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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之朝颜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 沙漠殉教》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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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嘎吱的响声,生锈的窗户被艰难的推开。
把道路烤得炙热的火辣的艳阳在背阴处便不自然的消失。汗水冷了下来,就连视野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寒气而黯淡了下来。
这是凌乱的一角。位于七层杂居公寓的背后。这里密集遍布着让人错觉似乎回归到昭和三十年代时期的古旧木造房屋。与瓢虫为了生存而群居的生活状态非常相似的一角。
一旁枯萎的朝颜藤蔓上,结满干透了的种子。就像是在昭示着这个角落同样干枯的状况似的。
从开关不严的窗户那边,能听到从收音机中传来的,自行车竞赛的实况转播的声音。直江走在狭窄的小巷中,停在了从里面数第二户人家门口。老旧的门牌上写着『村内』。直江打开门,说了一声『打扰了』。却没有任何人回应。只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收音机的声音。
「打扰了。」
应该是有人的。
过了一会,厨房那边终于有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一身运动装打扮。然而下颚却像是有着三重赘肉一样。中年男子看着眼前这个从没见过的西装打扮的男人,以为是做什么推销的家伙。
「如果是要推销墓地的话就正好。我家的老爷爷看来一时半会还还死不了。」
「我是和千造的旧识朋友。我叫做橘。千造在家吗?」
看着对方明显惊讶的表情,直江重复了一句,
「只要是说笠原的朋友就应该会明白的。千造在家吗?」
中年男子一听到笠原两个字,就露出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的表情,一边恍然大悟的说着:「啊——啊——」的点着头,一边说。
「笠原的朋友吗。请等一下。」
同时,一边转头大声喊着千造。终于,从二楼上走下了一个弓着腰,干瘦且一脸厌烦神情的老人。
「好久不见。」
这样说着,直江低下了头。村内千造诧异不己。被初次见面的男人说『好久不见』真是相当奇异。
「我虽然老了,但也并没有年老忘事。我不记得你的脸。你是不是搞错了。」
「还记得笠原吗?」
「当然记得。」
就算是上了岁数,记忆却依然清晰。
「我是他的旧友。但是我听说他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死了吧?」
老人依然没有解除戒备,就像是审视一样,定定的看着直江。这个十分谨慎的老人露出越来越惊讶的表情。
「你说你是笠原的朋友,你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吧。真是奇怪啊,笠原不可能会有这么年轻的朋友。首先,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吧。」
直江露出稍显苦涩的表情。
「难道是笠原的外甥?不对。那个家伙明明是一个人浪迹天涯。不可能会有亲人的。你到底是谁。」
「——明子,还好吗?」
「明子?明子死了。诶?你为什么会知道她?」
老人的戒备心越来越重。
「你……你到底有什么事。你……你……」
「村内,我想借用你的力量。」
直江加重了语气宣告着。
「情报屋『鬼耳村内』的力量。」
