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章 日记风波（三）
电话接通的时候，赵乐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确实很想拿回日记本的复印件，但他却从没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由程卫当面拿给他。
更加没有想到，林钲凯以他的私事来作为影响祥成电子重要决策和程卫前途的因素！
现在，他在气什么？
他想骂林钲凯什么？
骂林钲凯不应该插手这件事情，不应该让程卫知道自己就是日记本的主人，不应该让自己就这么赤 裸裸地、毫无准备地晾在程卫面前？
骂林钲凯不应该为了他的事情而拿祥成电子和电视台的合作开玩笑？骂林钲凯不应该为他出头？
还是骂林钲凯不该瞒着他私底下就开始小动作，不应该不和他商量就对付程卫？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去责怪他还有用吗？
再者，虽然程卫暗示林钲凯“仗势欺人”，可他自己，却是一点风声也没漏，谁知道到底是不是他的本意？
要不是，那不就成了自己自作多情？
要真是那样，人家巴巴地替你办事，你又怎好骂他？
无视林钲凯喂喂的说话声，赵乐掐断了电话，忽然就觉得身心俱疲，无限沧桑。
街上车水马龙，人声喧哗，霓虹闪烁，可这一切却似乎都离他很远很远，他能看到的，是一片只是前方墙壁上模糊的一点，他能想到的，是一片茫然，而他能听到的，只有手机尖锐的噪音。
赵乐关了手机，直接坐车去赵甍那里。
赵甍并不在家，赵乐摔了外套，把音响开得震天响，打开游戏一路红着眼杀妖怪。
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赵甍进来，关了音响，倚在一旁说：“怎么？吵架了，受委屈了，回娘家来了？”
赵乐烦闷地抬起头，赵甍扬扬手机：“林钲凯打我电话找你。”
“叫他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赵乐，有问题要及时解决，不要憋在心里。或者，你可以和我先说一说。”
赵乐叹口气：“我现在不想见他，只想打他一顿……我想静一静。”合上电脑，赵乐拉过毯子蒙头就睡。
赵甍给他设置了空调，悄悄地退出去了。
这天晚上，赵乐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变成了一只蜗牛，本来一直好好的住在一颗葡萄架上，每天吃吃新鲜的绿叶、喝喝露水，日子过得很逍遥。可有一天突然来了一群人，把葡萄架给拆了，他掉到地上，还没有来得及爬走，就被人掐着触角给拎了起来，那个人很粗暴地扯着他柔软娇嫩的身子，硬生生把他的壳从背上给扣掉了，伤口鲜血淋漓。
那一刻，他就像一只现出原形的妖怪一样无所遁形，在人类猖狂的笑声中被蹂躏、被践踏……
他努力地抬头，抬头，想要看清楚那个剥掉他保护壳的人是谁，他抬头，抬头……终于看到了，是林钲凯！
他猛然一惊，仓皇地想要逃开，奋力扭动着已经没有硬壳保护的躯体，地上的沙石硌得全身都痛，奈何却连爬都不能爬，就那样光溜溜颤微微地缩在地上任人围观嘲笑……
黑暗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这一切就是一个噩梦！他无力地垂死挣扎了几下触角……突然又被人拎了起来！
睁眼一看，林钲凯放大了的脸就在眼前，他的手，还搁在自己脑门上……
赵乐眨眨眼，再眨眨眼，确定自己已经从噩梦中醒来，挥掉林钲凯的手，十分明显地往后退。
林钲凯掐灭手中的烟，眉头堆出一座山来：“程卫找你胡说八道什么了？”
赵乐冷笑：“不是程卫找我干什么了，是你找他干什么了！”
“我没找他，是他先找的我！”
赵乐愤然起身：“没错，你没找他，你只是先找了他的领导！那是我的日记！是我的隐私！我都说我不要了你还多事！你何不干脆把我脱光了、剥了皮再送到他面前！”
“赵乐你不要无理取闹，我根本就……”
赵乐呼哧呼哧地喘气：“我无理取闹，我不讲道理？好！几千万的广告费呢，是我不知好歹，我真该感激涕零，原来我在你林钲凯眼里居然这么值钱，原来我还真的可以演绎一出恃宠而骄的戏码！谢主隆恩了！我还要不要跪下来磕头！”
“赵乐！”
“你给我滚出去！”赵乐拿起床上的枕头，桌上的书本，没头没脑就扔了过去，“滚！”
