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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书籍名:《庭上风云》    作者:纳娜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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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在平静中悄然而逝,接着是三月,沼泽市春意盎然,这座城市的犯罪率也随着天气的变暖而呈现出上升的趋势。一个六年级的男孩用偷来的手枪向学校的玻璃窗扫射,理由是“我讨厌星期一”(because?Monday?sucks),一对夫妻在争执中丈夫举起棒球棍打断了妻子的肋骨,月末的时候大约发生了六十四起交通事故,有一百五十名醉汉因为酒后斗殴或者醉醺醺地在街上闲逛、惹是生非而遭到逮捕随后又被释放,偷窃、夜盗、入室抢劫、卖淫、吸毒、街头械斗……这座城市因为进入了春天而蠢蠢欲动。但并没有什么耸人听闻的大案发生,至少,没有什么耸人听闻的大案被报道。唯一稍稍能够引起人们注意的报道是一名记者被发现在自己的车中吞枪自杀,他的妻子声称该记者因为掌握了什么线索而曾遭到威胁。这篇报道也只占据了一小块篇幅,并且很快被人们所遗忘了。真正的大案是从来不会被报道的。
云涛事务所又聘请了两名助理,他们都是刚刚从法学院毕业的学生,主要负责一些取证和跑腿的工作。进入三月之后,他们又从临时工登记处招聘了一名接待员和一名打字员。这间原本只有两个人的事务所里现在挤满了办公桌与文件柜,各式各样的当事人在这里进进出出。时间在平淡的忙碌中悄然流逝。当沐流尘在工作的间隙偶尔抬起头来,向窗外望去时,他发现常春藤的绿色已经覆盖了办公大楼的红砖墙面,接近于鹅黄色的嫩绿被一种更为深沉的绿色所取代。已经是暮春了。
早在春天刚刚来临时隐约的不安感已经消失了。他和四无君仍然保持着一周或者两周约会一次的相处模式。他们很少外出,大多数时候约会的地点是在那间小小的老式公寓里,他们在饭后喝一点红酒,边看租来的录像带。他们都喜欢二十年代的默片。葛丽泰?嘉宝是他们共同喜爱的女演员,她有一种绝妙的希腊古典美的侧影。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模糊的黑白镜头在屏幕上静静流淌,他们手握着手坐在沙发上,间或交换一个吻,有时他们也在那张小小的布艺沙发上做爱。这间单身公寓因为两个男人的存在而变得拥挤,有一次做爱后四无君表示,在那件事结束之后,他希望能够和沐流尘搬到大一点的地方一起生活。
在那件事结束之后……
沐流尘并没有问是哪件事。他们之间仍然保持着大学时代那种互不干涉对方私事的习惯。他能够隐约感觉到某件事正占据了四无君的大量时间和精力,他往往坐在那里就陷入了沉思之中。但是如果四无君不想说的话,沐流尘不会提问。潜意识里,沐流尘觉得自己对于天岳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而他们之间也仿佛有着某种默契,在格林伯格案之后,四无君很少主动提起天岳的事。
这种平静的幸福令沐流尘放松了警惕。三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沐流尘在上午去了一趟事务所,他回来的时候,发现四无君正在公寓的门口等他。“抱歉,四无,我不记得今天有约……”沐流尘说,四无君靠在公寓的门上,像是等了有一会儿的样子,“你应该打个电话……”沐流尘说,有些歉意。
“我们事先没有约好。我是突然来这儿的。”四无君说,“我想见见你。”
他的脸上有一种悒郁的表情。这有点反常。沐流尘心想。但是他无力思考,四无君用力抱住了他,他们甚至来不及等门关上就拥吻在一起。四无君将他推靠在门旁的墙壁上,他的手摸索着解开了他的皮带,并且企图将手指伸进去。“等一下,”沐流尘的脸红了,“让我先洗个澡……”他轻轻挣脱了四无君的怀抱,向浴室走去。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四无君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的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黑晕,仿佛几天几夜没有睡觉的样子。沐流尘轻轻叹了口气,从卧室里拿了一条薄毯替他盖上。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四无君醒了过来,他看了看手表,低声骂了一句“该死”,然后他匆匆穿上外套,吻了吻沐流尘的脸颊,“抱歉,流尘。”他说,“我必须离开,有一件事我必须亲自解决。”
