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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伤痕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 沙漠殉教》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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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见到这个男人,是在开往东京的夜行列车中。
酷暑的夜晚,六号车的自由座位上,那个男人坐在从后面数第三个位置上。车内的乘客十分稀少。对于『狩猎』来说是很好的时机。到了深夜,乘客也渐渐入眠,所以我才会一直选择乘坐夜行列车。
我的目的并不是金钱。是那种即使偷了的话,也并不会被法律所问责的东西。
这是一节冷气效果极差,十分古老的车厢。打开连廊的门走进去的话,就能看见张开大口正沉沉入睡的乘客们。两个,三个人吗。就像是在说着随时都可以狩猎一般,毫无防备的睡着。就在我暗自窃笑着想要开始『狩猎』的瞬间,心脏猛的跳了。
车厢深处有一个唯一醒着的乘客。这,就是那个男人。
已经是三点了,睡不着吗?有什么事一般露出严肃的表情一直看着窗外。外面的景色沉入黑暗之中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车内的荧光灯将他的脸映照在玻璃上。明明是穿着长袖的西式衬衫,在闷热的车内,却连汗水都没有渗出。或者说最不正常的是,像是在变冷一般。只看一眼就察觉到他不是普通人。
应该是所处『世界』的特殊所酿造出来的气氛吧。仿佛那个空间被隔离开的违和感。他是在沉思着什么吧,并非一丝半点地。周围连接近都让人犹豫的地步。锐利的冰。或者是,只要触及就会被灼伤般的冷冷的干冰。
——很危险呢。
在轻易出手一定会被切中要害的凌厉中,有着异常密度的情念。这还真是我从未见过的,如此程度的『上等猎物』。
——(喂喂,到底是什么人啊。)
好奇心与紧张感在身体中紧绷开来。这还真是没见过的上等猎物。比起危险性,诱惑性更胜一筹。
——(现在要狩猎这个的话,连诱饵都不需要吧。)
但是这完全是不能接近的气氛。所以我握紧了口袋中的震撼枪【注:使中弹者震惊,昏迷却不致受伤的手枪】。稍微使用武力的话,在这个时候可能会更好。
铁道口的车灯一瞬间照亮了男人的侧脸。
立即转到旁边的通路上,那个男人却仿佛是没有察觉到的样子。把手指扣在扳机上的同时,我开口问了。——喂。刚才,你是不是在门口掉了车票?
男人没有回答。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看上去像是上班族,但没有行李,不象是个旅行者。凌乱的头发之下,刻在眉间的深深的皱纹也好,身边洋溢的空气也好,都让人感觉不像是有着跟工作有关的迫切的急事。
——喂?
就在我,再次向这个头也不回的男人扬起苛责的声音时。
男人放在扶手上的左手露了出来,令我感到震惊。他的手掌当中有一道非常大的伤痕。像是被很大的刀刃贯穿的伤痕。上面有着缝合的痕迹,现在周围还留有青黑的颜色。我被这画面吓得睁大了眼睛,冷汗再次冒了出来。男人看了过来,那是令人从心底发冷的目光。
