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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九连环》    作者:雪落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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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夜色明如水,嗟尔困不伸;

百年原是梦,卅载枉劳神。

室暗难挨算,墙高不见春;

星辰环冷月,累绁泣孤臣。

对景伤前事,怀才误此身;

余生料无几,辜负九重仁。(释1)

……

信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释2)

所谓妙手,是指心灵手巧、聪明细致,因无论上环还是下环,都很繁复,只有智商很高的人才能应付自如。

也许人生,正是一个九连环,环环紧扣,难以相解。

纵然聪敏似他,到最后也不知究尽是他在解环,还是环在戏他。

二十一岁时,他官职已至军机大臣,掌管国家内政外交,赢得了乾隆皇帝的绝对宠信,成为把握大清王朝所有实权的重要人物。(释3)

然而,三十年后,嘉庆皇帝在刑部关于和珅的奏本上批道:“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称其为国家之妖孽。

满目是碧波连连,绿荫随清风拂动着初夏的金辉,地面上晃动的斑驳延至水中,一片耀目。

灰色的堤沿上,一个纤长的身影悄然而立。

挺拔的身躯上着的却是洗得略为泛白的衣衫。然而从那上好的布料制工来看,已然明白眼前这人多半是家道中落的公子少爷。

那少年直直望着湖中弦乐高作的画舫,细长的美目中闪着丝丝不屑,白玉的面庞本是冷无表情,此时却由于朱唇那些微的一勾,栩栩生动起来。

淡淡的笑容忽然地绽放,一时之间竟连艳阳亦灰暗,鼓乐远离,山水失色。

“少爷——!”身后远远传来侍儿的声音,那少年回过头来,来人正是刘全。

刘全比这少年,原就长了几岁,加上常年与市井之徒周旋虚混,单从外表看来,已然是个大哥的样子。

“那些开当铺的真不是好东西,明明是夫人留下来的名品,他硬是挑三捡四,最后才给了这么一些!”他抬了抬手中的碎银,只差吐出口水骂娘。

然而想到眼前是这如玉般的公子,粗俗的举动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少年却是连眼也没抬,只是淡淡的说:“算了,够我跟琳弟的学费就行。就算是长期寄放付的佣金吧。”

听到少爷的话,刘全低头应了声“是”便再没有言语。

跟在少年身后,刘全恭恭敬敬地走着。

少爷是和家的大少爷,单名一个“珅”字,字致斋,钮祜禄氏。

和家本是正红旗的一支,家境虽不算富裕,也应是中上。只可惜至太爷那一代已经开始败落,到了老爷这一辈更是略见困顿。加之老爷常年在外地任职,家中开销颇大,以前凭着夫人的精明理财还能在过日之余略多积蓄,而后夫人一去,老爷为了照顾两个还小的少爷娶回了这第二任夫人,谁知不仅少爷们得不到妥善管护,朝庭每月发放给老爷的俸银也都给那女人占了去。

少爷和二少爷现今都在咸安宫官学读书,将来前途自是不容怀疑。只可怜兄弟二人竟连学费也交不起,只能拿了家中物事典当。

再说咸安宫官学。它建于雍正初年,教师多由翰林学士充任,最差的也是举人。学校分为汉书十二房,清书三房,各设教师一名,教授骑射和满语的教师有3人。所设课程主要有满、汉、蒙古语以及经、史等内容。此外,每个学生还必须学习骑射和使用火器等军事课程。

咸安宫官学是官学中之最上品,不仅其教习非同凡响,而且在这里就读的学生也都经过严格选拔,一个个都品学兼优,相貌俊秀。

其中和珅记忆力强,过目不忘,学习异常刻苦,经常得到老师们的夸奖。除了能将四书五经背诵得滚瓜烂熟外,满文、汉文、蒙古文和藏文也都相当不错。

这些事情,刘全常常听到和琳少爷说出来,心中自是对这俊美不凡的大少爷敬如天神。

第二日,和珅交过学费,心中暗自思量。现今手中银两又已不多,家中能当的东西也日渐减少,而亲戚们更是见他们兄弟二人如瘟神,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借。

官学还有两年,如何能撑到毕业?