只此一句,老人的脸色瞬时就变了。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回去!给我回去!我什么都不知道!」
「——朝颜。」
就像是为了打断老人的话语,直江这样说着。
「我带来了朝颜。那是明子最喜欢的花。她曾经拜托过笠原,说想要蓝色朝颜的种子。」
老人惊讶的微张开嘴。
「有各种色彩的朝颜开过,但是唯独没有开过蓝色的,想看看蓝色的朝颜花,明子经常这样说。」
直江慢慢的从上衣口袋中取出白色的手帕,递到老人面前。
「这里面就是种子。」
「……」
「今天早上,我看到了盛开的蓝色朝颜花,就在根的附近采下了这一株的种子。一定会开出蓝色的花。」
老人打开了手帕,就看见了其中八颗左右,呈被切开的柿子一样形状的黑色种子。老人睁大了那仿佛被皱纹遮盖的细小眼睛,看着直江。
「难道说你是……」
直江眯起眼睛,用着诚实的目光,看着老人。
「……笠原……」
只是老人,依旧是半信半疑的样子。只是似乎开始听进去直江的话,又让给直江开门的儿子端上了冰冻啤酒。
笠原是直江在换生到橘义明这个身体以前,前世所使用的名字。这个叫做村内千造的老人,是在笠原那个时候所认识的人。虽然已经让人感觉过了七十岁左右了,驼着腰却很精神的样子。三十年——不,大概已经过了四十年了。
村内是个喜欢啤酒的男人。直到现在,这一点都没有变。在磨损的榻榻米上放着的己满是蛀虫洞的靠垫上坐下,村内很快拿起了冰冻啤酒。运动员一般的头颈还是一如既往的晒黑了,但皮肤的衰老却是显而易见。瘦到几可见骨的满是斑点的胳膊。以及,似乎快要痉挛的颈脖,手指上的皱纹。直江在细思着村内衰老的同时,也对村内那拿着杯子大口喝酒的动作感到怀念。
村内千造,曾是以贩卖各行各业的情报以换取金钱为业的『情报贩子』。这跟侦探业不同,触及的范围从政界,企业,暴力团伙甚至到风俗关系。以高额酬金买卖不能浮上表面的秘密情报,甚至没有不能涉及的行业。在直江还是笠原的时候,当时主顾以工会相关,学生运动团体等为主,而现在,从警察的内部情报到女子高中生间的流言,各式各样的人都成为了买卖的对象。这当然是不会挑选客户的,只要出得起钱,不管是是警察还是暴力团,无论是谁都可以买。就算昨天的客人跟今天的客人有着各种各样敌对的关系,商人们还是平等的尊称为『客人』。
村内是那个世界的强手。能够拥有『鬼耳村内』这个称号,这不正好是形容他的吗,隔墙有耳,如此程度的优秀情报贩子。
直江也数次受到了村内的照顾。是村内的老主顾之一。不知为何两人很投缘。私下的关系也很亲近。在工作上互相倚重,竟然成了朋友。
「明子,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用手拿着满是泡沫的啤酒杯,村内吐出一口烟,这样说。
「我现在,只有在忌日才不喝啤酒。烟也是。明明以前就算是到了妻子的忌日,也不会这样做的。」
明子是村内没有正式结婚登记的妻子。是在村内的第一个妻子因病去世的数年后认识的女服务员。在没有入籍的几年中,两人过着同居的生活。
「那时候,和妻子所生的孩子还在老家,和明子一起生活也是短短的数年而已。只有在对着笠原,怕生的明子才会难得的展开笑颜。」
直江看着桌上放着的朝颜种子,眼前的一切和那张美丽的笑容重合在一起。那是一个有着让人印象深刻的美丽双唇,娇小的女性。
「是癌症。她死的时候并不快乐。这是笠原失踪后十年左右的事情了。她一直很在意啊。是吵架了吗等等这样那样的问题问了很多。
察觉到周围的人逐渐离去,那个时候是多么寂寞啊。这样说着的时候,村内的眼神飘向远方。
「就如同现在,我也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对情报工作也已经金盘洗手。自从决定跟儿子夫妇一起生活之后,我悠闲的生活着,过着满意的日子。」
看着现在的村内沉稳的身姿就会明白。当时那种光芒四射且很难对付的感觉,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直江微眯起眼睛。
喝干了第二杯啤酒,放下杯子的村内,短暂的沉默看向直江。
