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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孽

书籍名:《九重自有春如海》    作者:柳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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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谁都不知道现在是甚么时辰,只有头顶石壁缝隙间透进的微末阳光告诉室内之人,此刻,早已是天光大亮。
  时间,在石室中仿佛已然停止了流动,被汗水、血水、挣扎和□所弥漫的空间让人有种死亡般迫近的窒息。恐惧,亦在谢三的心中愈来愈胜。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冷云峰在血海中翻滚挣扎,脑海中却是一片混顿,一丝一丝的悔恨莫名地滋长,一时之间,他竟然产生了一股同生共死的冲动,如此不可理喻的想法即便是当日闻讯清清之死时也从未有过。
  他的脑中只是不断重复着一个念头:此时此刻,眼前这个人,以及他腹中的孩儿,都命悬一线,而那个孩儿身上,亦有他的一半骨血……
  他的骨血……
  他谢三的骨血……
  他自小无父无母,漂泊无依,幼时受尽冷眼只为一口饱饭,而后在冷月山庄的刻苦练功却仅仅是了为博冷云清的回眸一笑。
  冷云清于他谢三而言,不仅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的爱恋,更意味着另一个世界的救赎——另一个与他所熟知的截然不同的世界——高贵、优雅、祥和,而不再是饥饿、寒冷、杀戮和掠夺……
  他是在市井中最肮脏的角落里苦苦挣扎而存活下来的孤儿,在他踏入冷月山庄、在他遇到冷云清之前,他所了解的生活便只有恃强凌弱和偷盗斗殴,那时,年少的他几乎不知道这世界上竟还有人不赌钱、不狎妓、不抢劫、不剁别人的手指、不调戏别人的妻女……原来杀人的剑还可以舞出那样优美的剑花,原来读书写字也可以成为一种乐趣,原来兄弟姐妹之间也可以不吵不闹,也可以和和睦睦,也可以吟诗作画、互相酬唱。
  于是,他开始发奋努力,他改掉所有的恶习,他习字练武,他逼迫自己像冷云清那样生活,他要从灵魂上融入到冷云清的世界。
  不错!冷云清是他努力攀登的一座山峰,寄托着他少年时所有的向往和期待,他曾以为他的勤奋可以给他带来梦寐以求的一切,他梦想的幸福的家园便是和冷云清在月下琴箫合奏,过着像贵族一样高雅恬静的生活。
  然而,冷云峰的蔑视和敌意却成了他的恶梦,亦更激起了他的昂扬斗志。那种高傲轻蔑的眼神,那种嘲讽挖苦的语气,竟比他幼年所承受的一切苦难更让他感到耻辱和不堪。天下所有人都可以看不起谢三,可是冷云峰……为什么你也……
  不……他可以做到的……
  他可以靠近冷云清,他可以仰望着一步一步靠近那个世界,然后,冷云峰……
  谢三突然浑身一颤,他几乎被自己的念头所惊呆。
  冷云峰……
  原来……
  谢三的脑海开始变得芜杂而混乱,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终于,耳畔撕心裂肺的痛呼声戛然而止,陡然间,一声微弱的有如猫叫的呜咽自冷云峰的腿间传来,谢三心中先是一沉,而后一阵狂喜,几乎不能自己。
  那刘大夫更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生……生了……”他只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一切性命的威胁在瞬间消散,口中不住地重复道:“……他……生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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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大夫将初生婴儿的脐带剪断,随即用热水洗净血污,婴儿紧闭着眼睛,一张皱皱的小脸涨得通红,嘴里发出纤柔的哭声,谢三看得有点心疼,语气依然平静:“这么小的孩子洗甚么澡,万一……咳,擦擦身子便是,来,拿来我抱。”
  “官人差矣,新生儿都是要过水的。”那大夫笑着给婴儿裹上厚厚的襁褓,“恭喜,可是个男娃子呢。”他将孩子递给谢三,“切记,十日之内不可见风。”
  谢三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的笑意再也掩盖不住,恨不能去亲亲那孩子细嫩的面颊,终于还是忍住了,淡淡道:“他怎么老是哭呢?”
  “初生的婴儿哪有不哭的道理?”刘大夫不禁失笑,转念一想,又道,“公子力竭,所以昏睡过去了。他身上的血业已止住,应该无大恙,修养一月便可下地。不过,一月内不可碰水,也不可吹风,他难产体虚,更须调养。”
  谢三将婴儿轻轻放在冷云峰的枕边,伸手抚摸着冷云峰紧闭的眉眼:“那就请先生开几方药罢。”
  “这个自然。”刘大夫片刻便写了满满四张纸,“重在调经补血、顺气养肾。”他神情微微有些尴尬,“还有,便是这半年内,请,呃,官人节制一下房事。”
  谢三“哦”了一声,却是不语。那医生斟酌又道:“也不是……完全杜绝,只是公子今夜算是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产道开裂,血气不稳,再者,大凡妇人生产之后极易再孕,公子如若不慎再孕,只怕体虚难支,性命堪忧。”
  谢三的声音却骤然冰冷下来:“这是在下的私事,先生不必挂心。”
  那刘大夫心中有些纳闷,顺着谢三的目光看去,却见榻上的冷云峰已醒,深深的黑眸与谢三凛然对视,竟让人觉着胆寒。
  “我本来是想要个女孩的,如今事与愿违,怎能——”谢三看着冷云峰,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再接再厉呢?”
