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在西北度日对于南方人是个顶苦的差事。
那里缺水干燥,骄阳似火。
初见几次经历都是水土不服,被风沙折磨得够呛。
但这回随蓝澈往中原走,狐狸才发现有的人会享受那是天生的。
不管大美人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得到住处,约是红月教四处的隐蔽所。
搞得一段时间下来初见很后悔,为什么那次不跟着蓝澈混,白白生了场大病。
快接近天朝疆域的时候,两人放慢了脚步。
虽然秦烟水之死震惊天下,要杀他们的告示在西域贴的满街都是,但蓝澈硬是精明到了没露出半点马脚,实在令初见佩服至极。
这个傍晚他们又走进个建在绿洲中的小宅,位置隐僻,荒无人烟。
累得要死的初见拉着雪骢欢天喜地的跑了进去,笑着说:“哈,我们后天便可进入自己的地方了。”
蓝澈没什么兴奋之情,一边放开自己的马一边说:“秦江南的爪牙遍布四野,他不死便决不可掉以轻心。”
狐狸讪讪的:“我知道啊……”
蓝澈很不给面子的说:“才怪。”
初见不想再和他比谁是老江湖,转身便冲进厨房去找吃的,嘴里还嚷嚷道:“饿死了饿死了,天天跟着你吃素大爷都吃瘦了,这里有没有肉?”
时隔片刻又传来惨叫:“还是蔬菜,还是水果……红月岛的人都这么穷吗?!”
深谙养生之道的蓝澈鄙夷的摇头,径自走进了厢房。
等到莫大爷端着盘子进屋,蓝澈早就换了干净的衣服沐浴完毕。
他这个人有深重的洁癖,如果条件允许,能一日洗个两三次,不像狐狸从泥坑里爬出来都能甩甩尾巴睡大觉。
但初见也不是没有优点的,就比如说他做菜很好吃。
不过厨艺之精的原因却很龌龊。
小时候常犯错误,如若没这个长项讨好夏笙,小狐狸还有的活吗?
蓝澈让人伺候惯了,没有说谢谢,只抬手用筷子夹了口,点点头,又夹了口吃起来。
初见心怀不满:“哼,老子成天给你做菜,凭什么,凭什么啊?”
蓝澈抬眼:“你的意思是我明媒正娶才可以?”
初见愤愤道:“呸,里外都让你赚了,哪来得那种好事,你看看我师父是怎么对待夏笙的,从来连杯水都舍不得他去端。”
蓝澈若有所思的笑笑,清秀的脸上流落讥讽:“我们……和他们一样吗?”
初见没词了。
蓝澈又道:“如今是我平白无故的帮你杀了人,又保你平安,你报答我是理所当然。”
他这说的倒是实话,除却上次在楼兰的放纵,两个人这么就都没再发生过什么关系。
甚至于睡觉都是分房睡的,反倒是蓝澈态度比较冷淡。
莫大爷最爱惩口舌之快,他边吃边冥思苦想,最后终于想出大美人亏欠他的地方:“哼,当初在秦城你关了我那么久,上了我多少次,你说,帮我杀个人怎么了?”
蓝澈不为所动:“我以为床上的事与钱权利害都没有关系,我吃饱了,你慢用。”
说着就款款起身,进了内室。
被无情的晾在一边,初见脸上的表情那是相当的愤恨。
他咬牙切齿的想:没关系是吗,死变态,那我们就一报还一报。
打定主意后,狐狸便摇摇胃巴跳到蓝澈的屋里。
大美人正展上烛火,闻声回首:“还有什么事吗?”
初见点了点头,笑着凑上去说道:“我是想你刚才的话啊,既然这样,你是不是也该还我点东西呢?”
蓝澈精致的五官因为晃动的烛火而显出不定的阴影。
他没回答,只是被初见淡淡的吻了一下。
狐狸笑得花见花开,转而拉住了蓝澈的腰带。
蓝澈脸上的表情很含糊,轻声的问:“你知道那时候我喜欢你吗?”
初见点头。
蓝澈又问道:“你现在喜欢我吗?”
初见弯着嘴角敷衍:“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干吗拿出来和你分享?”
蓝澈冷笑:“所以,有什么谈得上还给你的呢?”
初见沉默片刻,抬头说:“如果我说你可以还了呢?”
