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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 瞬间之夜》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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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鸟鸣的声音。
自然的声音。短促的,清脆的,夹杂在树叶的沙沙声中间。从耳朵传入,如同清新的香气一样,渐渐地沁进人的心底。让人感觉放松与平和。
高耶在鸟鸣声中醒来。
陌生的天花板。但是,通常那种一个人醒来时的紧张和不安却并没有浮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掉,变成了合身而舒适的睡衣。
走下床来,环顾周围。没有旅馆那种机械和冰冷的千篇一律。这里似乎是个相当高级的套间,却并无炫目般的奢华。现代化的风格,简洁而舒展。无论是线条流畅的寥寥几件家具,还是宽敞开放的高挑空间,都让人感觉到主人知性而高雅的品位。
而那个人,正站在大面积落地长窗外的阳台上喂鸟。
黑色的西装,已经换成了黑色的和服。但那种能干而沉稳的气质,并没有因此而削减,在变得明亮的晨曦中,侧脸的线条,有着武将们的力度和强悍。
但此刻,向阳台的外侧洒落着饵食,让野鸟群聚集的男人,看起来是更多的是安详和没有机心吧。
连高耶的心也变得沉静下来,好象被某种温暖的液体包围着的似的。一种回到家般的亲切和放松。
赤着脚,向阳台的方向走过去。
注意到高耶的靠近,男人抬头微微一笑,非常熟悉而自然的样子,似乎就算打过了招呼。喂饲完了手中的食料后,拍干净手掌,依靠在栏杆上远眺着风景。
建筑在半山上的观景别墅,阳台的下面就是一片森林的海洋。山地早晨的空气极度干净而清新。
湖面上的雾气已经渐渐散去,从高处看,浑圆的湖面在晨光中如同一块深青的玻璃镜,反映着渐渐升起的朝日。有时,会有觅食的水鸟在湖面上一掠而过,打破平静的水面。那一片樱花的海洋在晨光照耀下起伏似乎变得有些透明的样子,粉红色的光和影奇妙地幻化着。
男人轻轻摩挲着手里的栏杆,出神地看这眼前这一片景色,似乎置身于天地之外,完全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身边的人。
过了很久,才听到他开口道:
「……四百年来一直在梦想的立花城……只是能够用肉体的眼睛而不是灵体来看到,就已经让人觉得了无遗憾了。」
在这样令人心怡的晨风中,男人的感叹,似乎有某些能潜入人心的部分。
(四……百年……)果然……还是暗战国的怨将吗?
灵体,是怨将们另外的生存方式。
四百年来一直到处奔波除灵的自己,用肉眼看到过的美丽风景当然是更多吧,能够胜过樱之湖的也不会少。只是,从来都很少去思考在四百年中都没能净化,也不能换生,就这样一直以灵体的形式存在的怨将们。
不能切实地触摸到这个世界,然而又不愿前往彼岸的净土。如果一直沉睡在还好,倘若是一直保持清醒,然而又对一切无能为力地过了这四百年的怨灵,该会是怎么样?
不,不是很少思考,而是思考了也没有结果吧。
作为昆沙门天的使徒,坚信怨将是违反生死之道,扰乱现世生活的存在,必须加以调伏。所以,在遭遇他们的时候,也总是受到激烈的攻击,到最后,也就只剩下将他们调伏一途了。
曾经身为怨灵的自己,对于那种能让这些亡灵放弃前往彼世成佛,而一直停留在这个世界中的痛苦和不甘相当的了解。他们所做的事情,也就是自己这个曾经身为上杉景虎死去的战败者,曾经用灵体作祟这种形式对这个世界所犯下过的罪行。
被驱逐,被排斥的人,对于这个世界仍然无法放弃的执念。
那么,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一直抢夺现世之人的身体,将这些曾经和自己怀有同样怨恨的人强迫从此世驱除呢?
然而,但是,死人本来就是死人,不应该强占生者的生存空间。将这些本来不应该再停留在此世的灵魂送走,给唯一只有一次生命的现代人清理出生活的空间。这难道不正是他们这些曾经造就了那无数怨灵的战国之人应尽的义务吗?
用这样的行为清洗自己曾经的罪愆,只有这样,才是在新的负罪感不断滋生的黑暗中唯一的出路。
不过,说着这样的话,那为什么活下来的人非是自己不可呢?
罪人摇身一变成了执行者,摆着道貌岸然的面孔将别人驱逐,为自己赢得了停留在活人中间的资格。
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占据着审判者的位置呢?
