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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逝去的守护人

书籍名:《炎之蜃气楼 瞬间之夜》    作者:桑原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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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去的双手猛然扑了个空,高耶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额头上渗出汗来。
睁开眼睛,一时间又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野兽被扔在陌生环境中。只能害怕地躲在毯子底下,在一片漆黑中转动着眼珠警戒地四处打量着。
渐渐的,房间里的摆设一一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下垂到地的帷幕,放置在窗口下方的椅子,书桌上的台灯,挂衣橱的门没有关好,从里面透出一丝细小的光线来,还有枕边床头柜的旋钮,隐隐地反射出金属的光泽……
旅……馆吗?
眼前这副陌生而又熟悉的情景,让高耶逐渐安下心来,一想到自己只不过又是在无数次调伏怨灵的生活常轨之中,由于紧张而紧咬着的牙根也逐渐放松。
空调的温度控制却好像坏了,房间的空气越来越冷。处于山区丘陵地带的立花城,即使是在五月下旬也仍然是需要开一点暖气的温度。薄薄的毯子抵挡不住似地尽力覆盖着高耶,或许这就是他突然醒过来的原因?
直江……不在。
床头的小钟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荧光,看得出将近午夜两点了。正是夜晚最漫长难熬的时候。高耶更加蜷缩了一下身体。
再过两个钟头,旅馆里面早起的员工就应该会起来准备工作了吧。打开后门让送菜车进入的人应该是最早的,然后厨房里就应该有人忙碌着早餐,各个楼层的清洁工和服务员会轻手轻脚地补充物品,而赶来交换岗位的服务台大概会再晚一些来,向晚班下来疲劳的职员道辛苦。这些,不论在哪里,无论什么等级的旅馆都是一样的。
再过两个钟头,高耶就可以用那敏锐的灵感听觉捕捉到这些熟悉的声音。听着听着,天就会不知不觉地亮起来,宣告漫长而难熬的长夜结束。
然后就可以投入到又一次调查,又一次战斗中去,作为上杉的总大将,在敌人和部下面前是不能露出任何弱势来的。在紧张的战斗中,在生死悬于一线之间的时候,夜晚的黑暗和寒冷将被彻底遗忘。
然后又是下一趟旅途,下一家旅馆,下一个漫长的黑夜……
冷……好冷……
旅馆不是可以寻求温暖的地方。
覆盖在头上的屋顶并不属于自己。周围永远是流水般的陌生人来来去去。睡过的床明天又重新铺过,喝过的杯子被拿去消毒水里浸泡,穿过的拖鞋被扔掉……即使明天再来投宿的话,一切关于自己的痕迹也都已经被抹杀掉,仿佛就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仿佛自己也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直江……他不在。
好像要捂住嘴巴似的,高耶将脸埋在了缩起来的膝盖中间。
好冷……真的很冷……蜷缩得已经连背脊都僵硬了。
以前老是和高耶常常睡双人间的直江,总是会关心着他的衣食起居。即使是道过晚安后,在需要他的时候也总会立刻出现,而早晨高耶醒过来的时候,也一定第一个会看到直江穿戴整齐精神熠熠的模样。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他一定早就打电话安排旅馆方面的人来修理空调,然后在高耶还在熟睡的时候,就给他盖上比较厚的被子,在一旁温柔地守护着吧。
从前有他在的时候,自己就可以安心,完全肆无忌惮地叉开身体放心熟睡。因为可以确认,不管发生什么情况,直江一定会用他那种,好像是羽翼一般的温柔守护着自己的。
而现在……却没有了。
高耶把指关节咬在了嘴里。
现在的直江,无论如何地需要,无论如何的渴求,自己的愿望一定无法传达到他的耳朵里。包围着笼罩着自己的那层羽翼消失了,饥饿啊寒冷啊,就好像雨点一样会落到自己的身上。除了咬紧牙关忍耐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习惯了的温柔和爱护,一旦失去,就好像在胸中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总是总是无法填满,总是总是感觉寒冷。
就好像习惯于住旅馆一样,连这种痛苦……都好像快要习惯了。高耶不知不觉又咬紧了牙关。不行,不能这样,不能又一个人在午夜偷偷地哭泣。
如果哭泣可以挽回那个人的话,那么我愿意整夜地哭泣。如果寒冷可以挽回那个人的话,那么我愿意在雪地里睡眠。如果饥饿可以挽回那个人的话,那么我愿意饥渴而死。
如果可以挽回那个人的话。
可是……那个人……已经不会回头了。
虽然身体还在自己近旁,可是心意却完全不能传达。自己的哭泣和呐喊,就好像落在湖面上的雪花一样,激不起任何波澜。他就像机械人一样,冷冷地反射着周围的一切,反射着自己。
骗人!骗人!骗子!