永远都在流露的讥讽和疏离有些僵了,蓝澈被初见推得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终于放弃矜持,坐到床边。
古人说眉目如画,大约是气由心生的美丽。
蓝澈的模样莫初见已经看了很多年,其实偶尔还会显得很模糊。
他的人就像是桃林里隐匿的仙子,明明近在咫尺,也仿佛会悄然不见。
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想要学凡夫俗子谈情说爱。
总是会受伤的。
初见根本不懂要如何喜欢他,但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蓝澈柔顺的长发,拉下丝绸发带。
青丝蓦然落下,蓝澈苍白的脸颊流淌着从来不会示人的脆弱。
初见缓缓跪到他面前,用深吻带代替了所有的话语。
晚风浮动,纱帐轻摇。
朦胧的掩映下他们的身影显得有些不真实。
可痛苦却比何时来的都要切肤。
蓝澈宁愿受一千次伤,也不愿意承受莫初见给他的报复。
是报复,不是爱意。
初见狠狠的律动,还很故意的咬了下他的下巴,喘息着笑道:“怎么这么沉默,你不是很喜欢听我惨叫吗?”
细细汗水的从蓝澈脸上聚集,淌落。
他侧过头不吭声,但也没有抗拒。
长而黑的睫毛像是优雅的蝴蝶,用最美丽的方式颤抖着。
初见稍微被快感满足的罪恶心情忽然就淡了下去。
为什么终于可以看着他痛苦,却没有想象中痛快呢?
因为这是蓝澈的忍让。
他连尊严都可以放下来,自己还剩下什么手段。
能证明爱情和对方没有关系的人,其实是蓝澈吧。
痛苦结束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蓝澈没有释然,因为感官都有些麻木,只是背对着初见眼神淡漠的发呆。
初见平复下自己的呼吸,忽然笑道:“你这样,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蓝澈轻声问:“你真的懂什么叫喜欢吗?”
初见不以为然:“就像我两个师父那样。”
蓝澈淡笑:“他们那叫相守,喜不喜欢又怎么会让人看了去……真的喜欢就是对方想要你死你就要死,对方想要你活你就会坚持活着,对方想要你笑你再难受也要笑得出来,对方想要你哭,你就根本不记得什么叫做快乐……喜欢就是放弃自己……”
初见沉默了很久,嘟囔道:“那我对谁也做不到。”
蓝澈问:“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初见随口说:“当然不知道了。”
蓝澈微笑:“我想回家,我想回红月岛,我想回桃花林。”
夜安静的至极。
这里不会有人经过,甚至于会叫的小虫都极少出没。
初见躺在床上怎么也不睡不着,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刚才蓝澈那张悲伤的脸。
鬼使神差的,狐狸坐起来推了推蓝澈说:“你回去吧,皇帝你杀不了,又何苦在这个破江湖掺这个烂摊子呢?”
慢慢的呼吸了两下转过身来,蓝澈还带着睡意便问道:“那你呢?”
初见什么都没穿,散着长发大大咧咧的摊手回答:“我能怎么办,先混着呗。”
蓝澈闭上眼睛眯了会儿才说:“我不能走的,杀不杀皇帝不是紧要之事,但老岛主要我保护子夜,我绝不能食言。”
也不管人家很累,初见很惊奇的推了推大美人:“保护我师父?我师父怎么了?”
蓝澈真的是困,气若游丝的说:“我为何要告诉你,你总是到处乱说。”
事关穆子夜初见可绝不含糊,立刻趴到蓝澈身上发誓道:“我要是告诉第三个人下辈子就到你家当小妾还不招你待见……你告诉我吧。”
边说边拽着蓝澈胡乱摇晃。
蓝澈被他折腾的想吐,很烦的把初见推到边上用被子蒙住头,冷声道:“再碰我我就把你扔出去。”
狐狸知道他从来不说玩笑,很委屈的蹲在角落里装可怜,抽噎了两下。
蓝澈很明显又睡了过去,根本理都不理。
事实证明金城所致金石为开。
很疲惫的神游到了第二日的中午,蓝澈才勉强清醒。
结果睁开眼睛,差点被死死盯住他的初见吓到。
这家伙眼睛红红的,根本就是没睡过,还披头散发满脸哀怨,扁着嘴说:“我师父到底怎么了……”
蓝澈哭笑不得的坐起来,带着倦意讽刺他:“原来你也有挂心的事。”
初见都要哭了,死皮赖脸的拉住蓝澈的手腕哀求:“你告诉我吧……”
被他搞得实在没办法,蓝岛主简明扼要:“你知道先帝爱穆萧萧爱了一辈子?”
初见点头:“是个人都知道。”
“那他们有两个孩子,江楼月已经死了,还剩下子夜,先帝自然让子夜继位,实际上他也是这么拟的圣旨。当时宫中情况纷乱,安梦公主又刺杀了前太子,子夜不想涉足此事便顺水推舟让安然成了皇帝。”蓝澈说。
初见理所当然:“那安然更要感谢我师父了?”
蓝澈冷笑:“你也太天真了,子夜继位的圣旨没有颁布并不代表它不存在,其实安然皇位坐得也不安稳,他更希望子夜不在这世间吧?”