当下暗暗叹出一口气来,料他是天下奇才,终究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何况百无一用是书生。只能默默定下决心,纵使自己如何辛苦,也要供得弟弟读完。

正想着,已经走进了学堂之内。

正是下课休息时间,学堂里公子们三五一群聊得好不开心。虽然不至唾沫横飞,却也是眉色飞舞。

和珅冷冷看着他们,心里对这些不知疾苦从小被捧在手心的公子哥儿们起了些许的厌恶。便自走到坐位,拿起书本向外走去。

“——咦,这不是和大公子嘛,拿了书本又想偷跑去请教老师啊!”斜里突地插出个声音,随即响起一片哄声。

和珅回头一看,原来是韦玉。

韦家本是汉人,只因当初他家先人认满人为父,做了包衣旗人(释4),这才在官场中站住脚跟。只是朝中对汉人仍旧排斥,因此韦家主要还是以经商在这天子之地作响了些名号。

这韦公子,在家中排幺,并且是韦老爷晚年得子,生得又俏,因而从小是娇生惯养,从未受过一丝挫。直至进得官学,大家都是名门公子,很多还是见了面也要避个三分之人,不免受了些闷气,却又不得发作,只得寻了弱的来泄气。

正巧眼前有个和珅。虽说他是正红旗之后,看衣着看排场却如何也不像家中底硬的样子。偏生生得如此俊俏,犹比自己更胜几分,各门功课也都排在自己之上,平日里老师们更是赞不绝口——这口怨气,怕是早就积下很久了。

聪颖如和珅,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节。

其实学堂中早就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只是大家持着身份高贵,不愿表现出自己的俗念。如今韦玉一发难,全都乐得作戏来看。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和公子怎么对老师之问总是对答如流,倒像是早已背过答案般。本来心下佩服,今天才知道原来早就暗暗跟老师套过题。”

韦玉声线本来柔和,正是还没变声的年纪。如今这一番话说出来,却让人觉得异常刺耳。

和珅不欲跟他计较,只是微微撇了撇嘴,继续向外行去。

然而,“站住!”

门口又有三人堵住了他的去路,和珅定睛一看,原来是时常跟在韦玉身边的另外三人。这三人本身家室不坏,父亲在朝中都有些地位,只是家中管教甚严。而韦玉家境富俗,出手大方又会讨人心欢,因此四人常常形影不离。

和珅对韦玉并不放在心上,对这三人却是有些忌惮。唇角只微微一勾,立时换上另一副脸孔:“三位公子为何要拦住我的去路?”

那三人只觉得眼前春花一现,七魂已经去了三魂,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呐呐了半天,那最高的才说出一句:“韦玉有话要跟你说……”心里面却暗想,这和珅可不是比昨日那翠香楼的名角还要美艳了几分!

“他有话,他自会找我来说——如果是您有事找我,那当然又另当别论。”和珅仍是眼角带笑,却比之前又多了几分媚,饶你是铁做的心肠也被那眼光微微的一扫化作一摊春水。

眼见的已经奏效,和珅不再迟疑,绕过眼前三桩木头转眼出了屋门。只气得韦玉一再跺脚,却又不敢对那三位公子稍加责备。

而那三个公子,直至和珅离开好一会儿,这才倒吸了口凉气,回过神来。

出得屋门,和珅倒不急着去温书,反而一转身折到了另一条小径上——这条小路却是通到和琳那边去的。

虽然同是兄弟,和琳却是完全不同。他喜欢跟人结交,心性也豪爽得多。虽然小小年纪朋友已是很多,连不相识的人,见到他也爱打声招呼。

和珅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弟弟。话过几句家常,这才跟弟弟的朋友们微微一笑算是告别。等他渐渐走远,那些孩子们纷纷议论起来,无不是羡慕的语气,都说和琳有个俊俏的好兄长。

和琳微微一笑:“若不是有大哥在,只怕我早就饿死街头了——大哥不仅是我大哥,更是如父如母。”

朋友中有知道和家兄弟境况的,都纷纷点头称是。不知道的想问,点头的却是不说。

和珅正在树下看书,远处听得有人在喊自己名字。回过头一看,原来是老师。当下放下书本站起来。

这个老师是教学骑射的。平日里就对这聪明伶俐的学生多加疼爱,此时走得如此匆匆,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师。”和珅行了个礼。

那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快跟我来吧,院长找你,是好事。”

和珅心下疑惑,仍是恭敬行过一礼,跟着老师走向院长处。进得屋来,和珅已经看见院长正跟一老人说话,那老人神态穿着甚是不凡,再看看院长说话时谦卑的态度,已然明白这个老者不是平常人。

行过礼,和珅刚在堂中站定,院长忙跟他介绍:“这位是英廉大人。”

和珅再次行过礼,抬起头,却见英廉看着他连连点头微笑,那神情竟像是早已熟知自己一般。

“英廉大人想收你做义子,还不快扣头问安!”院长满面喜色,和珅也不迟疑,当即扣了头认爹。

英廉微笑的招手叫他过来,轻抚着他的头,道:

“我这个年纪,收这么一个孩子当义子有点不合情理,不如你以后叫我爷爷吧。”

和珅点头称是,英廉大笑开怀:“我观察了好久了,这个孩子甚得我心!”