「……你真的是,笠原吗?」
直江沉默了。要让普通人相信这件事情,从经验上来说就知道是不可能的。就像是在监视直江一样,村内静静的凝视着直江。最后,吐出一口气,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算了,喝酒吧。啤酒快不冷了。」
被劝酒之后,直江也只喝下了一杯。他将杯中物一干到底,村内的眼神一直盯着他。房间里没有冷气,变得微温的啤酒实在算不是美味。
「笠原……是个很奇妙的男人。」
看着屋檐下被微风吹动的风铃,村内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究竟怀抱着什么,他也终究没有向我坦言,我虽然拥有情报网络,结果却仍然不了解。一副在社会上混得风升水起的模样,但是却意外的笨拙。真是奇怪的人。明子大概也是明白的吧。」
村内的内心像是已经回到了当时,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旧事一样。生于满洲的村内,自是品尝了多于常人一倍的辛苦。但他的语气让人感到,即使是辛苦也感到无比的怀念。
「明子还在的时候,生活如同走钢丝一般艰难,但却有着别样的充实。社会动荡不安,大多数人感到世道艰难。想办法阻止党派分裂的事。我们情报贩子的饭碗,那个时候也是朝不保夕。」
一边吸着从以前就很喜欢的hi-lite【注:日本产短支香烟】,村内笑了。
「日本就是从那时开始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吧,但真的是这样吗。但我还是觉得虽然孩子气但是热情洋溢的日本更加生机勃勃。」
「村内……」
直江没有勇气对他直呼其名。看着空杯里白色的泡沫在底部慢慢的聚集起来,村内用着严肃的表情保持沉默。房间中只有蝉鸣的声音在叫嚣着。
「……我已经引退了……」
村内张开的嘴角还残留着泡沫,开口说道。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年轻的情报屋给你。虽然比不上以前的我,但还是很有能力的。」
「这样可以吗?」
「这是这个的回礼。」
村内指着手帕上的黑色种子。
「明子没有等到蓝色的朝颜花,就这样死去了。等到明年花开的话,明子也会很高兴吧。」
她像是一直在等着笠原将这个带来。村内这样说着,再倒了一杯酒。直江睁大了眼睛。
「是回礼哦。蓝色朝颜花的。」
蝉鸣的声音有一点响亮了起来。温暖的风将怀念的面容带入了这个只有四个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中。和从前一样的蝉鸣声,从来没有间断过一样。
回去的时候,村内老人在玄关对直江说,
「我相信你。」
已经走出房门的直江,猛地回过头来。村内的眼睛在笑着。
「你就是笠原。」
「……为什么。」
「饮酒方法。」
村内这样说着。
「你,喝啤酒的方法。」
直江愣住了。
「村内。」
第一次,和那个时候一样,这样喊出村内的名字。之后,直江笔直的看着老人,深深的低下头去。想要传达到村内心中的,只有这样就足够了。然后,直江再一次在蝉鸣声中,迈开脚步走了出去。村内一直看着那个宽阔的背影,想起了以前的友人,也是像这样只穿着黑色的衣服。
这是一个,严酷残暑中的正午。
*
为了寻找村内所介绍的那一家『年轻的情报屋』,直江来到了位于新宿的一家俱乐部。
情报贩子开了家店,是俗称为『沙龙』的俱乐部。开在以前的麻将公寓的深处,即使是恭维也不能说与『沙龙』的名字符合的地方,然而最近的样子似乎有所好转。开店时间是傍晚以后。因为还有空余的时间,直江在附近的网络咖啡店里将情报收集了一下,看准了时间走向那家沙龙。
通常的沙龙都是自由出入的。因为并非会员制,所以也不会拒绝普通的客人。但其中独特的气氛,但由于其独特的氛围,一般没事的客人也不会轻易进入。里面也设置了专门用来『商谈』的房间。千造以前经常用来作为接待窗口的地方是位于歌舞伎町一间台球俱乐部的地下老舖。当时的新宿由于安保运动和聚集了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热情激动,喧嚣骚乱以及杂乱无章混和一气,因而是让人感到汗流浃背的一条街。