林钲凯一直坐在床头，这下再也坐不住了，甩手格开各种不明袭击武器，在床上打一个滚，翻到床的另一边，拦腰扣下赵乐，制住他的双手：“赵乐，你能不能冷静点！”
赵乐咬牙极力地挣扎，手脚全部用上，没有任何章法地拳打脚踢，房间里劈里啪啦地响，一片狼藉。
赵甍在外面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上前拍门。赵乐这才消停下来。
双手被反制，上半身被压在床上，赵乐把脸埋在席子上，闷声说：“我累了，林钲凯，我觉得很累。”
林钲凯心中一紧，不好的预感涌上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渐渐消失一样，不痛，只是留下了一个缺口，缺口越来越大，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定要想办法阻止！
林钲凯放开对赵乐的掣肘，扳过他的脸：“赵乐，你先别说，我来说。”
赵乐茫然地摇头：“没什么好说的，我今天就是想打架，我就是觉得很不舒服，没什么好说的。”
“要打也先听我说完！我承认我想敲打程卫，也确实想在电视台广告的计划案上做手脚，但那个案子，是我出差的时候就压下来的，因为涉及的金额比较大，除了我和老爷子，其他人无权做主。我回来后只说要好好考虑一下，都还没想好怎麽利用这个事情整程卫，就在一个明星的电影发布会上遇见了他。然后，他就主动跟我认错，说没想到你是我的人，没想到错拿了你的东西惹你不高兴了，他会给你一个交代，也不会再在电视台做下去，让我不要拿广告费的事情令电视台为难。我根本就没有透露任何消息，你要不相信，现在就可以找他对质！”
林钲凯一边说，一边掏出电话来，赵乐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不必在我面前做戏！你还捏着电视台的软肋呢，他们一整个部门，搞不好整个电视台都恨不得巴结你，有什么好对质的？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你说怎么办？程卫的人脉广，我上次的生日晚会虽然没有记者参加，但那些人里，程卫认识的就不少，他早就知道你我的事情了。而那个日记本，你确定没有任何破绽吗？程卫不是一般人，他最擅长的就是从一点蛛丝马迹找出所有隐藏在背后的真相。你想想，他先是知道了你我的关系，再是得到了你的日记本，当然，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他对你有意思，有了这些线索和动力，再加上他的职业敏感性，他要猜出来真相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林钲凯叹气，“赵乐，你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你不高兴，我更加不高兴。有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对你居心叵测的人，比我更了解你，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还主动去和他挑明日记本的事情？”
这一番话合情合理，林钲凯的态度也很真诚。
一直以来，他们之间如果有了争执或者矛盾，赵乐知道林钲凯有些大男子主义，不喜别人和他对着干，大部分时候都在林钲凯爆发前他就转移了话题，或者做了妥协。偶尔真的吵起来了，他也会很快控制自己，闭嘴或者干脆离开。
他不喜欢与人争吵，尤其是和亲近的人。父母之间的吵闹影响了他们三姐弟一辈子，他经常告诉自己，如果诚心想要和一个人过日子，就一定不要争吵，吵也不能大吵，吵了以后，要尽快解决问题。所以，他和林钲凯如果吵架了，事后他都会主动反省，是他的错他就认错，好好地和他把问题说开。
这还是林钲凯第一次放低身段，没有在他暴怒的时候采取更加蛮横的手段，反倒主动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是，没有谁规定，性格好的人就一定要忍让！
更何况，面前这个人，前几天还板着脸教训他，说什么坦诚、信任之类的。
他今天就是受到惊吓了，受到委屈了！
发觉自己满腔怒火和惊疑却无法向林钲凯抱怨的那一刻，他也是真的觉得累了，觉得茫然了。