“等我回来。”
沐流尘事后回想起来,四无君匆匆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但是他当时并没有察觉这一点。他只是觉得四无君的情绪有点反常。他并不是那种率性而为的男人,甚至可以说四无君的作风一丝不苟到有些刻板。他来得太突然了,离开得也太匆忙了。但当时这个念头只是在沐流尘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一天天气晴朗,午后阳光明媚,银杏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给予周围的景物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氛。沐流尘在唱机里面放上一张唱片,他有些懒洋洋地收拾着房间,将换下的衣服装入洗衣袋中。下午有大把的空余时间,他在开车去洗衣店的途中,决定去一下城北的墓地。他停下车,在路边的花店里买了一束白色的百合。他已经很久没有去探望他的导师了。
四无君走出电梯,“都准备好了么?”他问道。
“是的。”跟在他身后的男子回答道。这名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子名叫王刀,他身材非常高大,超过190的身高,在华裔中非常少见。实际上他只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他的眼珠是蓝色的,深陷的眉骨和厚厚的嘴唇都显露出他身上流淌着南部人的血液。
但是四无君却非常信任他。
和天之翼一样,他也是一名孤儿。四无君在南部的街头发现了他。他当时12岁,已经过了被福利院收养的年龄,他的一只眼睛害了病,精神也有些失常,他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却对任何人都怀有恶狠狠的敌意。四无君将他带回了沼泽市,让人替他治病,安排他的生活,并且送他去了学校。六年之后他中学毕业,有人带他去见四无君。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升学。”四无君温和地说。
但是他拒绝了,“我乐意为您效劳。”他说。因为紧张,他的声音有些打颤。
四无君挑了挑眉毛,“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他问道。
他不知道。但是他的本能告诉了他答案:“你是我的主人。”他说。为了表示他的决心,他以南部人特有的忠诚跪下来,吻了吻四无君的鞋。
四无君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你不必如此。”他说着,把他扶了起来,“你应该效忠的不是我,而是天岳。”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天岳这个名字,但他没有发问,而是恭顺地回答道“是。”
四无君把他送去了某个地方。在那里他接受了类似特种部队的训练。三年后他回到沼泽市,开始为天岳办事,并且很快得到重用。他接受四无君的直接领导,并且只听从他的命令。在四无君的手下,他养成了从不提问,只管执行任务的习惯。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踏进过天岳位于河滨大道的办公楼,这幢办公楼中为天岳办事的人们也从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他属于天岳完全见不得光的那一部分。
存在于绝对的黑暗中的那一部分。他甚至不需要名字。
现在他们正向四无君的办公室走去。男子非常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步伐,让自己走在四无君的身后。“两小时前已经和确定了谈判的地点,”他边走边向四无君报告道,“是C区贝克特大街的落日酒店,酒店结构图和地形图已经传真过来。鬼隐保证经天子本人会亲自到场,因此他也要求您亲自到场。”
四无君点了点头。经天子是Z社的社长,也是谋杀负平生的凶手。六个月前,那起伪装成意外车祸的谋杀便是出自经天子的命令。这个沼泽市最大的犯罪集团的头目非常谨慎,在他与实际执行犯罪活动的干部之间,至少隔了三层人员,经天子始终处于幕后,即使警方介入也不可能追查到他的身上。他很少在公众场合出现,身边至少有两名保镖,他们在他上厕所的时候,就站在厕所隔间的门外等候。要杀死经天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这次谈判却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四无君走进办公室,那名漂亮的金发秘书立刻将传真过来的图纸递给了他。她看到四无君身后那位身穿黑色长风衣的男子。那双机械一般无机质的蓝眼睛令她打了一个寒战。
