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章 以毒攻毒
见赵爸不解地看着他，赵乐点燃了一根烟：“我梦到那一年，我在医院里砍了自己的手指，你好像哭了，可是后来，你又笑了。再后来，我问爷爷，如果他活着，会不会也像你对我们这样来对你，可爷爷没有回答我。所以我来问你，如果爷爷像你一样活着，你会不会砸锅卖铁、四处借钱替他还赌债？”
赵爸的脸色立即就很难看了，“他已经死了！你拿死人来挤兑我，算什么本事？”
算什么本事？
呵呵，果然，不该抱有幻想的，他如果还知道什么叫脸面，什么叫礼义廉耻，什么叫父子亲情，今天，自己根本就不用坐在这里。
“对，我没本事，这个世上不知道有多少千万富翁、亿万富豪，那些人随便一出手就是成千上百万，可我呢，连自己父亲要十万块的养老钱都拿不出，我就是一个窝囊废！可是我再废，我也知道量力而行、量入为出！我再废，我也知道只有一千块的时候，就绝对不会借钱去吃一万块的菜！我再废，也知道辛勤劳动才能有所得，而不会去幻想一夜暴富或者靠赌博发财！我再废，也不会打女人！我再废，也不会把自己儿子逼得没办法见人！”
赵乐微微颤抖着，想起去年彩虹电视台的那一个节目，虽然最后没有播出，但在那之前，电视台的人却通过各种手段找他的大学同学和单位同事，羞愧得他宁愿贡献一个多月的工资也不敢再在原来的单位做下去，甚至切断了与那个城市的所有联系。可即便这样，最初那三个多月，只要一闭眼，似乎就能看到过去的朋友、同事，一个个鄙夷地看着他，张着血盆大口对他说：“就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那个不孝子！他就是那个还要父亲通过电视台才肯出面的无耻的人……”
赵甍说她不恨，她还很庆幸，可赵乐，他是恨的！
作为儿子，他恨自己的父亲游手好闲、不体谅他，甚至还扯他后腿。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他，却活生生逼得自己辞掉原来的工作，活生生逼得自己断掉原来积累的所有人脉；
做为男人，他恨自己的父亲对家庭、对妻子不负责任，甚至还动手打赵妈，让赵甍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赵乐把自己隐忍许久的憋屈一股脑吼出来，赵爸也不甘示弱：“昨天新闻还说一个明星替他家里还了几百万的赌债，我才不到十万！其中一部分也是为了替你筹学费、为了买房子而做生意失败欠下的！我养你这么大，花掉的钱何止十万？还有你妈，我这一辈子就是毁在她手里……”
“那新闻有没有说那个明星是拍三级片的？你是不是也要我去卖笑？还有妈妈，一直以来，妈妈不和你一块做事，是她有异心，不帮衬你；妈妈帮忙了，是她倔强、是她打压你，是她不听你的指挥导致生意失败；你不让妈妈帮忙了，生意做坏了，是妈妈过年给祖宗烧香烧少了，让你运气不好……你从来都是对的，从来没有错过！以前是妈妈毁了你，现在是我要毁你，是我要让你活不下去！所以，从今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说妈妈一个不字！”赵乐拿起啤酒瓶，狠狠地砸在桌角，泡沫四射而出，破碎的玻璃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赵爸看着他发红的双眼和手里尖锐的瓶口，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退，嘴里还是叫嚣着：“我说了，我要出去工作，不需要你施舍！你不给钱，不给我找工作，我也借不到钱，我怎么活？你本来就是想我死！我告诉你，我死很容易，可就算死，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赵乐胸膛起伏，大口喘气，他看着赵爸，一直一直地看着他，像赵甍看着她犯错的学生，像赵甍看着林钲凯，十分钟，二十分钟……四十分钟，一个小时，终于，赵乐觉得自己气顺了，赵爸也气顺了，不再鼓着眼睛瞪他，而是坐到了一旁的劣质沙发上。
赵乐又点燃了一根烟：“我们虽说是父子，但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情义，只不过是法律规定了相关权利义务，今天就摊开了说。”
“这世上多的是嫌弃父母老弱的人，我也不指望你对我有什么情义！法律就是规定了父债子还、儿子要给老子养老送终！”赵爸冷笑。
赵乐不去管他，兀自顺着自己的思维说下去：“父债子还，那是债主要考虑的事情，不是你的事情。儿子给老子养老，说的也是父母没有劳动能力的前提下，你如今还能打麻将打通宵，身体也检查过没什么毛病，不属于没有劳动能力的范畴。就算是这个范围，我也给钱了。我们姐弟每月给的钱，比县政府发放的养老保险金还要多。说到养老保险，似乎又有新政策，原来的五十五岁以前买断放宽到六十岁了，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买，这样你以后每个月可以去政府领，不用怕我变卦不给你钱了。
我这样安排，你不满意的话，可以到法院去告我。反正，我的里子面子早就丢光了，没什么丢不起的了。说到底，我是你儿子，你做得出来的，我也做得出，甚至，我还会青出于蓝！