这是什么?一个残酷的游戏吗?对四百年来一直压迫和虐待你的主君的报复吗?
你说你可以给我的温暖呢?你说你允许我的贪婪索求呢?现在都在哪里?你把它们藏到哪里去了?是藏那副宽阔的肩膀背后吗?是攥在那双坚定的双手手心吗?还是埋那冷静的双眸深处?
不,我找不到它们。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它们。就像一个玩迷藏的孩子,在天黑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哦,不,那不是报复。如果是那种黑暗的感情该多么好啊。只要能够在直江的眼睛里看到一丝这样的情绪,它就将成为自己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
直江还在乎着,直江还恨着。
在失去了一切的感情以后,这一点点火花,也足够支撑高耶的全部精神。
可是……不是。
从直江的眼睛里透射出来的光芒,穿透了高耶的身体,投射在某个他所不知道的焦点上。自己就好像是透明一样,完全引不起他的一点感觉。
爱啊,恨啊,嫉妒啊,愤怒啊,反抗啊,责怪啊……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已经……没有了……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四百年漫长时光,终于磨光了一切。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高耶在黑暗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躺着,从眼睛里落下的泪水被枕头悄悄地吸收了。
黑暗中的泪水。
小钟发出轻微的喀哒一声,宣告了午夜两点的来临。高耶死心地闭上眼睛,等待漫长的黑夜过去。
忽然,仿佛回应高耶的祈祷,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野兽一下子竖起了耳朵,在黑暗中注意地倾听着。
声音不大,但是坚决。
好像为了不惊动别人,又好像知道高耶正在等待。
直江!
(不可能的……)听见了自己的乞求,从江之岛赶过来的直江!(他没有理由到得这么快……)
开崎……(甚至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这样说道……)
在理智给出警告之前,高耶就已经从床上跳起,几步冲过去打开了房门。门外……
「哟!咱家的大将怎么好象睡不醒啊?」千秋精神十足地站在门外,「半夜两点,工作时间,工作时间到了啦!」
预料着高耶会吊起眼睛狠狠瞪过来的千秋,却意外地一瞬间,看到高耶脸上一种非常奇妙的表情。
刚刚从床上爬起的高耶怔了一下,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湿润的眼睛用力地眨了一下,好像在否认眼前站立着的人是千秋,等到事实被无可争辩地确认了之后,高耶垂下了眼帘,忍耐着什么似地握紧了双拳,咬住了下嘴唇。
再抬起眼睛的时候,好像换了一个人,又恢复出白天那种千秋见惯了的盛气凌人之态。
「出什么问题了?进来等我换衣服的时候报告吧。」转身回到房间里去。
几分钟以后,两人就已经踏入立花町深夜寒冷的空气中,往城东走去。由于目的地离高耶他们住宿的旅馆相当近的样子,步行的话会比取车来开更快,所以高耶就一边步行一边听取千秋的报告了。
「白衣女找到了吗?」高耶皱着眉头问道。
在旅馆里唧唧喳喳乱扯说要带高耶去见识一下小城红灯区的千秋提起这个,难得的似乎也有些心情沉重,扶了扶镜框道:「是的,根据轩辕的报告应该是在这一带。」
「为什么不来见我?」高耶在词句中加重了力量。
似乎感受到高耶语句中的压迫,千秋一时被压倒,然后很快又反弹,变得不耐烦起来;
「见你,见你!耍什么臭威风?半夜三更你不爽什么啊,刚才就阴沉着一张脸的死相!」
「千秋!」
