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父辈的故事【下】
老侯爵突然生病，并且病来如山倒，一躺下就没有再起来。
那年，约翰二十岁。
仓促而狼狈的继承了爵位，然而却不顾他父亲病情的严词拒绝了老侯爵给他安排的婚姻，即使那是他父亲最后的心愿——想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爱子的婚礼。
拒绝老侯爵的那一晚，老侯爵因为生气病情恶化，送进加护病房。
我们一起守候了他一夜，终于才脱离危险。
我被父亲和夫人命令回家休息，当我刚躺到床上，约翰就跑进来，脸上满是泪水，脆弱得仿佛连一阵微风都禁不住，一头就扑倒在我怀里。
我正想安慰他，谁知——
他竟然吻住了我。
我惊呆了，本能的推开他。
还来不及质问他的行为，他竟又扑过来，执意再一次亲吻住我。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亲吻的同时，我听到他的哭诉。浓浓的哀求和渴望混杂其间。
我被震撼了。
我从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一个我一直认为是弟弟的人，居然对着我表白，还用激动的亲吻佐证他的情感。
我的感情世界在这之前一片空白，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何况拥抱乃至亲吻。还有他几近癫狂的呼喊，我不知所措。
“约翰！你疯了你！！”我用尽力气推开他，这时才发觉他确实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那个小小的洋娃娃，他有力气，甚至不比我力气小，要挣脱他，需要我用尽全力。
“我没有！我一直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我不要结婚，我要和你在一起！”虽然在哭泣，但他的语气却是坚决。微微发抖的身子，分不清是因为激动，还是勇气在和胆怯作战。
“你胡说什么？你不知道你父亲为了你差点送命？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太胡闹了！现在，你给我出去！明天一早就去医院向你父亲道歉，答应他的请求，要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的心愿！”
“我不要！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行了，约翰！我够累了，你要闹也分个时候！现在，马上，立即，给我出去，我要休息！希望你明天可以冷静，意识到今天的错误。”
“也许我现在不够冷静，但我没有错！我喜欢你，我爱你！卓越，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就知道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再认真不过！！”
我刻意避开他的眼睛，那样深挚的热潮我怎么可能看不见？但，我必须漠视。
“约翰，请你出去。”
“我不要和别人结婚，我要和你在一起，卓越，卓越哥哥，你是喜欢我，爱我的，对吧？我知道，我从来都是知道的！所以，请你和我在一起，不要让我和别人走进礼堂！求你！”
“约翰少爷，请你出去。”
我的口气越来越严厉，但我的心却被抓出一道口子，冲进去好多好多的热流，将里面自己刻意维持的冷硬融化，出现心软，一直心疼。
“卓越哥哥……”那个我一直放在心里疼爱的，我当成是弟弟的孩子……不，现在是男人哀戚的望着我，仿佛我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救命稻草，那双湖水般湛绿的眼眸汩汩奔涌着浓情和泪水。每一点，都打湿在我的心上。
“请你出去，约翰少爷。”
端出几乎未曾尊称过的少爷，拉开彼此的距离。我不能允许自己放纵。
或许，我怯懦得连面对自己内心被撕开的真实情感的勇气都没有。
他望着我，渐渐收回目光，转身，缓慢离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那样缓慢，仿佛谨慎而小心的呵捧着他的心，怕轻易弄碎，因为那上面大概已经出现恐怖的裂痕。
被我的冷酷弄出的痕迹。
门扉被关闭的瞬间，我做出一个决定。