这是策略,还是伪善?
这样的疑问反复往来,没有答案。道路的尽头,只会将自己的理智逼进疯狂的死路。
高耶沉默着。
似乎要将高耶的思绪牵离这样痛苦的思考似的,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又再度传来。
「即使没有樱花,也依然是个美丽的湖呢。夏天的夜晚,会有很多萤火虫在水边飞舞。遵照立花大人嘱咐而修建的围湖步道相当地费脑筋。不过,能让年轻的歌舞伎,从湖边那些大宅里的宴会上偷偷溜出来约会情人,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功德了呢。」男人的语声里含着笑意。
高耶回忆起在湖边看到过的那条绕湖一圈的平整的石道,似乎是近年来曾经修葺过似的,仍然是观光客们赏看樱花的主要步道。虽然很有古意,却没想到竟然已经有那么长的历史了。
立花大人……那么,这个人是大友家立花道雪的部下吗……
不知道为什么,高耶还是没有办法感觉得到敌意。
「四百年来……一直凝视着……也不会厌倦……」男人的语声轻了下来,
(如此……深厚的思念……就仿佛地缚灵一样……)这个男人让高耶感觉迷惑。
「希望能够保护着它,维持这战乱年代中的唯一净土。维护这里的和平与安宁。景虎大人,」男人将那清澈的瞳眸转向高耶,「希望能够永远守护的,灵魂的故乡。这样的感觉,您……能够明白吗?」
(灵魂的……故乡吗?)耳边响起相模的大海,在温暖的冬日拍打着岸边的波涛声。那是,在由于御馆之乱而自杀的自己,在血流满地意识丧失前,脑海中描绘出影象,唯一渴望前往的乐土……
然而现在,曾经调伏了亲族的自己,即便回去,也已经不能够从涛声中感受到安抚着心灵的温柔了吧。
那是故乡,对于自己理所当然的惩罚吧。
这样的觉悟,应该从一开始就有了。能够回去的地方……现在已经只存在于回忆之中了。
(无法……回归的……故乡)似乎看见高耶眼里的苦涩,男人用一种似乎是同类的眼光看着他。
「永远存在于双手所能触摸得到的范围之外的故乡……这样的事情,我能够理解。四百年来,我也是这么一直仰望着立花城过来的。」男人的语气沉痛而真挚,那不是所谓客气,或者处于同情或策略而给予的安慰。不,不是这样的东西。如果是这样的话,高耶马上就能够感受得出隐藏在话语中而当事人浑然不觉的得意和舒坦。
「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
轻易地说出这样的话,又有多少人能够对对方的痛苦感同身受?隐藏在关心的语句下的,常常只是世人狡猾的交际策略,隐约的道德优越感,和没有遭到灾祸的庆幸。
决不是那样肤浅的东西。
男人的身上,有一种高耶所熟悉的,带着悔恨的痛苦。
那是自己和直江曾经所共同拥有东西,那是对罪孽的悔恨,在漫长的时间里所留下的刻痕。
(直江,现在你的身上,甚至连这一点也消失了。)痛苦的气味,忏悔的气味,无声的,渴望着解脱的呐喊……
男人报出了迟来的自我介绍:「在下竹崎克己,是曾经担当立花大人佑笔的人。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仰木高耶。请指教。」
竹崎……高耶努力回忆着。大友家有这样的人物吗?虽然立花道雪的复活是早已确认的消息,但是从轩辕搜集来的消息中,并没有听说这样一个人物。
这个叫竹崎的男人,大概是看出了高耶的疑惑,微微地自嘲似地说道:「在下只是一个被历史遗忘的小人物,景虎殿下,您没有听说是正常的。」
「你是立花道雪的部下吗?大友把冥界上杉军怎么样了?」
「立花……道雪?」
出乎高耶的意外,男人冷冷地说:「你是说户次监连,那个窃取立花姓氏的大友家的走狗吗?他是我的敌人,是我会将之从历史中彻底抹杀的窃贼。」
(那么,这个男人所说的立花大人……)
「景虎殿下,您的部下并没有受到伤害。您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们。」竹崎转移了话题。他走进房间,拿起电话说了些什么,然后放下来,对着走进房间来的高耶说道:「而且,他们还热切希望您能够重新担当起指挥他们的大任。」
*
门从外面拉开,一个男人在鞠了一躬后进入了房间,他看起来相当的温和,长着一张普通的上班族的脸。再度鞠躬后,男人恭敬地站在高耶面前,开口自我介绍:「在下吉江长资。」
「吉江……长资……」高耶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在景虎的记忆中,某些过去年代的又记忆被唤醒了。
吉江长资曾经也是上杉谦信的麾下一名相当出色的战将。曾经参加过川中岛会战这样大的战役。虽然年轻,但却是个可以独挡一面的可塑之材。但是,正当大家期待他有更大作为,成为谦信公的股肱之臣时,他却在某次在酒馆中的无聊斗殴中被人打死了。
