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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快意

书籍名:《义父》    作者:尼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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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雪征知道以叶崇义那个打吗啡的凶法,这一天是迟早要来的。
叶崇义死的干净,仿佛一切冥冥之中早有预料,让人感到心惊。从地上捡起那只装过吗啡针剂的小玻璃瓶,陆雪征有那么一瞬间发作疑心,特地从皮箱中翻出常用的一支针管,重新抽取些许吗啡,给小狸猫打了一针。
小狸猫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安然无恙、活蹦乱跳。喵喵叫着蹿上陆雪征的膝盖,它扬起小脸,用鼻尖接住了主人的一滴热泪。
金小丰闻讯赶来,帮着陆雪征来张罗这一场丧事。这是他近三年来第一次看到叶崇义——小惊而已,并未大骇。
他十几岁在垃圾堆里讨生活时,大概不会比如今的叶崇义更顺眼。
叶崇义活着,是他眼中一根看不见的眼中钉;叶崇义死了,就是一具尸首,一副没了活气温度的骨肉。雷厉风行的定上棺材选好坟地,三天的功夫,他把叶崇义这个人彻底埋进了地下。
叶崇义留下的痕迹,也被他整理包裹起来了,无非是些半旧的衣物,以及那一皮箱吗啡针具。眼看陆雪征正处在一个失魂落魄的时候,他自作主张,一把火将其烧了个精光。
除此之外,他又特地缝制了几套崭新衣裤,也随着纸人纸马一起焚化。后来陆雪征反应过来了,想留几件叶崇义的东西作为纪念,金小丰就告诉他:“干爹,叶先生的东西,都烧给他带走了。我们未必在上海久留,如今给叶先生多烧一点东西,对他也好。”
于是陆雪征就挑不出理,没有话讲。
金小丰回了家去,把自己那一套不得见人的家什翻出来,尽数砸碎毁灭,尤其是用来涂抹擦拭针管的一瓶毒药,更是处理的干干净净。
然后他把陆雪征请了过来。他说:“干爹,家里没人了,到我那里住两天吧。”
陆雪征没了叶崇义,也能活,可是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愿意在金小丰面前露怯,然而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他攥着叶崇义留下的那枚戒指,目光随便落在哪一点上,都能愣怔半天。
隔着一张小炕桌,金小丰坐在床边,默不作声的抽烟。
他不打扰陆雪征,他只是陪伴左右,从不离开。
下午时分,金小丰站起来走到陆雪征面前,深深弯腰低声说道:“干爹,躺下歇歇吧。”
然后不等陆雪征做出答复,他自动搬开炕桌,又从床里拽过枕头摆正。扶着陆雪征躺好,他一言不发的挪回床尾,依旧是一个虽有如无的存在。
脱了鞋坐上床,他放出目光,专心致志的观察陆雪征。
陆雪征侧身依靠床围子躺了,面朝床外,摆弄着那枚戒指。
对他来讲,戒指是太秀气了,只能套上他的小指。他还记得叶崇义当初得到戒指时的欢喜模样,可是如今戒指还在,人却是哪里去了?
叶崇义,多麻烦啊,多累赘啊,沉甸甸的坠了他一年多,时常让他疲惫的喘不过气。如今好了,他终于轻松了,轻松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轻松的心都没了。
脚踝上忽然传来了温热的触感,那是金小丰伸手过来握了住,慢慢抻直了他蜷起的双腿。而陆雪征直到这时,才意识到了自己肢体的僵硬。
他落进了金小丰的手里,双腿血脉在对方的轻轻捶打和按摩中重新得到了疏通。仰面朝天的伸展了身体,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金小丰蹑手蹑脚的爬过来,俯下身轻声说道:“干爹,节哀。”
闭着眼睛的陆雪征抬手摸上他的光头,而后面无表情的用力一搡。
金小丰晃了一下歪倒在床,顺势就躺在了陆雪征身边。
现在,陆雪征可以无牵无挂的夜宿金家了。
自家房屋是那样的空荡,如果失去了叶崇义,那就简直寂寞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程度。金小丰要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他,但是他不愿意。拍拍身下的床褥,他说:“这里就挺好。”
金小丰亲自动手,抱过一床厚软被褥重新铺好。陆雪征洗漱过后坐在床边,脱了衣裤抬腿上床。掀开被子躺下去,他虚飘飘的又说了一句:“这里好,这里舒服。”
金小丰看清了陆雪征裸露出来的长胳膊长腿,忍不住也是一笑:“是的,这里舒服。”
然后他走到床尾,拉过被角盖上了陆雪征的一只赤脚:“干爹盖严实了,夜里还是有点凉。”
陆雪征不再回应,只向外挥了挥手。
金小丰回到房中,关闭房门。
将一张唱片放到留声机上,他在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中走进浴室。抬手打开室内电灯,他脱下上衣扯开领带,有条不紊的扒光了自己,去冲冷水澡。
水淋淋的迈出浴缸站在玻璃镜前,他喘息着仔细凝视了自己。水珠亮晶晶的凝结在他那光滑的麦色皮肤上,让他从头到脚一起闪烁出点点光芒。拿起毛巾擦拭了前胸后背,他对自己强壮的身躯很觉满意。
三年前,他还不是陆雪征的对手;现在呢?他不知道。
不过无所谓,没关系,因为他根本也不想成为陆雪征的对手。陆雪征是这世上唯一对他存有好意的人,而他对于陆雪征的爱,也必将会是独一无二。孔夫子说“食色性也”,他认为这句话堪称真理。对于食色二道,他的欲望的确是异常强烈。
面无表情的披了浴袍,他一边系上衣带,一边转身向外走去。高大身体在地面投下长长的阴影,他停在留声机前换了一张唱片,而后弯下腰去,从留声机下方的小柜子里拿出一瓶白兰地。
拧开瓶盖站到窗前,他打开一扇窗子。浩浩夜风扑面而来,鼓动吹拂起了他的宽松浴袍。面对前方无尽的黯淡夜色,他举起酒瓶喝了一口酒,而后津津有味的吞咽下去。
留声机内一阵锣鼓喧天,无形中营造出了一片繁华气氛。金小丰听那一出戏十分熟悉,正是自己当年初到大连那一天,在宏济大舞台听过的。
同样的一出戏,同样的一个人,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光景却是已经大不一样。想起在罗汉床上乖乖睡着的陆雪征,金小丰又喝了一口酒,然后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无声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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