「你就是千造老爷子所说的橘先生吗?」
年轻的情报商人说自己的名字是黒木。应该是千造遵循了那天的约定,当天就联络了黒木。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老爷子有这么年轻的熟人。看上去果然是能得到那个人关注那种程度的男人。请多关照了。」
沙龙的样子,全都变了。粉刷好的混凝土墙壁上安装了雅致的间接照明灯。以前阴暗的感觉荡然无存。情报贩子人人手里拿着便携式的手提电脑或者PDA之类的携带型终端设备。行李大概多的是自备的通信工具等。与以前客人们都以麻将或将棋等打发时间,造成室内烟雾弥漫的的情报屋感觉大为不同。以前的情报贩子如同地痞流氓似的,而现在却是如果不凭借最新的情报技术就无法更好工作的行业。
「收集到的情报量,当然到了现在也是不容小窥。想要在这行努力赚钱的人很多,像是社会精英或者御宅族这些都有。实际上现在,就算不来沙龙,呆在家里就可以赚钱了。反而来沙龙是为了放松呢。」
「……真是变化很大呢。」
「什么啊,你明明这么年轻。」
黒木笑了起来,露出少了一颗右牙的牙齿。
「最近移动数字化进步,就算不在家,无论是在电车中,还是茶屋。说的再严重点就算是一边走都可以一边工作。遥控连接母舰『自家用电脑』的话,无论在哪里都跟家用计算机环境一样可以工作。所以最近就出现了居无定所的流浪情报屋。但是,多亏出外工作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变得健康起来了呢。」
「所以呐,仅仅用这么小的容器就可以收集足够的情报呢。」黒木挥了挥手指间夹着又薄又小的PDA【注:掌上电脑】。黒木爱用的东西是自带充电器,惠普公司的机器。有了这些,似乎大抵上的工作都可以完成了。就连包里也有着笔记本电脑,所以就算出门好几天不用回家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利用网络进行传输存储在现今已经成为常识了,但是似乎依旧对稍早之前的移动办公还念念不忘似的,就如同在店内沿着墙壁上依然设置有柜台一样,设置了不知多少个伪装成凳子的拨号连线设备。现在大多数人都是使用了移动电话,或者只要拥有PHS【注:是指一种无线本地电话技术,采用微蜂窝通信技术。PHS这项技术在1880——1930兆赫这个波段内运作】就足够了,使用的东西只要拥有画像存储等高速通信设备等的东西就可以了,但是这也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移动存储的乐趣才能被感受到吧,黑木如此解释道。
「自从这家店改装了之后,就来了很多各种各样的人呢。就连千造老爷子来了都让人感觉不合时宜,完全没办法相符呢。」
「果然是啊。」直江这样想着。店内放着HIP-POP系的音乐,年龄层也绝大部分是年轻人。确实,能随着日新月异的情报通信业界发展的,也只有头脑灵活的年轻人了吧。
「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很喜欢那个老爷子。老爷子的引退,也表示着一个时代的消失。虽然是就此结束,但是,我也认为现在的工作凡事都依靠机器怎么能行呢。作为情报屋的人来说,跟人面对面说话才是最基本的。这就需要询问的技术啊。虽然现在是以黑客技术为主流,但是,恰好是潜入对方心中不小心泄露而出的真心话,也有可能毁掉一个大企业。重要的是人心。」
以前被称作情报屋精神的东西,黒木似乎很喜欢。直江不知道为什么对此涌起了好感。「总之,我就是专属的窗口。现在就让我听听委托内容吧。你想知道什么?」
「我正在找一个人。」
「找人吗?」
「嗯。同时,我还有一些特别的条件。」
黒木似是产生了浓厚兴趣般从柜台里向前探出身体。在听到直江的口中说出的数个『特别的』特徵之后,黒木终于因为不可置信,瞳孔上下翻转起来。脸色渐渐僵硬了起来,如同人们听完之后该有的反应那样。