我几乎要直不起腰来。被威吓了。不,不同!是被这个只是用冷冷的眼光看着的男人,一点一点的逼退着。我像是逃走般的离开了车厢。扶着门口的车厢壁,我终于注意到狂跳不已的心脏。
(什么啊……什么啊。那个男人。不会错的)
在感觉到脚下的铁轨发出的嘎吱声时,我望向门的那边。
「——那不是换生者吗?」
沥青的路面上强烈地反射着炙热的阳光,令双眼难以容纳的焦灼。
在信号灯改变的同时,从十字路口的四面八方,成群汹涌而来的西式衬衣纯白到炫目。喧嚣的人潮涌动,地面上的空气呛得似乎要窒息。此时,直江信纲踩着斑马线横穿向对面的方向。
东京·大手町。在大厦的空隙中,代替了车厢的舒适,热度増加,使空气变得愈发混浊起来。走在这样不畅的空气中,已经是多少年的事了吧。即使进入九月,残暑也仍旧没有衰退。公路上烈日当空,往来车辆也似乎摇晃歪斜起来。直江仰望着天空。太阳被云雾环绕着。光化学烟雾这样的词最近也很少听到了,大概是因为太过日常化而消失了吧。
(市中心的太阳,会使人的气也变得狂乱。)
被污浊的热风纠缠着,继续前行。
车辆排出的废气,耸立的大厦,反射阳光的黑色玻璃,即使被汗渗进双目也不能合眼的路人,片刻不断的嗓音。带着不可动摇的重量和弹力向五感传递着世界的真实,要怎样表现才好呢。
尽管被众多的晃来晃去的陌生人包围着,脚步也决不会软弱。
无论去哪里,眼睛都在人群中搜寻着那唯一的身影。如同呼喊着的喉咙般干渴的焦灼感。仿佛是走向没有润泽之物的沙漠地带。
迅速开走的出租车粗暴地卷起的沙尘,在钝光的眼眸中蒙上纱幕——
这天,直江去拜访东京一家大型新闻社。会面对象是名为园田的旧识。因为是数年之久的再会,甚至还担心了一下友人是否已变更了职位,但所幸他停留在本部之后,成为了社会版的记者。
被招待到二楼的休息室,直江和园田重逢了。出现在眼前的园田带着少许茫然。
「真吃惊啊。真的是你吗,橘?!」
一开口,就是这句话。虽然电话里已经说了,但是似乎直到实际会面还是不能相信。
「真是的,你这两年在哪做了些什么啊。你的亲人们知道吗?听说似乎都要报警了。」
「让你担心了。」
「不,这倒是没什么。总之你不象是幽灵啊。太好了,真的。」
仿佛是放松了力气,园田向对面坐了下来。
「我受你兄长所托,在工作时顺便拜托分局的同事尽力搜集情报。在广岛港发现了你的汽车,但自那之后足迹就中断了。所以担心你是否被卷入了杀人事件之类的。现在的广岛,正处于仍未解决的怪异事件的高发期啊」
那是毛利引起的『杨贵妃』事件的时候吧。牵涉的人员数量众多而一跃成为世间的热议话题,但是调查在触及核心前就销声匿迹了。
自那之后你在哪里做什么,园田探出身子问道。直江避开问题而是问了别的事情。
「那件怪事,好像是你负责的吧?」
「啊啊。你看了我写的专栏吗?」
向女服务员要了咖啡,园田深深地靠进椅子中。
「拿世纪末异常事件之类的说三道四,这种事怎么可能。世纪末也好新世纪也罢,跟历史洪流有关吗。要找到道理的话要多少都行。即使认为当中有部分是恐怖主义活动吧,在思想和动机上也不会从表面浮现出来。哪里的国家民族主义复活的话就麻烦了,这个国家的思想之类的言辞大概就是禁语了。也并非被贫困胁迫的程度。毕竟再怎样的不景气中,也还是活着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一切混乱暂且不谈,恐怖主义总是存在的。世间并非如此单纯,这些我们都明白。干劲萎缩到极点,残存的动机只有不切实际的妄想和发泄郁愤的犯罪。
(发泄忧愤……而破坏、吗?)