英廉何许人也?他原姓冯,内务府包衣籍汉军镶黄旗人,曾任内务府大臣、正黄旗满洲都统、直隶总督、东阁大学士加太子太保,并担任过《四库全书》正总裁,是朝内颇得信任的高官。

有了他的管照,和珅自是不再发愁,只觉得上天甚是照顾自己,心中对这老人无比感激。

当天和珅便随英廉回了冯府。晚席间见到冯府的千金,英廉的孙女儿冯氏。

冯氏当时尚幼,却已是生得柔美如花。如此可怜可爱,叫和珅看了也是不自觉地诚心相待。

孩子本来就容易跟人熟络,没多久冯氏已是缠着他,左一声“珅哥哥”右一句“珅哥哥”叫得和珅如蜜浸入心肺,饭也吃得格外的香。

英廉看在眼里,却是喜在心上。

他一生廉洁,冯氏又早年丧父,想想自己已是垂暮之年,就怕这一去冯氏成了孤儿。因此特意留心了官学中的青年才俊,独独相中了和珅。

——这孩子将来必大有所为!

心里这么认定,现在又看到孙女儿也跟他相处甚欢,不禁地放下心来。

饭后,英廉本想留他住宿,和珅却担心弟弟,最终还是告辞着出来。此时外面天色已黑,路上几乎不见行人,只有尚未打烊的小店半敞着门,透着些许灯光。

由于心情愉悦,他只觉得连脚步亦轻了许多,心里想着回家告诉和琳这一喜讯,不知兄弟二人会有多开心。

顺着城墙一拐,和珅已经进了驴肉胡同。此时看来,这胡同黑漆漆的蜿延着,仿佛深不见底。然而这是他回家必经之路,虽然吓人,好在已经走惯,竟没有放缓些许脚步。

可是行至路中,脑后忽然伸过一双手捂住了他的口鼻,接着便有人捉住了手脚将他强按在墙上!暗夜中和珅拼命地睁着凤目,这才看清暗算自己的不是韦玉四人却又是谁!

“你回来的真晚啊,干什么好事去了?”韦玉的笑声让人不禁心生警惕,“明明家里穷得什么似的,却还装着阔少爷上什么官学!这钱哪来的……”

那本来迷人的大眼半闭了起来,却是弯成危险的弧度:“对啊,我怎么就忘了你生得如此貌美。”说话之间,竟是拿手轻轻抚过那玉脂的颈项,往下一拨,已是解开了一颗纽扣。

那游移的手指甚是灵活,很快便将上衣的扣子除尽,然后是内衣,不多久细致的胸堂已经完全曝露在外,迎着月光仿佛镀上一层银色的膜,泛着淡淡的光辉。

周围的呼吸瞬时重了起来,偶尔还伴着咽口水的声音。

韦玉轻轻一哼,干脆一把扯下他身上的腰带——洁白纤细的身子刹那间呈现,几个黑色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地纷纷挤靠过来……

……

时间完全没有了概念,初时和珅还能有力气挣扎,到了后来,就算没有人再压制着他,他也只能死人一般躺在地上任那三人为所欲为。

甚至,连叫声也发不出口了。

等到那些人终于将他像垃圾一样往角落一扔,扬长走掉,和珅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存活。一直到冰冷的夜露打湿了他的身体,刺激着身上各处大大小小的伤口,这才慢慢地抽回了他的神智。

他忍着巨痛慢慢直起上身,盯着远处的眸子颜色深深浅浅变幻了好几次,终于缓缓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蹒跚着向家的方向行去。

刘全听到叫门声,便翻身起床给他开了门,看到面色惨白的少爷却不由大吃一惊。然而和珅只是摆摆手:“去帮我备着洗澡水——小声些,别惊醒了琳弟。”

第二日和珅便发起了高烧。英廉亲自赶来将他接到冯府养病,和琳刘全知道他被收养的事无不开心雀跃。而问到昨夜的事,和珅只是淡淡地说半夜碰到了强盗。

在冯府里,和珅就像个真真的少爷一样被下人服侍着,而冯氏也拿出了自己所有爱吃的东西堆在他枕边,用稚气的声音说:“我病的时候爷爷说过了,把这些吃掉病就会好的。”

和珅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行泪已经悄悄地划下了那清俊的脸庞。

……

等到和珅再次回到官学,学堂中人看他的眼光已经很是不一样。甚至有几个耐不住的,已经凑过来主动示好,想是大家已经知道收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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