「……好了,好了,别烦了。告诉你就是了。听说是受了重伤,行动不便的样子,已经快不行了。绫子开着摩托车已经先赶过去救护了。」
「受了重伤?」
「恩,具体情况不很清楚。被发现的时候周围还聚集着一大锅别种的杂碎灵,轩辕报告完毕马上赶回去守护了。能不能活到我们到的时候还很难说。」
高耶沉默着,只是更加快了脚步。
上杉会到九州的小城立花町来,原因就是部署在当地的白衣女失踪事件。
这里并不是上杉的传统势力范围,所以在刚一听说谦信竟然在这里也布置有上杉的冥界军的时候,连千秋和绫子都不由得吃了一惊。身为总大将的景虎对此只是毫不介意地承受下来。
只是,应该在接受景虎的命令后才能发动的立花上杉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擅自行动了。总大将景虎前一段时间由于忙于江之岛事件而无暇旁顾,在了解到立花城的白衣女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联系了后变得非常的吃惊。本来,没有发动的潜伏军队韬光养晦也是正常的,但是在接下来的报告说那一带灵气气场出现了异常的变化,派出去的轩辕也接二连三地失踪,负责镇守怨将的白衣女一直无法联系上。高耶深切地感到事情有所不妥。
不顾力才刚刚开始恢复的身体,高耶坚持亲自来调查这里的事件。但是让千秋介意的是,似乎景虎并不完全是为失去了一个部下而介意,景虎怀疑的脉络走得比那个还要深。虽然在绫子和自己面前并不表现出来,但从到达开始起,他似乎就不是原来那种昂首阔步迈进危险之地的感觉,而是多了一点点怀疑,多了一点点顾忌。
是什么原因?
千秋在心里猜测着。
难道他怀疑上杉军接受了不同于自己的命令自行发动了?两年前元春在他心里种下的怀疑之种仍然没有被拔除?
如果景虎真是这样想的话……
这个蠢货!千秋在心里暗暗骂道,疑神疑鬼到这个地步,实在也是太过分了!
看见走在前面的高耶那似乎是孤寂寒冷然而又直挺高傲的背影,千秋加快了两步,走上去和他并肩而行。
道路越走越荒僻,渐渐接近小城的郊区地带,周围是一大片竹林。转过一个弯,景虎看见了白衣女。绫子大叫起来:
「景虎!这里这里!」
即使是在使用灵视的情况下,白衣女的状况也已经非常的糟糕。本来能够清晰地看见的和服和身体的轮廓在黑夜里竟然已经模糊成了一片淡淡的白影。如果是灵力稍微差一点的换生者,很可能根本就看不见她了。那是精神和力量极度衰弱。灵魂就要幻灭时的情形。
但即使如此,立花城怨将的守护人还是勉力支撑着。她的一只手搭在路边的一座小小的神龛上面,身体支撑不住地趴在地面上。
「杂灵已经打退了。可是我没时间追过去。」绫子解释道。她力量通过佛像的神龛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支撑着白衣女。
看见景虎,白衣女挣扎了一下,似乎要起身来施礼,被高耶制止了。她的嘴张了一下,但是没有声音,也没有思念波。
高耶将手也放到了神龛上,输出到白衣女身上的力加强了一些。「景……景虎大人……」
「怎么回事?立花城的上杉军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是怎么搞成这样的?」旁边的千秋已经急不可奈地问道。
白衣女将视线转移到千秋身上,然后又转回景虎,看见他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似乎放心地开口道。
「属下……立花城里埋伏的上杉军的灵被人讨伐了。」
「谁?是谁?」
白衣女的灵力随着开口说话而急剧流失,即使是在给她施加力量的景虎也能感觉得到那随之不断消失的魂核之力。明智地计算出即使不让她开口,她也不能活过今晚的景虎,对坚持不懈继续问话的自己却仍然感到嫌恶。
「不……不知道。」白衣女似乎连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愧的余裕也没有了,只是一昧地抓紧时间地说道:「好……好像是死在这个城里的本地灵……他……他不知道怎么发现了我们……煽动……怨将造反……」
绫子忍不住地叫道:「大姐,你停一下,休息一下再说。」