怨灵的骚动也不能说不是如此,直江感到了些许苦涩。
「但是,我所看到的不只这些。我只是想告诉你,连警察也行动了。我现在出于个人原因正在调查并且整理这一连串的事件。将线索编结起来一定可以发现什么。但是看来似乎要花很多时间啊。」
以追寻事件为生存价值的男人。眼睛象猎人般生气勃勃。感觉到同样身为『追逐者』的自己则是处于一个相反的方向,直江微微眯起了眼睛。
自己离开这条街的数年间,他似乎一成不变地这样生存着。被有着弹力的社会揉搓着,他也仍然保存着自我的生存者的气息。
「那么,你想要拜托我什么事?」
园田从胸前的口袋取出烟。长期握着笔而起茧的中指指尖让人觉得怀念。仿佛是到现在依旧对文字处理软件还不能习惯一样。那手指挟住烟草的时候,朝着咖啡氤氲气息的对面,直江开口说道。
「我有事情想要你帮忙。那也是,与那些警察在追查的怪异事件有关。」
「?!什么意思」
直江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从桌上滑了过去。那是园田从没见过的青年的容颜。
「我在找一个人。希望你为我提供情报。」
——你们这俩兄弟,把我想成什么了。我可不是专门找人的啊。
园田一边这样抱怨着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园田是在八年前与怨灵相关的事件中相识的记者。在那个因为大规模欺诈性工业计划而下沉的山村中发生怨灵骚动的时候,园田也恰巧在追查着公共事业的废止问题。虽然是疑难事件,但最终却被新闻媒体揭露了建筑局的官僚腐败,园田也因此一跃成为名记者。园田似乎至今也没有忘记那时受到的恩惠,这次虽然有点勉勉强强,却依旧答应帮助直江。
照片中是仰木高耶的身影。直江向园田说明的是『怪异事件的被害者』,并且加上了一些粗略的个人资料。」如果在公安和警察获得的情报中有关于他的消息,就请通知我。」直江这样说着。
——你果然……
依据记者特有的敏锐,园田这样问了。
——该不会跟以前的怪异事件有关吧。
直江保持沉默着。对于自己和照片中青年的关系,没有做任何说明。
——请将我来过的事对兄长保持沉默。
没有忘记附加上这句话。果然这个园田也反驳了,直江却还是以强力的语调说,拜托你了。
东京是情报的集散地。
这是一座聚集着大量人类的城市。充斥着人的话,也就聚集着情报。不只是近距离所能见到的东西。只要看一下那混杂的人群,到处都能见到手持移动电话的年轻人和上班族。言语化为电波的话甚至比蜘蛛网更稠密的把这个城市完全覆盖。是不是让人觉得窒息呢。
科技的进步是可怕的东西,直江如此想着。看吧,人类渐渐制造了人工的思念波。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传递人的意志,这样的话。
(不再需要『力』的那一天或许也会来临吧。)
但是,在这庞大的情报交错纵横的世界中,人们却无法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言语。就算是身陷言语的蜘蛛网中,人类依旧无法独自一人前行。
情报化社会之类的难道不是幻想吗。在这个城市里不需要的语言太多了。
地铁车站台低矮的天花板下,瞬间便被刚刚从列车中走下的人群所填满。高峰时期的丸之内线,通向各自目的地的黑色人流缓慢的前进着。走在拥挤的人流中冷气也没什么效果。直江沿着稍显肮脏的板壁行走着,终于从众多出口中的一个走出地面,迎面而来的却是大厦间被汽车尾气污染的浑浊空气。
今天又寻找了一整天值得信赖的情报中介,正打算结束。由于酷暑的缘故,头发和衣服大都黏在身上了。直江在公路上踏出一步,和推着收集了一堆纸箱的三轮车的老人擦肩而过。那犹如死灰的表情就像是在表达着这个城市的世间模样一般。
直江来到东京的目的,是张开自身的情报网。
逗留期间就住在便宜的商务旅馆里。穿过装饰着看似便宜,且已经半枯萎植物的狭窄前厅,直江乘坐着缓慢的电梯来到自己的房间。
狭小的单人房内,充斥着烟草的气味。
坐在床边,直江看向窗外。从灰色的狭窄墙壁间望见细长的天空所染上的黄昏景色。
(无论什么都必须从头开始吧)
直江在伸手松开领带的时候这么想着。首先要建立基础。自己没有可依靠的组织,现在构筑的话,也只不过是『橘义明』而已。把能利用的东西都利用,就算是违法行为也无所谓。
仅凭一己之力可以做到何种地步。不,是非做不可。
横躺在狭窄的床上,直江瞪着稍显肮脏的天花板。思绪不断上涌的同时,鲇川的声音突然在记忆中响起,冲击着心脏。
——现在的你不正常!