死后由于痛恨自己没有施展的抱负而成为怨灵作祟,在谦信公的召唤下,成为了冥界上杉军的一员,四百年来一直沉睡在这异乡的土地上。
但是,同时进入高耶意识的,也就是——这个人已经背叛上杉的事实。
谦信公委任的立花城怨将指挥,应该仅听从上杉大将指挥的吉江,此刻却和来路不明的这个男人在一起。
高耶从坐着的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吉江的面前。
是因为怨恨生前年轻夭折的命运吗?灵魂换生到了一个中年人的身上。相貌看起来相当的温和。
仿佛不能承受高耶的目光似的,吉江低下了头。想说什么般的动了动嘴唇,但终究不能成言。
打破沉默的,是竹崎克己:「景虎殿下,竹崎希望您能够加入我们这一方,重新指挥您的这些部下。」
然而高耶毫不理睬他的言语,只是继续盯着吉江的眼睛,问道:「为什么?」
吉江仿佛被电击中一样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
高耶没有开口,只是用极为清澈澄明的瞳眸,注视着眼前这个曾被谦信公指定为自己的部下的男人。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吉江终于不得不开口了:「景虎殿下……」
「为什么背叛我?」
「景虎殿下……我没有……」
「四百年的岁月已经太过漫长,漫长到让一个人的忠诚变质了吗?」
「景虎殿下……」
「还是因为没有被召唤醒来,偿付你生前未了的心愿吗?」
男人抬起头来,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
「是你杀的白衣女?」景虎的口气变得严厉。
「……是的。」
「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将我招入冥界军后,却又一直让我沉睡在这里。」
「难道你就是因为没有给你机会表现才背叛的吗?你的忠诚,是如此廉价的东西吗?」景虎狠狠地刺激道。
「廉价……」吉江被刺痛了,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高耶的脸,质问道:「被遗忘的感觉,您了解吗?」
「哦?倒不妨说来听听。」
「我不会害怕为谦信大人赌上性命而战,但却不能忍受自己的忠诚被人遗忘,在黑暗的角落里腐烂发霉慢慢消逝。越是忠诚的话,这样的念头就会越是强烈。这样的心情,像白衣女那种只会唯命是从的家伙们是不会了解的。」
「谦信大人了解我没有机会为上杉家效力的遗憾。然而只是一枚随便就被放弃的棋子的话,为什么当初不干脆调伏?」
激烈的措辞,从男人的嘴里吐出,仿佛灼烧着心灵的火焰一样。高耶毫不回避,正视着男人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
「因为等待的时间太漫长,所以连被呼唤也不敢期待了。连救赎也绝望了。在黑暗看不见光明。二十几年的生命和四百年的光阴相比的话,只是短短的一瞬。虽然能够保全那世的意识和人格,可是如果最终的结果还是被人遗忘的话,那么还不如不要被拯救来的好。心想着如果能够再度让人们想起,再度施展自己的能力,即使是与全世界为敌也不要紧。怎么做都可以,为了不被上杉家遗忘,即使是与您为敌也心甘情愿。这就是我的心情。您能够理解吗?」
男人越来越激动,接下来的话几乎是用吼叫的声音叫出来的,
「什么调伏怨灵?什么结束暗战国?这些我都根本不相信。身为怨灵的我们,有资格这样做这样的事吗?我是为了信仰军神谦信大人而重生的。如果被他放弃了的话,如果被他放弃了的话……」男人的语声哽咽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很久,才继续道:
「景虎大人……我……想见见谦信公。」
「什么?」
「我想见见谦信公。想确认一下这四百年来生存的价值。想确认自己不是被他已经遗忘了。换生以后,我的心愿,就只是如此而已。」
空气一下子沉默了。
谦信公……高耶的嘴里感觉得到苦涩的滋味。在自从严岛击败信长以后,千秋他们口中曾经帮助过自己的谦信公,一直没有消息。
上杉众的运转虽然还是由自己维持着,但是,直江的变化,还有自己不时在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都让自己一天比一天感觉混乱。也曾经试着呼唤过谦信公大人,但是,得不到回音。
那慈祥的面容,威严的声音,以及能够渗透到心灵最深处的抚慰……全都……得不到。
独自一人,在这冷酷的现实中生存着。
想着自己是不是被遗忘了?被抛弃了?或者被……替换了?