白衣女头也不转,只是盯着景虎,似乎知道自己只要一停顿,就会再也无法说完话了。
「没……没有服从于他的怨灵,都被讨伐了。」
「怎么做到的?调伏吗?」
「不……不知道。只是这……这样……」白衣女抬手放到了高耶的手臂上,似乎想作个什么姿势却力不从心的样子。「力……消失了……灵魂支撑不住……不住……」
那最后的一个姿势似乎耗尽了她的最后一点灵力。白衣女开始消失了。
首先是趴在地上的身体,脚,大腿,小腿,腰……无论绫子和高耶如何给她输送灵力,消失的过程都不见减缓的样子。
消失的过程到达上身和肩膀的时候,白衣女又振作了一下,摆出拼命呐喊的样子。但是靠近了她的高耶动用灵查,才勉强接受到一点思念波:
「小……小心……樱之……湖的……罗……罗……盘……小心!」
思念波中断了。
「喂!喂!那是什么意思啊?」千秋急叫起来,「大姐!你说完再走啊!」
高耶暗暗念动真言,结起手印,在最后一瞬间,对着那几乎已经消失殆尽的白影唱出了一句:「调伏!」
清净的光芒骤然亮起,在光芒中白衣女怡然而立,容貌发肤清晰无比,美丽仿佛天人。她似乎带着无限感激的神色望了望景虎,然后转头望向自己守护了四百年的立花城,以手持小钟的站立之姿消失在调伏的光芒中了。
*
高耶和千秋绫子是昨天晚上刚刚到达立花城的,由于到达后天色已晚,于是就在旅馆里住了下来,准备第二天再开展调查。
江之岛的事件已经结束快一周,由于牵涉到大公司的重大工程,普通老百姓在完全无知的情况下参与进来的情况也非常的多,要一一检查有没有遗漏了的换生者,或者是对由此受到幻术折磨的岛民进行解除治疗等等,善后处理的任务仍然非常的繁重。绫子一开始就嚷嚷着「实在看够了光头的美人鱼」而要跟着景虎到立花城来,连千秋也似乎盯上了景虎,以「随时进行催眠治疗」为借口,紧紧跟随。
明白他们两人言辞掩盖下的关心,高耶反对无效的情况下,也只好把这项繁重的任务交给了似乎只有工作能力仍然如从前般完美的直江。
直江没有跟来是正是自己下的指令,而他似乎也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的样子,对于这样的直江,高耶感到烦躁。
从侧面看他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好像就是有一点松了口气的感觉。高耶被这样的怀疑折磨着。
但是早晨和千秋绫子一起从旅馆出发的高耶,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犹豫和踟躇,让千秋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隔夜没有休息好的绫子,虽然吵吵着「睡眠不足会有黑眼圈的」,但还是放心不下而跟来了。虽然看起来是个平静的小城,可是用那样古怪的方式收服了上杉军和讨伐了白衣女的敌人,还是让大家有些担心。
立花城统辖的地方面积约三十多平方公里,傍山而立,是个和松本一样的小城。隔着起伏连绵的筑肥山地,和熊本城遥遥相望。但是和经济发达的筑后平原地带相比,这里显然就逊色很多了。铁路鹿儿岛本线和九州自动车道都从侧旁的濑高町和高田町穿过,却将这个战国时期着名的山城撇在了一边。
不过,由于这里是战国名将立花道雪的居城,当地还建有供奉他的神社,所以旅游业也算是当地比较兴旺发达的产业之一。而城中的樱之湖相当的美丽,是九州地区第一大观景湖。
虽然是在山的脚下,但湖面却像火山湖一样呈浑圆的形状。湖边从战国时代就开始种植樱花,由于总体海拔较高,在这个五月中旬别处的樱花都已经凋谢的时候,这里却还是一片云蒸霞蔚的花海,倒影在湖水中。全国观赏樱花的地方无数,但能够有气势被称为「樱之湖」的也只有立花的这个城中之湖了。
这个季节,从全国各地赶来追逐着欣赏樱花的人也还是不少。所以中午的时候,湖边的各类小饭馆里面人员爆满,三个人走了好半天,才在一家稍微偏僻一点的小咖啡馆里找到座位。
「啊,累死了。忙了一个上午,什么东西都没有,什么嘛。」绫子一坐下来就开始抱怨。
千秋则一边嚷着肚子饿一边忙着找老板娘要看菜单,介绍什么本地的特产小吃什么的。