“落日酒店所在的C区是中立地区,我们和Z社都不可能安排太多的人手在那里,大规模的冲突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布置了一些人手。”那名叫做王刀的男子向四无君解释道。
图纸上已经画好了参与这次狙击的人员分布情况,以红色的圆点标出经天子所在的位置。
“把屋顶上这两个狙击手去掉。”四无君说,“经天子同样会想到事先占据酒店附近的制高点这一点,不要打草惊蛇。”
在格林伯格一案结束后的这两个月以来,四无君通过各种手段,一直在向Z社施加压力,终于使经天子答应坐到谈判桌前来,要求是由Z社决定谈判的时间和地点。四无君答应了。时间是今晚的七点。他们原本应该在谈判前的最后一刻才被告之谈判的地点,如果鬼隐没有答应与天岳合作的话。
“谈判的地点是在落日酒店的这间包厢里,在走廊的尽头,”男子在图纸上指出包厢的位置,“一共只有四个人能够进入这个包厢,您、我、鬼隐和经天子。”
“鬼隐会安排经天子坐在这个位置上,”他用笔在面朝包厢门口的座位上打了个圈,“您坐在他的对面,我就坐在您的下手。”
“按照约定,鬼隐会在枪上装好消声器,用胶带固定在我的坐椅下方,经天子也许会掀起桌布,但他不会小心到把每张椅子翻过来检查一遍。”
“在谈判的中途,鬼隐会借口上洗手间离开包厢,这个时候就是我们动手的时机。”
“一切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好了。”
四无君点了点头,对男子的执行力表示了无声的赞许。男子的脸上仍然面无表情,但是眼睛里却流露出喜色,但只是一瞬间,他有些犹豫地看着四无君,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四无君说。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他已经习惯于执行四无君的命令,从不质疑,但是现在,他却对这个近乎完美的暗杀计划感到不安。这是一种无法言传的微妙感觉,来自黑暗中的本能使他察觉到危险,他必须提醒四无君。
“我不相信鬼隐这个人。”
他终于开口说道。
四无君皱起了眉头。鬼隐是这个计划中相当重要的一环。他是经天子的副手,相当于Z社的二头目,在组织中有非常高的地位。他与被称为阴阳师的Z社前任社长关系密切,可以说是经天子的前辈。但是由于某种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在阴阳师死后继任社长的是经天子,而不是鬼隐。
他们是在今年二月在南部处理格林伯格公司一案时,无意中发现鬼隐与NEK工程私有公司私下接触,将原本属于Z社的生意转交给NEK,从中营利。四无君立刻意识到他可以利用这一点促成鬼隐与天岳合作。这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他对作为自己的晚辈却占据了社长位置的经天子心怀嫉恨,但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即使连一向小心谨慎的经天子最终也不得不信任他。他答应与四无君合作,除掉经天子,条件是在他继任社长之后,天岳暂停一切针对Z社的动作,作为回报,Z社将退出南部的武器市场。
四无君在心里盘算着,将整个计划从头到尾推算了一遍。他想不出有什么破绽。鬼隐是这个计划中最薄弱的一环。为了利益,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同伴的人的确不值得信任。但是同样是为了利益,鬼隐没有理由背叛他与天岳的盟约。与天岳合作,杀死经天子,取而代之,是使利益最大化的最快途径。这是一次互利互惠的合作,鬼隐没有理由出卖他,而且他也没有办法出卖他。如果他向经天子透露了这个计划,就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背叛。
四无君再三沉吟着,“你多虑了。”他最后微笑了一下,向男子说道。
男子紧闭着嘴。他可以不相信鬼隐,但是他不能不相信他的主人的判断。
“什么时候出发?”他问道。
“去楼下的停车场等我。”四无君说,他有些疲倦地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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