以不受束缚更加自由一点的。用自己的尺子无法丈量,就要把人家驱逐出去,真是可怕。就因为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太奇怪了。自已再振作一些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把不同的事物毁掉,就这样接受不行吗?就算是硬逼着也非要对方和自己一样,否则就会不安吗?只能说是幼稚,这跟战争有什么两样,所谓多数派,不就是胆小鬼的集群吗?接受不同的事物真有那么难?就当作是『你的生存之道』而认可不行吗?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好像是在质问他人,其实是在自责。因为现在的高耶,已经完全无法归类了。高耶已经过分的远离了通常『十八岁的本份』所应走的道路。
脱队者。世间已经没有高耶的伙伴。已经被贴上了『无法归类』的标签,越是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守护高耶,就越是觉得辛苦。这就是如今的让已经无法体谅高耶的证明。
为什么不能过普通的生活呢。
「我也在努力想要理解,高耶不来学校也不是他自愿的,但是心里总有什么地方觉得无法同情。」
「成田。」
「中学的时候,那家伙也说了很多次『你和我的世界不同』,『你要是堕落下来了只会给我造成困扰』,但是我才不会同意这种话,不奇怪吗?波长也相合,在一起时很开心,比其他人更有话可讲,更有同感,见面了就很高兴。其实家庭环境,成长过程完全不一样。我的个性属于容易被塑造的那一种,高耶不一样,我很羡慕能和自己无法接受的事物正面对抗的他。虽然可能是他个性就如此,但是我总是想说『真有勇气』。」
和周围能够交际自如的自己,这时候感到难为情,也有些胆怯。高耶有着若不和世人眼光抗争就会被压垮的理由,必须全力以赴,不是什么有没有勇气的问题,虽然明白这一点,让还是很憧憬高耶。因着「深志的仰木」这一名号,如果说让对那个自己一无所知的世界完全没有一点胆怯,那绝对是假话,但高耶却是更加深刻的对让所在的「和平而健全的世界」怀有自卑。「世界不同」,他要以这种话来保护的,是什么呢。
「那个时候觉得筑起这道障壁太奇怪了,想要证明给那家伙看。」
但是到头来,我也不过就是想把高耶带到「自己的世界」里来而已吧。
无人的楼梯转角处,让如同迷路了似的,茫然的伫立着。
纱织要怎么办好呢。不知道该说什么。透过磨砂玻璃,阳光洒在乐谱架上,柔和的反射开去。
「成田……」
「初三的时候,因为高耶终于肯安分下来,跟我一样参加考试,进了同一个学校而高兴,但是这也不过是因为,终于能把他带到我的生活圈里来而已吧。装出一副担心人家的样子,不就是无法忽视『世界不同』的表现吗。」
「没有那回事,成田。」
「说实话,我现在认为,在和大家一样的路上前进才是健全的。健全,真让人反胃的词,跟那些把高耶看作脱队者的人有什么两样。」
「不对啊成田,只是在担心而已,为什么不行?为什么非要责备自己不可呢?太奇怪了,仰木变成那个样子,为他担心是很自然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啊。」
纱织是在踏实本分生活着的双亲膝下长大的,但是也能体会到「为和大家背道而驰的人担心是天经地义」这里面的细微差别,无法理直气壮的赞同。
(注:翻译不能确定,给出原文,欢迎批评指正:纱织は、地に足の付いた生活感ある両亲の道徳観のもと育ったのだろう。だが、「皆が歩く道を歩けない者を心配するのは当たり前」というニュアンスも感じとれて¥素直に颔けなかった。)
(这世间的条条框框,已经管不到高耶了)现在高耶身处的世界,已经和日常脱离得太远了。
——要是你已经决定了,我就不再插嘴。
能为他做的只有守护了。虽然也反复对自己说这是高耶选择的路,但心里还是有什么地方在抵触。
担心地看着沉默的让,纱织迂回的问道:「成田……仰木不再来学校——是不是……」迟疑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从高二时,那个事件开始的?」
看着让的反应,纱织心说「果然」。高二那一年五月期间发生的灵异事件,武田信玄的怨灵暴动。
「——觉得这件事难以理解吗。」
让一副已经受够了的样子:「啊啊,没错。简直是胡扯嘛这种事。为了几个死人高耶忙前忙后的太奇怪了。就那么一次的人生还要来捣乱,万一送了命不就全完了,怎么就甘心接受了呢,为什么要干涉还活着的高耶的人生啊!」
很可怜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灵,但不由得感到愤怒。他们是有这样那样的理由,但是想到高耶就只觉得委屈。
「高耶又做什么了,要被那些家伙这么折腾!跟他们不是完全无关吗,怎么偏偏要找上高耶,又不是高耶的错!」
——那小子也是死人哦。
是千秋说的,和那群怨灵是同类。让不能接受。高耶就是高耶,仰木高耶,这人生是高耶的。来捣乱的不是你们吗,千秋。什么前世,根本是违反规则,只会让人更加不服气。
「要是千秋、直江他们不出现,高耶就还是高耶,只有一次的人生,要好好珍惜才对,别说是人生,连命都要赔进去!生死都连根刨起了,高耶从那以后就走上了现在的道路,都是他们的错!没遇上他们就好了!」
纱织第一次看见这么愤怒的让。横眉竖目,脸色铁青。事出突然,连纱织都吓了一跳。平素温和的让,发怒的时候,竟然会如此激烈。
「只有一次。和高耶在这个学校里一起生活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但是……
让的不甘完全传达给了纱织,沙织觉得心都要碎了。
「成田……」
(把责任都推到千秋他们头上……)太愚蠢了,让自嘲着。该被责问的是自己。事件的开端不正是我吗。要是我没被什么武田信玄的灵给附身了,高耶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直江也不会来千秋也不会出现。
(这都是我的错吧)其实,你最不该遇见的人……高耶。
(——是我啊)在心中道歉,一滴泪水落下。
高耶……要是没遇见我就好了。
*
在音乐教室前和让分手,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的那边,纱织有些悲伤的伫立着。
(成田现在心里只是在考虑着高耶的事情)虽然这正是让的行事风格。
(完全没有我插进去的余地)只是想着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只知道焦虑和莫名妒嫉的自己,真是浅薄。让的心思从来就不在那方面,比起自己的升学,更加关心的是身在他处的高耶。
(了不起啊,成田……)换作自己,一定做不到。能这般的为朋友考虑,只为了那一个人,如此的竭心尽力。但正是如此,让才是让。
(所以才会喜欢上的)再也控制不住,终于哭了出来。毕业式上连一滴泪水都没涌出来的纱织,终于还是在音乐教室门前,捂着脸哭了出来。
在生活了三年的这个校园里,第一次的落泪。
但是够了。这样就好。
一定不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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