高耶从能看到樱之湖的窗口望出去,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是一家相当小的咖啡馆,也兼营饭食之类的。似乎是老板娘一个人经营的。虽然小,但却打扫得相当的整洁。装修学西式那种比较简单明了的风格,桌子上也铺着美式的淡红格方桌布,还有插红玫瑰的小瓶。不过幸好是供应日式饭菜的,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个大姐,她到底什么意思啊,什么樱之湖的罗盘,简直是莫名其妙嘛。」绫子嘟哝道。
高耶摇了摇头,对此他也无法解释。上午的调查就围绕着樱之湖进行了。可是以旅游杂志记者的名义,两人问遍了当地的老人以及神社的神官,都对罗盘什么的毫无概念,而灵气勘察也没有结果。对方好像按兵不动的样子,让高耶完全失去了线索。
「哈哈哈哈,我倒是好好享受了一次湖面的划船游哪。」
千秋得意地笑道。
「湖水清冽,风景如画。」在和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调笑的间隙,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嘛,为什么我们在干苦差使的时候,那家伙却那么轻松?」
绫子唠叨道。
「绫子,我需要你的灵查力。」高耶用一句话平服了绫子的抱怨。
「而且你的香奈儿套装也不适合坐在船板上……今天,我可是差点被淹死啊。」千秋补充道。
「什么?」另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千秋等手脚麻利的老板娘上完菜,才开口说道:
「那个湖啊,的确有些古怪。」
「啊,什么意思?我们今天在湖边上走了一天都没有发现什么。」
「可是,坐船到湖的中心,感觉就完全不同了。」平时神气的千秋,居然也会露出这种无力的神色,让高耶和绫子都有些吃惊了。
「整个人好象要被吸进去一样,灵魂就像是要被强行拉扯而去,几乎支撑不住。旁边的船夫却什么事也没有。还一个劲地问我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转几圈。」
千秋愤愤地说。
「可是……你不是安全回来了吗?」
「那是因为我灵力高超!不像是某人,动不动就失控。」
「你!」高耶生气了,千秋不知道为什么,动不动就会提到高耶力的失控,而且还老是让他好好想一下为什么会这样。自从上次江之岛对他发飙之后仍然没有结束,而且还特别爱趁直江不在的时候挑衅。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绫子又做和事老,劝开两人。
「对了,下午,到底什么行动计划啊?景虎?」
高耶想了一下,说道,
「千秋,你跟我再去划船!」
「什么!」
「有什么问题的话我来保护你,你只要好好地听从我的指示就是了!」高耶用高压的语气傲慢地对千秋如此说道。千秋狠狠地瞪着他。
「那么我呢?」
「绫子,你就留在这家餐馆里。」
刚刚想着景虎是不是因为体恤自己而下的这道命令时,高耶又继续说了,
「叫千秋帮你给老板娘催眠。这里是可以一直监视着湖面的最佳视点。你要用服务生的伪装在这里观察几天。」
想着「啊呀啊呀怎么又是苦差使」的绫子按住了额头。
三个人匆匆吃完饭以后分头行动了。在千秋帮绫子给老板娘下暗示的时候,高耶先行一步去湖边再度观察了。
从窗口看见远去的景虎身影,绫子开口道:
「千秋,不赶快过去不要紧吗?」
千秋一边嘬着一小杯咖啡,一边把头一撇道:
「哼,那样蛮横的家伙,有什么值得我紧张的?」
「千秋,不要把景虎逼得太紧啦。」
「我没有逼他。只是看到这个家伙一副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样子就有气。」
「可能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没睡好?……是啊,也许本人会觉得还是沉浸在梦里比较舒服吧。迟早……我迟早要把那个小子摇醒。」