一个让自己疯狂的念头无法达成，无法放纵，以至于铸成我以为的大错的决定。
如果我真的对约翰有心，我就不能耽误他的人生。
身为年轻侯爵的他，未来应该光明而璀璨，多姿多彩。
拥有娇妻灵儿，拥有天下称道的幸福。
如果我和他一样不懂得控制，摆在我们面前的，恐怕只有一条走不到尽头的暗黑的深渊。
我恐惧，我战栗。所以，我不能同他一起前行。
这么多年来，早起是我的习惯，准确说来，从一出生，大概就注定成为我的习惯。
梳洗完毕，我打开房门。
然而。
门口坐着约翰，抱膝坐着。
他慢慢抬起头，望着我，清澈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我的心，不可救药的抽痛。
他居然在我的门口坐了一夜？
这是怎样的憨傻和痴狂？过去，驽钝的我为何从未发现？
围着我打转，站在我身后的那个孩子一直是在用怎样的目光注视着我？
而我，竟然决定伤害这个孩子。
究竟，我体内是否流淌着残酷的刽子手的血液？
“约翰，来，咱们谈谈。”我扶起他，触摸到他的刹那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冷。确信他真的就这么傻乎乎的坐了整夜。为了我这个胆小怕事，又残忍冷酷的家伙。
然，这个家伙却用最最冠冕堂皇的借口安慰自己，装点自己，伪装成一个高尚的绅士。其实，只不过是个卑劣小人。
倘若他看清楚我这个人的本质，就会后悔自己的情感出轨吧？
那正好，可以将他导回正轨，不至于一错再错，在我身上蹉跎，荒废。
我们像每一次谈心那样，对坐着，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充满希冀，让我觉得愧疚。
“约翰，我不能接受你。”终于，我还是说出口。
他皱起眉头，难以置信。他似乎认定了我不会拒绝他。
“对不起，我已经有了喜欢的女孩，我想和她结婚。”
他瞪着我，惊喘着，好像我的话轻易扼住他的呼吸，让我的心跟着他一起窒息。
“你骗我！你骗我！”忽然，他叫起来，也跟着跳起来，指责着我。
我定定望着他，竟然无力辩驳他的指控。
“为什么要用这种谎言拒绝我？卓越哥哥，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我知道！”
“总之，我会结婚。你可以并且必须对我死心，听从老侯爵的安排，完成他的心愿。”
“既然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肯接受我？”他逼问，用着从未有过的凌厉语调。
“两个男人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只要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可能？”
“约翰，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不能对不起老侯爵。他救了我，我不能害了他的儿子。”
“如果，如果，如果我不是我父亲的儿子，你会接受我？”
“我不接受这种假设。你是老侯爵的儿子，而且是新侯爵。”
“如果我不做这个侯爵，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那我只有离开这里。”
我直视入他的眼底，告诉他我的决心。
他后退几步，显然被我吓住。
“去哪里？”
“随便哪里，只要能够让你忘记我，对我死心，然后乖乖听话结婚，做一个和你父亲一样的令人敬仰的侯爵。”
“卓越哥哥……”他又来祈求我，伏在我的膝盖上，仰望着我。
“约翰，我不是你哥哥，我只是卓管家的养子，你父亲救来的一个奴隶，将来也许会继承我的养父，成为下一任管家，所以，我当不起你的哥哥。今后，我会遵守规矩，称呼你为侯爵。如果，你还希望我继续留在兰兹亚家，我会恪尽职守，侍奉侯爵阁下，以及阁下的夫人。”
“如果我不听你的话呢？”
“我说了，我会离开。”
他直愣愣的凝视了我一会儿，挤出难看的笑容，收回放在我膝盖上的双手，起身。
“我懂了。我听你的话就行了，但是，你一定会后悔。”
没有怨恨，没有悲哀，没有眼泪，他只是平淡叙述。
而后，走出我的房间。
那时我才知道，约翰的灿烂也会被阴云遮挡。
于是，我对养父说，我想和他介绍给我的女孩结婚。我怕约翰反复，不得不加紧步伐。
约翰真的答应了老侯爵的要求，老侯爵非常欣慰，病情仿佛一下子就减轻，立即就可以复原的似的。