「你说的……这个。」
黒木皱着眉,继续说着:「是真的吗?」
「你不用勉强自己去相信。只要将你认为符合,以及有关联的情报卖给我就可以了。」「但是——」
就连第二次回答也没有说出「OK」,这大概也是因为黒木还很年轻吧。
「被遮住了左眼这点还好。其他的特徵就……只要走在路上什么都不做却能对人产生危害这点是怎么回事。只是存在而已就是有害的这还是人类吗。你说有一只眼睛是红色的,而且只要看着就可以把别人给杀了?这种愚蠢的事情——」
「我说过你不用勉强的去相信。我只是想要有关这个人的情报而已。现在对我而言,实话还是谎言在这个时候,都无所谓。」
直江沉静的迫力下,黒木沉默了。尽管是处在业界最顶端的黒木,对透着超自然意味的委托内容似乎也稍稍感到不知所措。毕竟是村内介绍来的,黒木早就做好了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觉悟。对方也不像是追踪超自然传闻的杂志记者。就算思考着他究竟是什么人,但是却完全没有线索。不过无论如何,看到男人左手上新近的伤口,他产生了兴趣。
「老爷子介绍的客人也不好拒绝啊。」
思前想后,黒木还是接下来这个委托。
「报酬会多收哦。」
「这是当然的。」
直江从上衣的口袋中取出了一叠当做定金的钞票。黒木接了过来,最终应允下这个委托。
*
黒木是个细心的男人,一向有智囊之称,给直江提出了事先准备一套移动设备的建议。对于和没有一定的联络方式的客人做交易的话,现在这样子做是最好的。既然是专业人士的选择,那一定没有错。从安装到其他设定全部弄好之后再交给你,黒木这么说,当然还不止如此。从和电话公司以及网络供应商契约等的一切事宜黒木都会处理。这本来是情报屋管理范围以外的事情,所以说才称作『选择性』。对于几乎与正规的社会生活绝缘的现在的直江来说,在取得特权等方面简直是感激不尽。
黒木最终,好像还是对这次的委托内容涌起了兴趣。
——说起来的话,我以前曾经听说过。
黒木说起了以前曾发生在美国的一个怪异事件。
好像是人体中涌出了对人有害的气体还是什么,就连病院内也因此发生了中毒死事件。
黒木对直江说,会拿出和平常不一样的干劲让你看看『这才是情报屋拿出真本领的工作』
直江跟黒木定好两天后再见面的约定后,和黒木道别了。
出了店门,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候了。路上都是下班的上班族以及年轻人熙熙攘攘的走着。歌舞伎町到处都充斥着拉客的声音以及音乐声。
在人群混杂中走着的直江身后,有一个从刚刚就跟着的男人。
是个年轻的男人。身着黑色的T恤,以及宽松休闲的裤子。手腕上戴着ChromeHearts【注:克罗心银饰是一个美国的银器品牌,是世界十大奢侈饰品牌之一。其强烈的原创设计性一直稳据银饰品牌王座】手链,以及瑞士限定版手表。这身打扮,与其说是在新宿的欢乐街,不如说是在涉谷还比较像样。实际上这个青年,从直江出店之后就一直跟着了。现在的直江,开始不明缘由的不走在大街上,而是往更暗的巷子里走去。
「这次又打算走到哪去啊。」
年轻人认定了直江这个目标。实际上,从早晨开始就一直在跟踪直江了。一边想着时间是不是差不多了,一边瞄准着时机。直江向着更深处的小巷里走去。这个男人也跟着一边绕开堆积在店后面的啤酒箱,一边追上前去。结果,被吓了一跳。
小路的尽头,直江站在那里,看向年轻人。
「什么事。」
被人跟踪这件事,直江像是早就发现了。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咂了咂舌,这还真是对心脏不好。
「别这么刁难人。察觉到了的话就直接说啊。」
直江一动不动,只是用严厉的眼神狠狠的睨视着年轻人。年轻人没有恶意。与其说跟踪被发现了,现在反而是很轻松。
「哦……别用这么恐怖的眼神嘛。你的那双眼睛都能让肝脏冷下来。就饶了我吧。」
「你打算干什么。」
「什么都……」年轻人用鼻子轻哼道。
「你,是换生者吧。」
