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气很热,景轩殿里尽管摆上了冰盆降温,可还是觉得暑热难当。德宗皇帝雷丰瑜左手摇着折扇,右手轻点着桌子上的一卷账册,对一旁吃冰镇西瓜的高丰年道:“这账上真的没问题?”
咽下口中的西瓜,高丰年点头道:“都核对过两遍了,两份帐上分毫不差。”
“怎么可能?”雷丰瑜皱眉道。
高丰年轻笑一声,“他不贪,你好像还很不甘心似地。”
雷丰瑜收回点着账册的手,抚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咕哝道:“他那人即聪明又狡猾,怎么想都不像是该这么老实的人。”
“我倒是觉得龙跃那孩子不错,”高丰年人比较厚道,不像雷丰瑜凡事总把人往坏处想,“重情义、有孝心、有操守这样的孩子不多了。”
雷丰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想起龙跃那贼溜溜乱转的小眼睛,总觉得龙跃要说重情义还说的过去,但有操守却怎么也和他那模样沾不上边。
“还是你这里凉快,哎呀,还有西瓜吃,太好了。”陈起明大步走了进来,也不等雷丰瑜招呼,就径直走到桌案前,取了块西瓜,吃了起来。
“陈丞相来得正好,我们正说到龙跃和姜寒去抄郭崇文的家,两人账上毫无纰漏,可丰瑜还是不放心。”高丰年对陈起明道。
“龙跃和姜寒呀,”陈起明摇了摇头,“这两个人绝对不会串通,姜寒那把脸,我看着都别扭,谁会和他串通呀。”
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可龙跃那小家伙,怎么想也不像是会那么老实的。”
“嗯,嗯。”雷丰瑜觉得还是陈起明是知音呐。
“唉,龙跃今天好像没来上早朝吧?”吃了一块瓜后,陈起明突然问道。
“嗯,请了病假。”雷丰瑜漫不经心的摇着扇子。
“天热,怕是中暑了吧。”高丰年道。
“我看该是吓着了。”陈起明笃定的道:“郭崇文案,那么多颗脑袋砍下来,怎么着都与他脱不开干系,龙跃毕竟还是个没经历过什么磨练的孩子。”
“我知道了。”雷丰瑜啪的一声合上折扇,坐直了身子道:“龙跃不是没想贪,他是没敢贪,他被姜寒那把脸给吓住了,那小子就是个老鼠胆。”那小子脾气上来时也倔的很,但不逼急了,他遇事则能躲就躲,能闪就闪,滑溜又有些懦弱。他这性子回头得想法子给他扳一扳。
“嗯……这样差不多。”陈起明点头同意。
“嗯,很有可能。”高丰年附和道。
这回三人意见一致了。
我歪在院子里树荫底下的竹椅里乘凉,嘴里一边喝着绿豆汤,一边唉声叹气的嘟囔。
锦堂背着药箱进来时,正看见我哼哼唧唧,“不至于吧,那伤都好的差不多了。”
“我不是伤口疼,而是手痒痒,痒呀,真是好痒呀。”
“手怎么了?”锦堂过来放下药箱,抓住我的手检查。
“还能怎么了,不就是郭崇文的万贯家财从他手里过了一圈,他却一个毛也没敢留下,正闹心着呢。”颍川在一旁给如花,也就是我新买的母牛刷着毛,边跟锦堂解说道。
锦堂翻了个白眼,甩开我手道:“那财没留下就对了,你看今天菜市口又砍了十几个,这加起来都有三百多口子了,他们哪个不是手痒痒,把不该得的揣回家了,才弄成现在这样的。”
我脸色沉了沉,“今天砍的又是谁?”
“行了,别想这些了,我给你换药。”锦堂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子,解开我的衣服开始上药。我的烫伤其实不算厉害,只是天热出汗多,伤口总被汗捂着,所以有些轻微的感染,前几天抄郭崇文的家,又没敢请假,以至于拖拖拉拉始终没好利索。
这次的药没有以往的刺痛感,还带着股淡淡、素雅的幽香,“这药跟你以往用的不一样,是你新配的?”
“不是,是从皇宫里拿来的。”
“你刚还让我别拿不该拿的,你自己还拿?”