为了让老侯爵尽快见到独生子的婚礼，一切都进展得那么迅速。
婚礼相对侯爵的地位，有点简单，但隆重而正式。
新娘很甜美，看上去就很温柔的一个女子，叫乔，她的父亲是子爵。
新婚之夜，我正要如释重负的叹口气，房门就被打开。
走进来的，是今天的新郎。
我正想叫他出去，完成洞房花烛，他竟二话不说，直接用唇缄封我驱离的话语，口腔里是浓烈的酒气，身上也是。
我推却，他就迎上来，屡试不爽。
我被他弄得有点眩晕，也或许是由于他身上的酒气。
其实，他的吻根本毫无章法，只是凭借本能在行动。纵然我的经验和他一样的单纯。
等我终于有机会看清楚他的脸，发现他的漂亮的脸颊早就被泪水浸满，绕是有一万种理由踢开他，我也抓不住其中任何一种。
“卓越哥哥，要我，就今晚，就这一次。”
“侯爵……”我叹息。
“不，叫我约翰，就今晚，最后一次那样叫我，我已经听你的话，你也妥协一次，当做交换，好吗？”
“约翰，别拿这种事当交换。”
“我爱你！求你告诉我，你也爱我。”他哭着，泪水滴在我的胸口。
我的嘴唇有些干涩，什么在喉间酝酿，却终于没能出口。
他等不来我的回应，只好再一次低头吻我。
那么认真，那么深沉。
仿佛他把所有的生命都倾注在这个吻上。
我应该推开他，严词拒绝他，严厉的教训他，我却在这时心软，软得一塌糊涂。
直到他羞怯的，而又勇敢的，用他那颤抖的手抚摸我的分身，我在他笨拙的举动中灼热，硬挺起来。我知道，他是极其认真，慎重的面对此时此刻。
他的真挚，甚至让我目眩。
然后，他竟然坐在我的下身，用他干涩，紧窒的小穴将我吞没。
我想，他是非常疼痛的，他身体的僵硬和瑟缩说明了一切。
可他，却那么执着而勇敢，咬着牙，含着泪，不吭一声，还想继续将我完全包裹。
“约翰……”我按住他的动作，不忍他在为难自己。
“没关系，我很好……”他笑了，凄楚，美艳。
我的心，碎了。
他不好，一点也不好，我感到了他的血液的温度，出血了，受伤了。
“要我，卓越哥哥，要我。就这一次，让我好好感受你，就这一次。”
我拉下他的头，第一次主动吻他，再被他吻了这几次之后，同样的生涩，但用心。
他承接着我的吻，迎合着，带着喉咙深处的呜咽。
我，要了他。
那一次，那一夜。
唯一的一次，唯一的一夜。
三天后，老侯爵辞世。
半月后，我结婚了。新娘叫简兰，是养父表妹的女儿，很好的一个女子，好得让我愧疚。同时，我的养父退休，我继承他成为兰兹亚家的管家。
一年后，我的长子出生了，叫卓尔。
约翰特地跑去医院探望，微笑的眼里含着绝望，彻底的绝望。
再然后，我的次子出生，叫卓然。
之后的第二个月，约翰的儿子出生，叫莱姆。
我知道，那是我的名字。
是我们还是懵懂少年时，约翰给我起的英文名字，尽管，我从来没有使用过。
我想，我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回报约翰的，就是守在兰兹亚家，默默的守在他身旁，让他感受到我的存在，不会远去。
想想，我挺自私。
既不肯，不敢接受他，却还不愿，不舍远离他。
留在他身旁，折磨他的心，也折磨着我自己。
“卓越，接受卓尔和莱姆吧！除非，你想让他们和我一样不幸，让莱姆和我一样不幸。”
“约翰，没人让你不幸，你早就该死心。”
“没有比让我对你死心更令我感到不幸。”他笑着，曾经青春飞扬的脸上，不知何时多出那么多皱纹，却依然美丽。
“我不想再过问他们的事，你也别再来找我，我已经离开兰兹亚家。”
“好啊，只要我死掉，就不会再来。”
“你何苦。你老了，我也老了，别再纠缠了。”
“如果连看看你的权利都被剥夺，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我已经习惯你的陪伴，你知道习惯有多么可怕。”
是啊，习惯超乎寻常的可怕。
我又何尝不是习惯了他在身旁，才舍不得离开？
如果一份感情很深，深到连提起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一份感情很浅，浅到彼此相望就可以满足。
如果一份感情很短，短到只有一生的寿命。
如果一份感情很长，长到生命终结都藏在心里不愿放开。
如果……
如果可以勇敢向前一步。
如果可以果断后退远离。
我都不会有遗憾，更不会有愧疚。
我，从来都如此残忍，无论对他，还是对自己。
然而，我老了。
也已经没力气重新来过。
如果，可以给我一个如果。
我不求将那份感情圆满，只求未曾相识。
不识情滋味，不知其中苦。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