直江褐色的瞳孔随即染上了一层特别的冰冷。眼前这个有时会说出奇异口音的男人,就是在前几天的夜行电车中『狩猎』的男人。
「因为你没再来搭电车了,所以我就一直跟着你。因为我也是好久没见过这种上等物了呢。难怪会引起我的注意,原来如此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呢,真正的换生者。还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我吗?我的名字是葛城,葛城一藏。」
直江根本没有听过这名字,只知道眼前的男人并不是普通人。
「是凭依灵吗?」
「不愧是换生者大人。很有眼力呢。听说优秀的换生者,『力』可是很强的。你在那方面也很强吗?」
直江无视男人,打算走出去的时候,就被一藏挡住了。
「你是我的猎物,不会让你逃跑的。」
在察觉到有人跟踪的时候,直江甚至想着如果是上杉军追来的人就麻烦了。幸好这个男人,是与此没有任何关系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灵,但是,给别人添麻烦可不好啊。」
「不要以为自己是换生者就摆臭架子。哼,难道你也是那些战国武将中的一个吗?」
男人好像知道『暗战国』的事情一样。
「你也和那群笨蛋家伙一起,是为没有结果的事情挣扎的笨蛋吗?嘛……算了。毕竟换生者是稀少品呢。」
这样说着,一藏取出了一直别在裤子后面,状似圆筒一般的东西。取下袋子之后,便出现了一个横笛——不对?
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横笛但是却并不是这样。材质很是奇妙。并不是木头或者金属一类的,这个是。
(这不是什么动物骨头吗?)
「这笛子的名字叫霞丸。能够通过吸收人类的气息从而改变音色。只要是听过这个音色的东西,全部都会任由我摆布。」
「是付丧神吗。用骨头制成的笛子还真是不太稳定呢。是什么的骨头?」
「人骨哟。」
一藏微笑着,将握着笛子的手伸了出来。
「我听说换生者的生肝有着强大的妖力,我要取出你的肝,然后喂给这支笛子。这样的话,霞丸就会成为天下无敌,最强的妖笛。然后我可以任意的操纵这世界的任何一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笨蛋还是消停下吧。」
就像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般的语调说着,直江抬起脚步往回走去。
「我可没空陪你玩。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再行动。乘着还没玩火自焚之前滚吧。」
伴随着直江的脚步声,那人勃然大怒地反击说道,
「这样的话,那就试试看吧!」
笛子爆发了。一藏在融入念的一刹那,白骨的笛子幻化成双头白蛇。唾沫横飞的像是要吞下直江一样的飞了过来。转过头来的直江只是看了一眼,只是这样而已。
伴随着一阵类似水球破裂开来的声音,白蛇迸裂开来消失了。尖锐的声音之后,白色的笛子滚落在地上,一藏惊呆了。
一藏呆呆的张大了嘴巴,被人这样简单的将霞丸轻易的弹开,这还是头一次。
直江沉默的走开了。留下了像是毫无力气,就这样软下膝盖坐到地上的一藏。
「居然有这种事……」
当一藏抬起头的时候,那个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
回到宾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了。在残暑中到处走着,身体比预想中要疲劳得多。但是在回到宾馆之前却没有任何感觉。是自己在逞强的关系吗。
那之后,那个凭依灵好像是就这样放弃了一样。感觉不到他有追上来的样子。不过,走在人多的地方,也感觉不出来吧。
回到酒店立即就收到黒木传来的留言。虽说已经隐退,但村内却有着一如既往的识人眼光。黑木似乎在那之后就立刻调查了几个事件。黑木能被村内看上的理由也懂了。他虽然年轻,却不会只靠依赖网络来收集情报的能力。他似乎是这个时代稀少的行动派,依靠自身出类拔萃的广阔交友网络而收集第一手情报,是他的强项。可以说是兼具『过去和现在』两方面的本领。