直江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
——你这样不是任性还能是什么。此外,一意孤行也是罪恶。你冷静点,理智一点仔细想想吧!
(理智吗……)
在枕上,直江苦涩地微笑着。就连自己也不明白。
最后哭了。那个鲇川哭着,想要留住直江。
——你现在还在这里是拜谁所赐!你要背叛给予你这条命的谦信公吗!
——我不会让你走的!我……我绝不允许!绝对!
(被你,说出了真心话啊。)
作为部下之前首先是『朋友』说的这句话的口中,鲇川说出了那样的话。虽说四百年间一直沉睡,没有净化却一直跟随谦信的鲇川。如果要追究原因的话,那大概只是因为『暗战国』。在鲇川宣告自己是站在直江这边的好友时,直江便明白了这就是鲇川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这只是没有任何希望的追踪而已……!
就算知道,你还是会追上去吧,鲇川说着。
直江微微睁开了眼睛。细缝中射进来的夕阳,恰好投射在眼睑上。直江想要举起手遮住那令人觉得太过炫目的阳光时,手心里青黑色的伤痕便跃入眼帘。
玻璃碎片造成的伤痕中,重叠着那带着痛楚的白色背影。
那是在雾中消失的,高耶的身影。
绝对不会忘记你
用力咬紧牙关,几乎要咬碎的程度。像要包覆着伤痕般用力握紧手,紧到拳头颤抖。忍无可忍之下霍然而起,把床边的电话粗暴的甩落,电话发出玩具般的声音被掀翻在地。
(这只手……)
眼角像要切断般睨视着自己的手,
(明明就只剩下这只手而已了!)
究竟——从那天开始,自己是如何诅咒着自己的。只是一旦回忆起,冲动的念头几乎要把自己烧死。在让高耶离开的这份悔恨中,自己要何时才会死呢。
高耶似乎在葡萄酒中掺杂了令神经运作变得极为迟缓的药物。是为了在危急时刻所用而带在身边的吧。直江现在仍然会梦见那种手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而不能动弹的痛苦。在夺走身体的一切自由的药物威力之下,直江尽可能的用着精神力抵抗着。从昏倒中站起身来,是数小时抑或数日之后了吧。直到指尖能动为止,就像是度过了永久一般漫长的时间。
之后的记忆非常朦胧。或许多少变得奇怪了吧。理性也好知性也好都所剩无几。残存的记忆里只剩下自己无意识地匍匐四肢在森林一直寻找着。而至于在哪找如何找等等却全都不记得了。
被鲇川发现的时候,自己似乎是坐在山庄的阳台上。衣服肮脏,浑身是伤,就这样赤着脚被雨点打着。声音粗哑,根本不能好好的说话。就这样紧紧握着深深割开掌心的玻璃碎片……碎片割开了皮肤,流出的血甚至染红了木质地板。滴落而出的红酒和直江的血以及萧萧冷雨混杂在一起,冰冷的流动着。
(就象是血泪——)
在床上静静打开微微颤抖的拳头,如血般的夕阳照在伤痕上。
直江像是濒死一样,闭着眼睛。
没有被鲇川带去看医生之后的记忆。就连自己对医生到底回答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高耶的行迹完全中断了。如果痕迹就像那样消失的话真的算是毅然决然。即使是深山,在走出灵雾之后的话,哪怕有那么一个目击者也好啊。附近也有林间小道,在没有路的小道上不可能走那么远(以那时的高耶的体力在山中连一小时也走不了吧)。没有发现遗体的话那就是被救起来了。考虑到最坏的状况而借助警察和消防以及当地居民的力量,在沼泽和湖泊底部搜索。甚至也依靠了警犬在山中搜寻。但是,没有遗体。没有找到的话就有生存的可能性,但是却没有高耶出山的形迹。直江甚至使用灵力进行探查,最后竭尽全力也没有任何结果。
——就算做到这一步还是什么都找不到。我劝你放弃,回到总大将的职位上去吧。
——回去上杉。你可是必须继承谦信公遗志的男人……!