噢，对了，你也说过，你最多只活十年，这样买保险会很亏，你可要想清楚了，自己到底要不要活。要是死了，后事怎么办，土葬还是火葬，似乎也轮不到你来操心了！”
“你……你走着瞧！”赵爸气得全身发抖，指着赵乐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气冲冲拉开门就走。
赵乐又坐了一会儿，到前台买了单，被告知寄存的东西已经有人拎走了，他在二楼，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爸爸的身影，是回家的方向。
手机忽然响起来，是大姐焦急的声音：“你去哪里了？怎么刚才电话也打不通？妈妈都快急死了，到处找你！”
包厢里没有信号，妈妈肯定是等他吃饭了，赵乐心头涌上一股温暖：“我马上回来，你们不要到处找了。”
赵乐跟在赵爸后面慢慢地走着，还没到家门口，小区另一栋房子的楼梯口，探出来一个人头：“老赵，三缺一，快来快来！”
赵爸大声笑着：“来了来了！”拎着一袋子食品飞快地走过去了。
午餐很丰盛，有妈妈的味道。
赵乐一阵狼吞虎咽，看得赵妈妈心疼不已：“看你，在外面吃苦了吧？都瘦了，饭菜肯定也没有好好吃，不然，哪里会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
赵乐哭笑不得：“妈，我去年买的衣服，今年都穿不下去了，哪里瘦了？你要相信自己的手艺！再说了，我要是不吃，你肯定得念叨着说我不吃饭、嫌你做的不够好……你让我吃还是不吃？”
“吃！吃！多吃一点！”赵妈把什么鸡腿之类的全部塞到赵乐碗里，一个碗放不下，又专门拿了一个空碗，把她认为好吃的全部堆在一起，看得他外甥女一张苦瓜脸，才学会走路的小外甥也流着口水盯着他的碗。
赵乐想到自己来的时候没有准备，赶紧从兜里掏出几张粉红头，给那小姐弟两一人分了一半：“这是舅舅欠你们的压岁钱，拿着吧。大姐，你别给我推！这是给他们的，不是给你的！”
“我和你姐夫还有婆婆都商量过了，以后妈就去我家给我带孩子。不然，我根本就没办法做事，给我婆婆带，就是你姐夫也不放心。妈妈以后吃住都在我家，我们不会让她吃亏，妈妈也省得在这里看着爸爸不顺心。”
吃完饭，大姐就和赵乐商量着事情。
赵乐想了下，这样安排其实很好，原本赵甍还说让他接妈妈过去玩些日子，现在只能等到暑假了。把爸爸妈妈分开也好，免得他们在一个屋檐下起争执。
至于爸爸一个人，想起他刚才乐颠乐颠地奔着麻将桌而去，赵乐摇头，这人，没救了！不过，不用担心他一个人活不下去……
又和妈妈说了一会儿话，赵乐也没有隐瞒自己回来的目的，三个人沉默了一番，赵妈笑笑说：“给他说开了也好，免得他老是抱着幻想，老是去烦你。我会好好活着，你不用替我担心。”
差不多十来天后，大姐告诉赵乐，赵爸找了一份保安的工作，每月1000块，管吃住。说是保安，实际上相当于传达室大爷，赵爸毕竟当过老师，字写得不错。
当然，这是后话，眼前，却是马上到了离别的时间。
赵妈给他收拾了好些瓜果特产之类的东西，满满地装了两个纸箱，送他上车。
从头到尾，赵妈也没忘了那个永远不变的主题——个人大事，就连大姐，也在一旁帮着出主意，说要给他介绍几个女孩子，赵乐吓得不轻，唯唯诺诺地应着了，转头却是苦笑。
再次下飞机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
呼吸着比家乡还要亲切的空气，赵乐拎着纸箱，一抬头就看到了赵甍。
赵甍试试纸箱的重量，拍拍他肩膀：“任重而道远！”
“不远，前面就有出租车。”赵乐笑着把纸箱拎过去，电话就在兜里响起来。
“向前二十步，左转。”
赵乐顺着方向看过去，林钲凯的车子就在那里。
他有些为难地看向赵甍，赵甍似有所感，挑眉不语，眼里却明明白白显示着：“你跟他走就死定了！”
“嘿嘿，有个免费司机，我们去那边吧。”赵乐傻傻笑了一下，推推赵甍。
一路上，赵甍和林钲凯都没怎么说话，赵乐说了些家乡的变化和小外甥女姐弟的事情，试图缓和他们之间的气氛。
到了家，赵甍说声谢谢就下车，赵乐看着她的背影，冲林钲凯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林钲凯却是替他拎了一个纸箱走上去。
“赵乐，这一天可真难过。我去和赵甍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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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年X月X日 晴
这一天，没几个人好过。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演一出以毒攻毒、破釜沉舟的戏码，还是我真的认为，他要是就这样没了，我也解脱了，毕竟，说到底，我也是一个自私无情的人……
可是，为什么，我这样无情的人，还会贪恋于妈妈和姐姐们的温暖，欣慰于他的不闻不问却一直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