黒木并不是单方面的提供情报,同时承担下了检查直江所收集来的情报这点,也让人觉得可靠。也因此,得到了求之不得的情报支持。这也弥补了缺失的组织力量。
虽然还不能跟随自己。
「你也教育出了不错的的年轻人呢,村内。」
看着隔壁大楼上的彩灯广告牌,直江回想起了白天的事情。
和村内的再会,让那个时候的记忆再次莫名的鲜明了起来。才让直江犹豫不决。那个时候,便是和信长胶着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刻。自己和景虎的关系已经恶化到让自己自暴自弃了。在毫无办法之中怀抱着焦躁以及憎恨,活在因为争执而荒芜的世界中。
自己之所以还记得答应过跟明子之间关于蓝色朝颜的约定,大概也因为那也是景虎喜欢的花吧。
直江将上衣脱下来扔到床上,解开领带。同时,注意到了从上衣口袋中掉出来的笔记本。其中所夹着的照片,就这样散落到了地上。
是高耶的照片。
并不能确定那是什么时候拍下来的照片。为了紧急时用,轩辕都有着己方的照片。这便是其中一张。直江小心的将之捡了起来,坐在床上。
照片中的高耶,有着凌厉着向上吊起的眉毛,稍厚的唇线。以及看起来毫无表情,却像是在闹别扭一样的脸。以及,在额发之后,锐利的黑色瞳孔。
(左眼。)
那只眼睛,或许无法发出跟以前一样的黑色光芒了吗。再也不会?
——会杀了你的。
那是他想要藏起来的红色邪眼。无论直江说多少次自己没关系的,但是他仍然是不愿意伤害其他人的高耶。
(你太温柔了。)
对人温柔难道不是很辛苦的事情吗。如果是目睹别人的痛苦仍然平静地视而不见的人的话,就不会有痛苦了。
就连这种时候,独占欲也在涌动着。就连逼迫着高耶到无路可走的赤瞳,对直江来说只是纯粹的觉得美丽而已。强力的恶有时会违背常理地让人深深着迷。说不定,景虎正是拥有着这样的力。如果不想被其他人看见的话,就只让我看见。我不想让任何其他人看见你。
看着那时的景虎,对鬼八的嫉妒超过了愤怒。之所以在两人肉体交合的时候近乎执拗地注入自己的体液,倒不如说是把自己的毒液注入去。
——别再对我做这些了。
沾满异臭,就算是高耶哭泣着叫喊着,也没有停下来。只是想要让他重新全身沾染上血色。
「只是,你没有被污染。」
你绝不会被污染。只是承载着他人的怨恨以及痛苦,加深了他们的存在。所以才会自然而然的跟鬼八共鸣。这便是景虎富有人情的证明。反过来说,鬼八怨念的宿主如果不是他的话就不行。
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怨恨或者是悲伤而哭的是自己。高耶绝不会为了自己的事情而哭。即便是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
——你不要怨恨任何人,直江。
忘不了那时,抱着埋在自己肩窝里的直江,高耶轻声说着的话。
——不要怨恨。
我并不是不幸。
绝不是不幸。
「……」
直江安静的将照片放在床边,慢慢的站了起来。
还没有向他传达谦信的遗志。
(不管怎么样,都要找到他。)
无论怎样从东京的人群中寻找,都是找不到他的吧。以那样的身体状态,是绝对不可能在人群中久留的。拜托昔日的情报贩子只是为了不放过最细微的线索。能用上的门路都要用上。现在的直江,完全没有组织力量。
在便宜的商务酒店狭窄的房间之中,一个人咬着牙苦撑着。
(无法借助任何人的帮助。)
现如今才说这种话,被人称作总大将,却忘记了自己的本份吗?别说你已经习惯了指使他人,而现在自己一个人就什么都做不了了。直江斥责着自己的软弱。不,不是软弱。
只要有总大将在就可以使用的上杉的机动力,以及情报收集能力。如果确实想要找寻到高耶隐藏的所在,最有效的方法,不就是自己留在总大将的位置上吗?但是,如果继续做总大将的话,就必须完成使命。
(还在动摇……)
谦信的遗志正重重地压在肩上。现在还能活着是托谁的福?是因为谦信公的救助。然而,又是为了什么,谦信公才会逝去?一切难道不是为了『暗战国』吗?