累得想要放弃却不甘心，只想静静地躲一躲，好好冷静冷静，偏偏要做恶梦，偏偏这个人不肯放过他！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一直装深明大义，没必要老是哄着他开心！
赵乐撇撇嘴：“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辞！而且，就算这是真的，我也不爽，我还是不爽！”
林钲凯苦笑，心里却是大松一口气，他伸手捞住了赵乐，把头搁在他肩膀上，叹息说：“我刚才看着你，就像一只蜗牛，两个触角畏畏缩缩的在外面，真怕你就这样缩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赵乐没有动，却是暗暗惊心，他确实是差一点就想说和他崩了算了，想不到林钲凯居然能看透他的心事！
“你要是还不爽的话，我给你打几下？或者，我们来做一点让你爽的事情？”林钲凯见他久久没有说话，试探着开玩笑。
“滚一边去！”赵乐给了他一肘子，呼口气说：“程卫还和你说了什么？你真要他离开电视台吗？”
很多人还是歧视同性恋的，程卫离开电视台，只怕没那么好找工作。万一他心存怨恨，以后破罐子破摔，再来麻烦他们两个怎么办？
林钲凯沉吟一会儿，才说：“程卫还和我讲了一些你……以前的事情，是你没有和我说过的……”
感觉到怀里的人突然僵了，手底下的肌肉也紧绷起来，林钲凯停下来，看着一屋子凌乱的东西，寻找那个传说中的日记本，但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知道赵乐藏得很深，也不想再去刺激他，慢慢地说：“他说你父亲好赌，叫我小心一些。但你上次匆忙回家，不是说事情已经解决好了吗？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事。”
程卫真是一个大嘴巴！
赵乐恨恨地想着，看来林钲凯已经知道当初彩虹电视台的事情了，也知道他们乱糟糟的父子关系了……
这样也好，免得自己还要瞒着他，或者要费尽心思想着怎么告诉他。
爸爸的事情，上次已经把话说死了，他现在也有工作，暂时可以告一段落，确实算不得什么事了……
赵乐吊着的心一点一点地回归，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林钲凯感受到他的变化，长舒一口气——程卫，好在你还有这点用处！依赵乐的性子，他怕是死，也不会和你对质这件事情的！不过，我现在也很不爽！
林钲凯恨声说：“辞职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我可什么也没说。他惹到你，就等于是惹到我了，辞职还算便宜他了！这要是在古代，我一定叫人砍了他，一了百了！”
赵乐心里就像打翻了一锅汤，复杂得很。扣着电话，脑子里有些乱哄哄的。
林钲凯再接再厉：“你若有什么问题，就趁着现在，打电话向他问清楚，以后不许再拿这件事情和我吵。”
赵乐犹疑着拨通了电话，喂了一声，却是长长的沉默。他一直不喜欢程卫，最先开始是毫无理由，现在可以名正言顺讨厌他了，却又得知他已经咎由自取，因为自己的事情而不得不辞职，其实……
“赵乐，不管因为什么事情，你还肯打电话来，我就很高兴了。你既然不说，我倒是有句话要告诉你。赵乐，其实有些事情，把它说出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那些宁死也要捂着的秘密，等说开了，你会知道，很多时候，是我们自己禁锢了自己，是我们自己在伤害自己。赵乐，我想，我们就不说再见了。除非有一天，你觉得自己可以面对自己、也可以面对我了。”
“不见就不见！”林钲凯挨着赵乐，程卫这番话他听得很清楚，见赵乐有心软的迹象，赶紧说：“以后不要再和他有什么来往！这个人，心眼多得很！”
赵乐软软地靠在他身上，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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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年X月X日 晴
其实，他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
也许，他也是一个有着很多秘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