鲇川固执的劝说,像是能够从覆盖住脸上的指缝中听见。犹如追忆似的阖上眼帘。
(现在就连你的声音也……不想听。)
像是为了切断鲇川的哀求而离开直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
直江独自在近郊城市持续收集着情报。同时也借用了当地警察和新闻社的力量。但是到手的尽是误报和虚假情报。即使竭尽全力,渴求的东西却一件也捉不住。
这让直江认识到值得信赖的情报网是必要的。
高耶……连影子也没有留下。
——你认为景虎殿下仍然活着吗。
(还活着。)
就算是被人觉得不正常,那也无所谓。在绝望的状况中,所相信的事物也并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就算被嘲笑是盲目,被嘲笑是滑稽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那个人还不会死。)
现在只是觉得绝望和感伤。不能在此停止思考,在此之前必须盯紧这最为恶劣的剧本。
生存着的景虎,所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他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离开了。
自己魂核的,存在界限已经迫近了,他如今却不知道。
(这个男人又在重蹈覆辙……)
即使捂住脸孔,也没有办法浮出自嘲的笑容。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到的吧。景虎这个男人的性格,比谁都更了解的不正是自己吗。什么都没有学会,就算知道前方什么都没有,就算面对这之上所有的失败,他都可以平静以对。这个最不值得信任的男人,自己要与之交往到何种程度才好呢。世界一级愚蠢,世界上最不能猜测的。不懂得不变的真理为何物,只有这个自己有绝对自信承认。
(明明活过了四百年的时间。)
应该有些长进了吧。说谎。在不知不觉中又陶醉的深陷其中了。
合上眼帘,还未闭上之际,高耶临走时所留下的最后的微笑一直映在眼底无法消失。那个微笑的含义。无法呼吸的夜晚的痛苦如果要计算的话,甚至能超过这生存的四百年漫长的时间。直江从未在世上看到过那么痛苦的微笑。
和恸哭仅一纸之隔的微笑。只是那个表情的存在,就能感觉到世界被完全的救赎了。那已经不是人类,那是人类所有世界的总和。
高耶在想什么,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满溢着哀伤的微笑,让他流露出这种微笑的世人是罪人。即使坠落之地是地狱这种简单的存在也无法轻易被原谅。
追不上去。也找不到。就算用思念波呼唤也没有回答。这是当然的吧,如果会回答,高耶也不会离开了。然后,不知何时才是尽头,痛苦的日日夜夜又开始了。就象是制裁一般,上天这次又在试探着自己的什么。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然后自我净化了呢。」
(如果那样的话,也好……)
如果是喜悦的,自己就不会有痛苦了吧。喜悦?为了什么?即使知晓景虎的魂魄将要走到尽头然而无法为其进行净化的自己为什么能够喜悦呢。景虎被净化的话,也许连相见都不可能了。即使对这个世界而言并非『丧失』,但是对我而言却是『永远的丧失』,净化这种事——我能用这双手进行『调伏』吗。
(如果我不用这双手进行『调伏』的话,就救不了那个人?)
这究竟算是什么?!除了『失去』自我以外,就没有办法避免『丧失』。太荒谬了。这种拯救也可以称为拯救吗。这究竟算什么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想要杀死所谓的命运之神。动用四百年积聚下来的所有憎恨而憎恨着。如果神明在那里话,我一定会去杀掉他。直到使用的这双手,被碾碎到变成血肉模糊的骸骨为止,我一定会持续杀戮。
(我不会向你请求救赎。)
不,要我请求也好。将身体匍匐在你面前。我什么都听你的。也什么都会做。即使是奴隶我也会做。如果说要吃掉排泄物我也会去吃!只要你告诉我,你会去救景虎。
不,早就有了拯救的方法。我是知道的啊。难道是我所坚持的自我不能容许吗?是因为我绝不想失去他所以不被容许吗?