“不是偷拿的,是陛下让我去太医院拿的。”
“什么?”我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偷烤鱼的糗事被发现了。
“陛下让我去太医院院使王莲江那里拿一个药方,需要什么药材就从太医院的药房拿,我按方子拿完药,看见架在上有一瓶凝露,就也一起拿来了。这凝露可是世间难得的灵药,不光可医治烫伤,对其他的刀剑外伤也极有神效,治你这点小伤用这般好药实在是可惜了,不过皇帝买单,咱就不用白不用了。”
“假公济私还说不是偷拿。”
“那个药方子,连同那些药都是给你拿的。”说着打开药箱子,把那满满一箱子药材给我看。
“啊?”
“陛下还给我十天的假,说让我帮你好好调理身子,说是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让我给你好好补补。”
我按着额头倒在竹椅上,德宗的便宜都不是白占的,扳倒了郭崇文看似我得利最大,被连升了三级,实则德宗才是那个笑的最开心的,他借机会把周围看着不顺眼的都给清理了,而骂名都给我和大理寺的赵铎背着,免得世人说他气量窄,容不得先帝留下的老臣。
这回他又送医又送药的,指不定又想让我替他背什么了。
“锦堂你怎么不给阿跃包扎上?”颍川问道。
“他伤口现在就这样晾着最好。”锦堂边收拾药箱子边道。
“那让他穿上点衣服吧。”颍川今天好像特别啰嗦。
“不穿了,天太热,我就这么光着好了,反正三个大男人,怕什么了。”说着我摆了几个造型,来展示我那并不发达的胸肌和二头肌,“怎么样,我现在比以前壮实很多了吧?”
没人搭话,我抬头一看,“喂,颍川你流鼻血了。”
颍川丢下手里的毛刷,捂着鼻子嗖的一下窜没影了。
“他这是怎么了,天天喝绿豆汤还火气这么大。”
锦堂背转了身子,挥挥手道:“今天阳光真是太强了,白花花的晃得人头晕呀。”然后一溜烟跑进屋里去了。
“三儿、三儿,你在家吗?娘来看你了。”大门被推开,我娘大步走了进来。
我连忙披上衣服,迎了上去,“娘,您怎么这时候来,日头正毒呢。”
“今天遇上胡将军散了朝回来,说你这几天请了病假,娘不放心过来看看你。”说着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没事吧。”
“没事,就是天太热,想在家偷个懒。”我把我娘让到树荫下的竹椅上坐下,给我娘斟上碗绿豆汤,然后拿了把扇子给她扇风,“不是给您买了丫鬟吗,怎么还是自己来呢?”
“娘凡事都自己做惯了,使唤别人,倒不习惯。”
“哎。”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丫鬟买回家不是当客人的,有什么家务就叫她干,若是干不好咱就换一个。”
我娘笑着摆了摆手,“不用,翠儿倒是个能干的,人也不错。”
“龙大娘好。”锦堂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接过我手里的扇子继续给我娘扇着,“龙大娘今天气色真好,怕是有什么喜事吧。”
“还真是有件喜事想跟你们说。”我娘嘿嘿笑了几声,“龙跃你要是没什么不舒服,晚上就和锦堂、颍川一起回家吃饭,娘今天给你们做好吃的,庆祝你爹升官。”
“我爹升官了?”
“升了长官司副尉。”
“长官司副尉?”我不禁一愣,我爹原是骁骑校,从八品,长官司副尉,那是从七品,升了两级。
我惊疑的道:“现在并非每年的官员考核期,何以这个时候升迁?”
“听说是长官司那边出了空缺,原来负责向边关押运粮草的副尉升了副长官,就提拔了你爹,这都十多年了,你爹没升过职,这一下子升了两级,我们家看来真是要时来运转了,你们父子两个……”
往边关押运粮草?我伸手捏住了眉峰。
“阿跃,只是押运粮草,不是去上阵打仗,也就是路途辛苦点,不会有太大危险。”锦堂对瞬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的我,小声的劝解道。
“哎。”看了看还在兴致勃勃的滔滔不绝的老娘,我轻叹一声,戎狄兵年年犯边,粮草是他们劫掠的主要目标,押运粮草岂会没有危险。只是我爹和我又怎会把这危险告诉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