  刘大夫只感到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硬挤出一点笑容:“官人,既然大小平安,是否,在下也可以回……家了?”
  谢三静默了片刻,道:“当然不会为难先生。”他的目光落在那婴儿身上,“我家主母今日能平安生产,还要谢谢先生呢。”
  刘大夫冷汗直淋:“不必不必。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那怎么能行?”谢三微笑着向那大夫走来,他每走进一步,刘大夫便退后一步,直到退无可退,那刘大夫才靠着墙,冲着谢三不住强笑。谢三笑容可掬:“若慢待了先生,我家老爷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到那医生手中,“这是酬金,先生请拿好。”
  “一千两!”那刘大夫感觉自己好像做梦一样,“这……太多了……我……”
  “我家主人请先生千万管住自己的嘴巴,先生可明白了么?”
  刘大夫拼命点头:“今夜不过是一场怪梦而已,在下早就记不得了。”
  谢三微笑:“那么,先生是自己走呢,还是要在下送先生下山?”
  “不,不……”那刘大夫紧紧捏着手中的银票,竟有些慌不择路,边往外退,边摆手道,“我……我自己走!自己走!”在他以为这场噩梦般古怪离奇的事即将结束、他终于可以逃离这个魔窟的时刻,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打碎了他所有的希望。他听得清清楚楚,从狭小石室的另一头,从那张沾满了鲜血的床上传来了最令他恐惧的话:
  “杀了他,谢三。”
  谢三一怔,随之叹了口气,慢慢悠悠地说道:“先生,你也听到了,主母之命,实难为抗啊。”
  刘大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全身颤抖不止:“官……官人……杀人不过……头点地……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几乎要哭出声来,“大家都有妻儿老小……我与您近日无怨……往日无仇……就饶我一条性命罢……”
  谢三笑得冷静:“你求我也无用,又不是我要杀你。”
  那大夫道:“刘某指天为誓,若把今日之事透露半字,定然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他朝冷云峰的方向拜道,“公子……公子,您就算是为您刚出生的孩子积点德罢……”
  冷云峰闭着眼睛,一脸漠然,那初生的婴儿此刻倒是一声也不哭泣,皱着一张通红的小脸,闭着眼睛在那里扭动着小手小脚,丝毫也不知道有人的性命正危在旦夕。
  “官人,这孩子清清白白来到人间,您忍心让他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杀戮么?”刘大夫见谢三的眉尖微蹙,望向那婴儿的目光仿佛有些迟疑,忙不迭地说道,“向来血光之难会给新生儿带来厄运,官人,您莫非想让这孩子终生被诅咒纠缠?”
  谢三又叹了口气,冷云峰却仍旧闭着目,虚弱的声音中却没有半分的犹豫:“杀了他。”
  谢三站在原地静默了稍许,随之朗然一笑,低沉着声音说了声“好”,便大步向床榻边走去。他抱起初生的婴儿,在那粉嫩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你妈妈的名字中有个峰字,以后你就叫谢峰好不好?”他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怀中的婴儿听,还是给榻上的男子听,他只是用袖子蒙住婴儿小小的脸,随之转身微笑着问那医生,“先生,你觉得谢峰这名字,取得可好么?”
  刘大夫浑浑噩噩,见谢三突然如此,只道是方才的一番说辞终于打动了谢三,不由得感到一阵脱力:“……好……好啊……好名字……呃——”然而话未说完,他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随即腹下一凉,便是痛入骨髓。他发不住声音,张开嘴,汩汩的鲜血流了出来,只能睁着眼睛,看着谢三的微笑在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一片混沌,而他的惊诧和恐惧亦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死了。”谢三柔声道,“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切了。”
  “还有你。”冷云峰冷笑,又缓缓抬手指着那婴儿,“和他。”
  谢三的脸色微变,冷云峰却喘着气继续道:“你蒙着他的……脸……作甚么?呵呵……怕他看到……你杀人……”
  谢三淡淡道:“我谢三的儿子,自然要他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冷云峰虚弱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分不清是苦是酸,只是两行清泪缓缓淌下:“……这样的孽种……活着……也是罪孽……”
  谢三狠狠打了冷云峰一记耳光,怒道:“他是你的亲生孩儿。”
  冷云峰的唇角噙着血,脸上依然保持着怪异的笑:“带着仇恨降生的人……注定……此生无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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