不,不是的!谦信公决不会放弃自己!
心底里的怀疑和动摇却一天一天地加深,如同在黑暗地方滋长的魔物,在和信仰的战斗中越来越强大。
于是只能更加强烈地,不断地这样否定着,强迫自己变得更强,强迫自己战胜一切。然后就这样一天一天走过来……
「不然的话……」吉江的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我们……还是被遗忘了啊。布置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暗战国毫不起眼的棋子。可以使用,可以丢弃。」
在一旁沉默着的竹崎开口了:「景虎殿下,您的也被上杉谦信遗弃了。」
……
高耶转过头来。冰冷而愤怒的眼神让竹崎忽然噤声。
「我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但是以为这种程度的谎言就能使我动摇的话,两年前毛利家的元春已经可耻地失败过了。」
「不!不是的。景虎大人!」吉江在一旁喊道,「白衣女早就背叛了您。立花城的消息,她一直是向别人汇报的的。」
「这种捕风捉影的消息我已经听得太多了。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杀害白衣女的人,决不可原谅!」
「景虎大人……请相信我……」
「谦信公是决不会抛弃我的!」压下自己的怀疑和动摇,高耶的回答斩钉截铁,「像你这样仅仅是出于个人的私怨而加入的人,是无法跟随他四百年的。」好象又在说给自己听似的,高耶抬起头,望进那不尽的虚空中:「我跟随谦信公,是为了相信他是正义的军神。」
一瞬间,高耶那坚定的神态,让吉江感觉仿佛看见了当年在战场上,站在最阵前的越后之虎。所有的人,正是仰望着这样的眼神,这样的人,才能够一直战斗下去,即使是在最恶劣的情况下,也一定坚信自己能够胜利!
「仅仅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私怨而加入,然后又轻言放弃的人。我并不需要!」
「什么?!」没想到高耶会吐出这么绝情的话,吉江一时楞住了。
身在别人掌握当中,即使这么想,也不应该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吧。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你被除名了,吉江长资。」高耶冷酷地说道,「我代表谦信公把你除名。」
「什么意思?被背叛的人是您啊。现在也是,御馆之乱的时候也是……」
啪!空气中响起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吉江长资捧着被打的脸,吓得后退几步,完全忘记了高耶已经丝毫不能使用力了。
连竹崎都意外地站起。
「闭嘴!」高耶握紧了双拳,「下次见面,我会把你调伏的。」
恐惧退下,怒火随之升起。吉江握紧了双拳,愤怒地注视着这个如此傲慢的男人。
背叛是痛苦的选择,然而这个人,把这种痛苦视若无物般地践踏在脚下。
他在要求别人忠诚的同时,将自己更置于一个毫无退路的绝境。
真想看看,当这种绝对的忠诚,在崩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吉江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
然而景虎已经转过身去,留给他冷酷的背影。
在竹崎的示意下,吉江咬紧牙关退下了。
门无声地关上。房间重新回到刚才的一片寂静。
晨风已经停歇,初夏的阳光透进房间,已经渐渐透露出一些暑意。
「你果然是个顽固的人呢。」竹崎开口道,「不过,期待着说服你会转向我们这一方,这本来就是件不切实际的想法吧。吉江想那么做,不过,你甚至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呢。」
高耶把头转向这个号称是立花大人属下的家伙。退后两步,吊起眼角,斩钉截铁地说道:「悠闲的聊天就请到这里为止吧。」
两人之间刚才那种宁静平和的气氛早已消失殆尽。此刻,男人亲切的微笑也显得不自然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你的这种吸取别人力的本事,比兰丸的吸力结界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你的目的何在?」
笑容渐渐淡去,这个叫竹崎的男人眯起了眼睛。
「还有,从醒过来到现在为止,我的力一直没有恢复。平常这种时候,应该感到焦虑和恐惧吧。这些感情我却一样都没有。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嘴上说着丧失了力和感情这种事情的高耶,好象在说别人一般,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安。配合着的,反是紧紧攫住对方视线,仿佛要通过对方的双眼,刺入头颅底部的瞳眸。浑身散发出来的,是四百年一直战斗过来的,名为上杉景虎的威压感。