(你想要将之抛弃吗?)
两边都承担下来是不可能的。哪一边都不是单手就能承担下来的。不用尽全力的话,就不能完成。而即使尽了全力,也不能保证完成。
(我的力……)
直江看着手掌心。那条丑陋的伤痕,大概,会残留一生——成为罪之证明吧。
就像是将之包裹起来,直江握成拳状。用唇碰触那被布所重重包裹的伤口。骨头的坚固触感,突然让直江想起了高耶的唇那丰富的触感。直江想起来了,这手指,便是与两人交合之时,被兴奋的高耶所咬着的手指是同一个。
就像是为了品尝这痛感一样,直江用门牙咬了上去。
他一定活在这世界上。在哪里活着。活着。
(你为之牺牲一切的人——之名。)
迷惑的时候就呼唤他。就算再如何动摇,这便是最后的真实。
突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反应过来后的直江转过去头问着,是谁。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应该只有园田跟黒木而已。但,自己也跟他们说过联络的话只通过电话。并且这家宾馆也并不是会有服务员来做整理床铺这种服务的正经的酒店。
(该不会是追兵吧?)
一边警戒起来,直江走到门边。是一扇连门镜都没有的门。谁,他问道。
「在您休息的时候打扰真是抱歉,我是宾馆的服务员。」
直江没有打开门链,只是将门开了一个细小的口看了看,门边站着的,正是自己登记入住时这家宾馆的服务员。
「真是抱歉,客人。上楼的客人将洗澡水开的太久了,溢的满屋都是。所以就想看看您房间这边的天花板是不是漏水了……」
便宜的宾馆通用的狭小组装浴室,这种事情也很常见。想着这些,直江看向天花板,现在看起来还没有漏水的样子。
「看起来没事的样子。」
「以防万一的话,能不能让我仔细的检查一下屋内的线路有没有被水淋到呢。很快就好。」
「那就请进吧。」
说着,直江松开门链把门打开。服务员一边道谢的说着失礼了,一边走进屋内。将检查的事情交给服务员,直江也向屋内走去。但是,就在他转身背对着服务员的同时。
出乎意料的被攻击了。突然从身后伸出皮带将直江的脖子套住,同时,向后面用力的拉了过去。身体平衡被打破的瞬间,皮带已经缠到喉咙上,并且被人用很大的力道收紧着。呼吸像是快要崩溃了一样连呻吟都发不出,服务员用两只脚将直江夹住,同时加紧力道收紧着两端的皮带。皮带紧紧的钳住喉咙,直江一边痛苦着,一边想要挣脱的集中全身的力量。
很大的响声之后,皮革被挣断了。
暴徒大力地被撞飞向后倒去,接下来,又被念力给击中了。发出咕的一声怪异的呻吟之后,男人被弹飞,从打开的门朝着外面的走廊墙壁上撞去。就像人偶一样无力的倒了下去。
直江用着压着喉咙一边咳着,颤动着肩膀调整着慌乱的气息。还真是突然袭击。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会被这样的家伙给袭击。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突然改变态度的的男人就这样横躺在地板上。看起来既不是凭依灵,当然也不是换生者。是个普通人,这很奇怪。
被操纵了吗?被谁?
(难道是上杉中的一个吗?)
就在这时,像是在等着这个时刻一样,房间内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这种时候,摆明了就是犯罪声明和议价环节。一边用心观察周围,一边慢慢的走近电话。电话铃依旧尖锐的响着。直江集中着全身的警戒,一边用手慎重的将听筒拿起来。
「喂——」
下一个瞬间,从听筒中听到对方的声音,让直江不禁哑口无言。
「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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