绫子叹了一口气。
「可是,自从上次江之岛以后,他不是好象已经稍微知道一些了吗?说出『直江会回来』这样的话,不就是承认直江还不在身边吗?继续给他点时间吧,反正两年的时间都等过了。」
「时间?问题是即使我给他时间,暗战国也不会给他时间啊。现在人人都知道上杉的大将是蠢得会把敌人当成自己心腹的家伙,别人迟早会要利用这一点。」
「景虎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哼哼,很难说哪。上次里见的那个家伙就让他动摇成那样。也不知道对他作了些什么,反正回来就是死也不开口。这个样子,迟早每个人都会想学着来一把的。我们就要变成暗战国的笑柄了。」
「所以我才叫你保护好他啊!千秋!」
千秋对话题转移的方向感到头疼,只好举起双手投降道,
「知道了,知道了。女招待小姐,就请你好好地准备吧。老板娘!老板娘!」
穿着西式围裙的老板娘应声而来,千秋瞥了一眼她有板有眼地别在胸口的名牌,念道,
「阿……加……莎,阿加莎,真是好名字哪。」
老板娘似乎相当喜欢别人叫她英语名字的样子,眉开眼笑地说道,
「是吗?这个名字是孩子他爸起的,我已经用了八年了呢。这里是西式餐厅啦,有外国人来的。两位客人您还需要些什么吗?」最后一句话虽然是问的两个人,可是眼睛却一直只盯着千秋的样子。
「啊,阿……加莎,我想请你帮个忙……」千秋盯着她的眼睛,声音逐渐低下来……
几分钟后,老板娘就中了暗示坐在了景虎刚才的位置上,变得安静下来。绫子着迷似地看着千秋仿佛是把手伸进对方大脑里手术一样给她种植入新的记忆。催眠暗示虽然上杉的其他人也会,但这是千秋的长项,四百年来上杉也常常是靠这一招将见到过异象的普通人洗脑的。千秋甚至能够将怨灵的记忆消除,让他们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景虎特地考虑要千秋来实施催眠,大概是考虑到这里靠近樱之湖,万一那些诡异的对手会使用记忆阅读就糟糕了吧。
不一会儿,千秋就站起身来,用轻佻的语气对绫子说:
「好了,这里是饭钱和小费,招待员玛德林小姐,你就快点到后面去换制服吧。」
看着渐渐回过神来似乎要对自己说出同样话语的老板娘,绫子恨不得狠狠地用力打上千秋一拳。
千秋大笑着走出店门。
* * *
「慢死了,那个家伙怎么还不来啊。」
高耶在湖边离租船的码头不远的地方等待着千秋。
由于是中午时分,游客大多吃饭去了,所以湖面上此刻的客人似乎并不很多。即使有几条船,似乎也只是在懒洋洋地逡巡着,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难道真得像千秋说的,要到湖的中心去才会发现问题吗?高耶在心里暗暗记下,等一下要叫千秋去查看一下这个湖的水源地。
满脑子想着工作的高耶,仍然难以抑制从内心涌上来的不安。在千秋和绫子面前刻意戴起的面具这个时候稍微放下来了一点。
为什么?
为什么立花城的上杉怨将会被唤醒,甚至于叛变?
时机未到的时候他们是不会醒来的,作为总大将的自己,应该是唯一有能力唤醒他们的人。
但是,「听说谦信不但亲自出现,也开始与隶属于您之下的白衣女及将领们直接接触了。……」
「……这是确实的情报。谦信弃你如敝履,想要另立新的总大将。一个能够任由自己操纵的,新总大将……」
时间并没有洗褪记忆。两年前元春的话,只要去想,就马上能够回想起来。
骗人!
高耶在心里大声反驳道。谦信大人决不会抛弃我!他的信任是这个生命中的绝对之物!
只要试一下自己是否还能召唤沉睡的冥界上杉军,就可以解除这样的怀疑了。但是高耶轻蔑地拒绝了这样的诱惑。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自己对义父大人的信任和遵从是绝对的,毫不会动摇的。是自己这个存在的前提!
高耶感觉自己正紧紧攀附在这样的信任上面。绝对的,不可失去的东西。
会失去的可能,根本不存在!即使……
一阵恶寒掠过心头,好像有某种奇怪的声音在提醒自己的丧失。
绝对的,不可失去的东西……
即使……即使什么?