名叫竹崎的男人一时被高耶的气势压倒。然后挣扎着,好象要摆脱高耶的注视似的,男人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摇了摇头。似乎是痛恨被威慑了的自己,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瞬间流露出强烈的敌意。
那瞬间的冲动过去后,竹崎才开口道:「果然是景虎大人,已经恢复了对自己感情的控制了吗?快得超出我预料。」
没有得到回应,平视着高耶严厉的目光,竹崎继续说道:「景虎大人,不用担心。我并没有恶意。取走您的力,只是为了安全防范而已。在十二个小时内您就会自然恢复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激烈场面给您注射了镇静剂。药效会消失得那么快,应该说是由于您意志力强的结果吧。这样的话,更想让人得到您的力量了啊。」竹崎似乎有些不怀好意地微笑道。
面对已经取走自己力的这个陌生人,高耶丝毫不畏惧,继续用咄咄逼人的态度追问道:
「加入……你们?」脸上带着轻蔑的表情,景虎在后面两个字上加了着重音,「你们算什么?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凭你们这样一群叛徒的乌合之众吧,生前都汲汲无名的家伙,也想在暗战国出人头地?别作梦了!」
「在暗战国出人头地?你搞错了。那并不是我们的目的。」
「什么?」
「我们,只是不想再度卷入这个混乱的战争年代,不想让这座小城重新受到战火的洗礼而已。立花城,是我等在这里生存了几百年之人的城市,上杉也好,大友也好,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上杉冥界军,是你唤醒的吧?」高耶忽然转换话题。
「什……什么?」竹崎似乎吃了一惊。
「在这里沉睡着的上杉军,没有我的命令,是不会自动醒来的,不会对人构成威胁的。唆使别人的军队叛变,这样的人会没有野心?别笑死人了。」
「这样说起来,在别人的城里布置军队的人又如何?道貌岸然,却又在只喜欢在暗地里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家伙,」
「你这个家伙!」高耶变得愤怒。「谦信公的胸怀,是你这样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胸怀?你是指将自己的将士丢弃在陌生的土地,四百年来不闻不问吗?如果他们不是因为这片土地被怨念浸染而不能入睡的话,恐怕还不会了解到自己只是军神手里多么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吧。」
「被怨念浸染……是你吗?你……究竟是谁?」
似乎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竹崎的话语停顿了。
清凉的早晨过去,吹进房间的风渐渐带上了一丝暑气。
男人沉默着。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回答:「只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
丧家之犬?
「是的。一条没有被看管好的,丧家……之犬而已。」
好象……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自虐式的语气让高耶一下子就愤怒起来:「什么叫做丧家之犬?一边号称着什么灵魂的故乡,一边用这种自怜式的口气说话,真让人觉得虚伪。」
竹崎似乎被激怒了:「你知道什么?我的历史,这座城的历史。总是身处上位的人,凭什么资格指责别人虚伪?」
「你的主君是立花鉴载吧,然而在最后的围城战中拼死守卫城池的将士中,却根本没有你这个佑笔的名字。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死的,真正没有为主君尽忠的人是你吧。摆出如何热爱立花城的样子,现在要试图寻找新的寄主吗?丧家之犬?你连这一个名号都不配!」高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越来越不像他的尖刻。
「你!住口!」竹崎忍不住一把抓住高耶,睡衣的领口被拉开了。
高耶反抗的双手被抓住,压在墙上,然而却并不住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停留在这个世界上?是表现无法被回应的爱吗?」
「不许你用这样的口气侮辱我!」竹崎反击道:「身为谦信公宠信的总大将,这四百年来你一直打着维护正义的旗帜就这样在暗战国耀武扬威。对于怀着怨恨在地底沉睡的灵魂,你又了解多少?」
「真的想做丧家之犬的话,只要关心下顿的饵食就可以了。像你这种生前一事无成,默默无名的家伙,即使再过四百年,也不可能改变历史的。」
「不!历史必须改写!我会让时间倒转,纠正一切的错误,挽回一切失败的。你这样狂妄自大的家伙,才会被历史抹杀的。」
「哦,真是期待啊。你准备怎么改变历史,就是上杉那几个叛将?难到你还能坐上时间机器返回过去,重新看看你当年的蠢行?」