初见惊愕:“所,所以他会杀我师父了?”
蓝澈摇头道:想杀子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总有意外,老岛主不希望穆家唯一的后代无故死去,如若我不能杀掉皇帝以绝后患,至少该保证子夜的安危。”
坐在旁边琢磨了半天,初见很乐观的笑:“哎呀,我师父那么厉害怎么会有意外。”
蓝澈披上睡袍起身,撩开流云青丝,声音淡淡的:“但不要忘记子夜有个最大的弱点。”
初见不明白:“恩?”
蓝澈说:“韩夏笙。”
秦江南陷入了对于战争的狂热。
这几日边界就发生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暴力冲突,在西域境内的武林人士也被四处追杀。
但大家不但没抱怨,反而有些冷漠的幸灾乐祸。
秦王府郡主之死实在是突兀至极,差不多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都觉得是谎言。
但她确实死了,尸体还在楼兰很风光的下葬,在慌乱的时局中犹如出闹剧。
说实话想要行刺的人不在少数,可若非绝顶高手,即便是以命抵命都绝非易事。
所以江湖上蓝澈和莫初见的名字简直就成了英雄的代表。
除却急怒的小王爷,没有不欣喜而佩服的。
但这样看待事情未免草率。
至少肖巍就感到有些不赞成与应接不暇。
杀掉秦烟水无异于给一触即发的战争吹响了号角,原本还静观事态变化的西域大军,在此事之后变得毫无顾忌,不断的骚扰天朝疆界。
从各地调来的天朝军队还未汇集至肖巍旗下,仅靠原有的兵力来抵抗进攻无论如何都是件吃力的事情。
他已无心再去挂念初见与蓝澈的关系,每日死掉的兵士与百姓像一把把匕首刺着肖巍爱民如子的心脏,他每日睡不过两个时辰,夜夜点灯熬腊,苦苦研究战事布兵遣将。
主帅尚且如此措手不及,低下将士更是没有任何头绪。
生死存亡,完全是看不出迹象的散沙。
这晚一如往昔,刚刚消灭了小股西域蛮夷的天朝军队也深感疲软。
兵营里到处都是跑来跑去送水送药的士兵,伤患所散发的血腥气在夜里有些恐怖与绝望。
不知道正规军要何日才能赶赴,也不知道今夜西域人会不会再度进攻。
大家心里的弦都绷着,没办法安心入睡。
好在早就被贬官至此肖巍在这里坐镇,像是面威风凛凛的旗帜,给所以人以绝对的信心。
甚至有士兵怀疑,是不是咱们宇清帝料事如神,贬官是假,提早布军才是真?
越是这样的绝对信任,肩上的压力便越大。
主帅的帐篷静的有些出奇。
肖巍不让任何人打扰,一直站在偌大的地图前面,坚毅的脸旁掺杂着担忧也掺杂着深思。
在他看来,只要大军一到,赢得西域指日可待。
毕竟天朝为此已经继续多年实力。
可如果几路军队在过程中延迟,而秦江南又选择此时进攻。
实在难以想象那个结局。
目前是彼此都不了解对方的情形,除了故作镇定的坚持,别无他法。
算了算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肖巍不敢脱下战服,只能和衣躺在临时准备的床铺上。
多少天没有好好吃过饭洗过澡睡过觉,他已经记不清了。
肖巍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如果初见没有选择离开自己的话,那么他也一定在这里受苦。
他不想看着他受苦,更不想看着百姓受苦。
可如今秦烟水死了,秦江南怒了。
完全没有再挽回的余地。
疲倦的眼睛刚稍微合上,又有执夜的士兵冒失的闯进来,结巴道:“将军,那个,刚才在军营外捡到个昏倒的男人,好像是莫公子。”
肖巍闻言大惊,起身道:“快点抬进来。”
刺杀郡主后的狐狸消失的无影无踪,很多人都担心他被西域人抓到,那样只能四五葬身之地了。
肖巍不是担心,是揪心。
他总会梦到初见被人伤的血淋淋的模样。
人很快就被小心翼翼的抬进来了,白色的长袍从修美的身体上垂下去,被风沙和血迹弄得残破而肮脏,黑发都散开了,看起来很是凄惨。
肖巍皱眉走到床边吩咐:“去准备些热水……”
他原本是担心的不得了的,可话到半截又停住了。
因为床上的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初见。
别人看不出,因为脸上有精巧的易容术做遮掩,可肖巍对狐狸是何等的熟悉,没愣片刻就发觉事情不对头。
可已经来不及了,“初见”睁开凶残的双眸,手臂中露出匕首狠狠刺来。
职业的杀手,干净利落。
肖巍下意识的紧捂住胸口,血却已经从指间缓缓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