一阵风吹过,无数的樱花在风中摇曳。早开的花瓣随风凋落,好像下雪一样。有些刮到了湖面上,漂浮成一片,让清澈无比的湖水泛起小小的波纹。
中禅寺湖。
那一瞬间,高耶想起了中禅寺湖。
直江那冰冷的话语和温柔的动作,实际上就是失去的先兆吗?在那个时候,直江就一直想要摆脱自己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选择沉入湖底?为什么不使用我给你的选择?
难道……难道因为那还不是彻底的抛弃吗?
是这样吗?直江?这就是原因吗?
用力的丧失来试炼我,当那丑陋的自我中心的面目暴露出来的时候,你的眼睛终于张开了。盲目的你用心灵的眼睛看见了这个人的渺小,虚张声势,自私和嫉妒。你是在那个时候,才终于获得了解放的。
从我当中,从名为「爱」这个牢狱当中解脱出来。
对于能够轻易踢开自己的主人,没有献上忠诚的必要吧。世上是没有什么无条件的忠诚这样的东西的。
爱是建立在彼此的交流和理解上的。单方面的付出终究会有枯竭的一天。
你只是了解到我的真面目而已。四百年来的付出换回的是我瞬间的背叛。
你只是……比别人领悟得晚而已。
而现在,你终于抛弃了我……背叛……
甚至连这样的词都显得矫情。
背叛是需要打开强力的束缚的,是需要背负反对者的罪孽的。而你只是……放弃了而已,放弃了一个毫无价值的人。放弃了一个很轻易就可以放弃你的人。
爱,和恨……就像强酸和强碱,最终中和的时候……
你只是……什么都不再感觉到了而已……
什么……都不再感觉得到……
「湖风很冷……」从背后传来这样的说话声。
高耶一下子吓得肩膀剧震,猛然转身。什么时候,这个男人来到了自己的背后?
细长的脸型,带着一种温和的笑容。高高的个子,黑色的风衣在风中摆动着。
高耶对没有觉察到生人靠近的自己感到害怕,甚至连使用灵查都忘记了。等注意到的时候,男人的手已经搭上肩膀。
「年轻人,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等女朋友吗?」
「谁?谁在等女朋友?」想着千秋怎么还不来而烦躁的高耶,拼命用力想甩开男人的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搭在肩膀上的手给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好像一种怀念已久的感觉。
「啊,是吗?真是可惜啊。」男人对自己的手被甩开并不介意。他望着开满樱花的湖畔说道:「真是可惜,这里的确是约会情人的好地方哪。自从前起,年轻的男孩子就喜欢在这里等待他们心仪的女孩,然后在美丽的月光下幽会,绕着湖边走的话,刚好走两圈就到黎明了呢。当然如果不散步,也可以有很多别的事可以做,呵呵。」
男人暧昧不明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高耶对这个随便就向人搭讪,说话也不太得体的男人并不讨厌。
「真是抱歉哪,我在等的是一个男人。而且我也没有什么闲情雅致和你谈幽会女人什么的……」高耶的语声忽然中断。
男人的手又搭上了高耶的胳膊,好像是抽风机一样,高耶感觉到自己的力从接触的地方源源不断地流走了。
「什么!」高耶拼命试图甩脱这个人,但是就像是被水蛭吸住了一样,男人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力迅速地丧失,肢体感觉到空虚,就像血液在瞬间被抽空,如果动用力的话就会丧失得更快。
高耶举起了另一只手朝男人的脸上打去。
「呜」的一声惨叫,男人的脸被打中了。但是这并没有阻止高耶力的继续流失
男人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拗到了背后,让高耶两只手都丧失了自由,看起来就像是把高耶抱在了怀中一样。
高耶的眼前已经发黑了,浑身就好像掉在了冰窟里一样,身体逐渐瘫软下来,头无力地垂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果然不愧是你啊,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打中我。」男人说话的声音从紧贴在一起的胸口上的震颤可以感觉得到。
「混……混蛋……」嘴唇已经张不开了,眼睛也已经闭上了。
男人把他抱得更紧。
高耶终于丧失了意识,在男人怀里一动不动了。
「谈一谈吧。等了四百年,真是想和你这样的人谈一谈啊……你这样……的人……」
男人轻轻地托起他的头,把他横着抱起,走向停在不远出的黑色宾治,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只留下温柔的湖水,依然倒映着美丽的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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