「我会回去,我会改变一切,只要我用你换回织田信长的……」
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男人停止了话语,低头看被推倒在墙壁上的高耶。
景虎的眼睛里面,闪动着的是狡猾算计的光芒。
(这个男人……)竹崎放开了手。身体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戴上了他那个亲切和蔼的微笑:「果然是个危险的对手啊,不知不觉竟然被你套出话来。」他伸出手去,帮助高耶整理好衣领,然后又掸了掸实际并不存在的灰尘,「的确是值得让织田大人感觉头疼的对手。如果将你献上,不要说是一城了,我想整个筑肥地区也不在话下吧。」
「但是你只想要那个罗盘是吗?樱之湖的罗盘?」
男人似乎很吃惊,然而很快反应过来:「白衣女……居然活着见到你了吗?真是生命力超强的鼠辈们。」
「那么在暗中闪亮着眼睛窥伺了立花城四百年的家伙,又是什么呢?」高耶狠狠地反唇相讥。
竹崎终于失去了控制,抓住了高耶的衣领,把他猛地撞在了墙上。
高耶痛苦地喘息着。
「眼睛……美丽的眼睛……」竹崎一只手托起高耶的下颚,「越是在困境中,就越是闪耀着坚强的光芒。拥有这样一双眼睛,才配得上称为织田大人的美兽啊。」
高耶挣扎着。然而却被紧接着推倒在地上,压住了身体,完全动弹不了。失去了力的状况,就算是一只小猫,也应该比他的力气大吧。
激烈的拉扯中,高耶的衬衫纽扣被扯下了好几个,露出了颈项及胸口的皮肤。竹崎不怀好意的目光,端详着双手被压在头的两边,柔弱无力的高耶。
「真是……可怜呢……害怕了吗?虽然是偏好女人,但是,你这样的,似乎也很不错了。」
「混……混蛋!」高耶从牙缝中挤出痛恨的词句。
男人微微地笑了:「真像啊……」
「什么?」
「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他了……无论是神态还是表情,动作还是措辞。一样美丽的双眸呢,甚至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真的……很想让它失去这种光泽的样子呢。」竹崎故意如此赞叹道。
「强奸男人这种事情,是对自己的力量心虚到了极点,需要证明的原因吗?」
「哦,哦,哦。信长大人的品位,果然是不俗啊。差一点的猎物,果然都不值得我出手呢。」
高耶的大脑一片混乱。
「本来,是想让你有可能协助我夺取这个城的,我甚至准备邀请你成为战国的霸主。但现在看来你似乎是更愿意选择忠诚于一个遗弃了你的上杉谦信了。那么就用你来换我需要的东西吧。不过,在那之前,让我先好好享受一下。」
男人压住高耶四肢的力量毫不放松。把头低下来,吻上了高耶的脸颊。痛恨着这样无力的自己,高耶简直就要流出气愤的眼泪。咬紧了牙关,背过脸去。
无法忘记的是景虎留在这个身体里的记忆。那被人强暴,连反抗也作不到,在夜晚的沙滩上如同牲畜一样任人使用的记忆……
直江……直江……救我……直江……
男人嘴唇接触到高耶的嘴唇。高耶拼命挣扎着。然而,力再度从接触的地方被吸走。
从醒来到现在又积蓄起来的力又再度被男人吸走了。
仿佛从正在啃食的猎物抬起头来,竹崎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这样美妙的身体,还有这么纯粹的力。」
高耶张了张嘴,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视线变模糊了。
「就这样每天让我使用吧,一直等到被献给信长公的那一天。」嘴唇再度吸附上高耶唇。这次是连舌头都伸进来了。可是高耶连合起下颚狠狠咬下去的力量都没有。
连抱住高耶的双手也都滑到了衬衫的里面,紧紧地弹压进他的肌肤里,压住他身体的双腿没有放松。
高耶感到自己的体温好象在下降。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被放开的双手连举起的力都没有。
直江……直江……救我……直江……
眼前一片黑暗。力的丧失,终于影响到了眼部。
男人好象很满意的样子,放开了双手。高耶就像个空了的布袋一样瘫软在地上。
「果然不愧是你,我都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恢复了这么多的力。从今天起,就成为我每天吸取力的专用物吧。眼睛看不见,就更适合专心培养力哪。」
男人不知道是觉得什么有趣似的狂笑起来,然后传来他离开房间的关门声。
高耶躺在地毯上。一动也不能动。连抬起一下手指都办不到。
眼睛完全看不见。就像那个时候失去了力的直江一样。嘴里还残留着那个男人的气味,可是却连侧过身去呕吐的动作都办不到。如果现在吐出来的话,是会呛在气管里让自己窒息而死的。
半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这情景太过凄惨,凄惨到恨不得能有人来杀了自己的地步。一滴眼泪,从高耶紧闭的眼角滑落下来。
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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