紧紧的交握双手,勉强的平息了想要一边颤抖一边大叫的冲动。对高耶『最好』的是哪边呢。对他来好说哪种做法才是最好的呢。明明自己的理性是知道的。答案显而易见。但是,就算如此…
(别开玩笑了…)
精神像要分裂了。到底要不断重复多少次没有结论的烦闷和忧虑。这次不会再犹豫了,以后也不会有。鬼八的怨念对魂魄的负担太重了。时间的指针必须一口气的直走向前。已经没有退路了。已经到了即使是怎样的笨蛋也必须得出一个答案的时刻。
(别因为自责而浪费时间。)
直江将手覆盖到唇边,睨视着天空。
从那天开始也不再依赖药物了。现在的直江,拥有着比即将按下核爆按钮的军人更加疯狂的眼神。真挚的,犹如毁灭自己般的真挚。不论是作为有良知的人还是善良的人都已经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已经不能用常识和道德去判定了。取而代之的是恶与罪。决断一切的是自己,是自己想要怎么做。
全部都狠狠地舍弃吧。生活所得的理论,社会的规则,这种表面意识全都变的苍白无力。所赌上的,是最爱的人的存在,仅此而已。是0或1,就只是这样的问题而已。没有余地,也不能用常识来考虑。更不能秉持良知。这并不是用太刀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我』会怎么做,吗。)
应该怎么做,想要怎么做。
要怎么做。
直江在夕阳的鲜红中想起了高耶的赤红左眼。那栖宿着猛毒的身体。只要看到就可以杀死对方,高耶拥有这样被诅咒的身体。究竟在这个国家的何处,才会有他的栖身之所呢。
(尽管你是那样孤独的人。)
绝不能杀死直江。因为自己的毒。
不想杀死直江……
(……这不就是证明吗。)
你,为什么不变得更冷酷。为什么不更傲慢。
就算如何苛责孤独的人,他们都没有罪。自己的话,在了解了『景虎』的瞬间就变成了无尽的泉水。在景虎的有生之日,既不会干涸也不会死去。无尽的感情。爱也好,恨也好,在明白自己永远无法成为他的瞬间,便成为渴求名为景虎这个个体的泉水。直江作为『直江』而存在的时间里就不会干涸。所以那时,在有生之年初次与景虎融为一体的喜悦是无法言喻的。
因为想被拯救因而不会干涸。乞求救赎的无限希求,绝不会在『景虎』存在的尽头消失。在自己以外的个体中看到了天国的人,除了朝着这个天国而去之外别无他法。这是在踏上这条路开始,自己早就察觉到的事实。这种爱是因自己的固执己见而生,这种固执在一开始被自己认为是丑陋的东西而毫不犹豫的接受了。和景虎重叠,与那个存在中的天国与之合而为一的时候。
全部都被景虎的拥抱赦免了。
但是你,害怕堕落吗。不会因为由谁给予了天国就会因此而堕落。你害怕沉溺在肉体的快乐中吗。
(沉溺于你的唯一的男人,被拯救了。)
就那样溶化了也罢。就这样成为一体。他的身体非常的热,就象是在与太阳交融一般。就这样永不分离也好。就这样钉下肉体的楔子,永远连接在一起也好。无论是哪个瞬间,他的热度,都在这个身体上萦绕着。
执爱的,尊贵之存在的,身体,心。——与血融为一体。
(你现在,在哪里。)
「——仰木高耶——」
仿佛发自肺腑,用祈祷般的语言说出那个名字。
犹如根被折断,树木的痛楚。
喉咙无限干渴。就像在灼热的沙漠中渴求的,生命之水。名为仰木高耶的水。
那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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