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青鲤是寒洲特产。每顿饭菜都是小阮亲自送来,不会这么疏忽突兀的多出这一道菜。
只是皇帝调集人手守住白泽院,也不容许里外互通消息。然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玳贵人不想引火上身,又于礼不合,那能光明正大的前去探望。只能借用燕沅的名义暗中邀他一见。
但就算容瑄自有办法从白泽院中脱身。要他前往玳贵妃的甘泉宫,他也有自己的顾忌。于是各退让一步,改约在披香殿。
掌灯时分,两名女子无声无息闪进一间偏房。燕沅又探出头来看了看,见左右无声,小心将门掩上。
房中只点着一盏油灯,灯光并不明亮,容瑄坐在油灯旁,借着油灯的光亮看清来人。
“贵妃娘娘。”要见他的是燕沅,然而见到林玳容瑄也并不吃惊。微不可察的一皱眉。平淡开口。“请坐。”燕沅见他不快,他面对燕沅亦是尴尬。只略略一颔首,随即偏过头去。
“路上并没遇到别人。”林玳轻声道。“多谢。”
披香殿早已弃置不用,守卫也疏松。容瑄掌度多年宫中调度,虽弃了兵权,但要从白泽院中脱身,调开披香殿守卫的能力还有,这却全不是为了帮她。见她称谢,默然不语。
室内仅有一张书案,数把椅子。
林玳走到面前,并不落坐,反而在地面上曲身跪下:“民女燕沅,见过王爷。”
见另一人还站着,伸手拉了拉她。燕沅一僵,慢慢的也跪下来了:“民女林玳,见过王爷。“此后抿紧了嘴唇,再不作声。
贵妃低着头,仍能觉得上头容瑄的视线凌厉,刀样的在二人身上巡视。良久却转开头去,微微叹了口气:“数年前我到过寒洲,在太守府上吃过那道菜,想必是燕小姐一直记得。”
“民女当时无缘得见王爷,王爷认不出我来,无需奇怪。”
“是了。”容瑄微微一笑,往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一眼。“令尊可好?”
“家父已经告老多年,幸而身体还算康健。我年前嫁于林协,做了林玳的嫂子,近来家中的事却不得知。”
容瑄本来和缓下来的脸色,陡然锐利起来。一时却未动怒,片刻才冷冷道:“你既嫁作人妇,又顶替林玳入宫。这是欺君之罪,见我又能如何?”
“民女自知是欺君。”燕沅却没有分毫畏惧。“王爷见过林玳,应当知道以她的性情,如何能在这宫中周旋,顾全自己身家性命。我同她情同姐妹,更不能置之不顾,故而才有民女顶替一事,原本只想平淡度日。再寻机出宫,却不想民女发现有了身子。这才不得已做出些事情,欺瞒皇上。还望王爷体谅。”
容瑄不知想到些什么,神色阴沉,未了挑起嘴角看着林玳,眼中却殊无笑意:“你莫非以为要我体谅,你这欺君罔上之罪就能揭得过去?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替你瞒天过海。”
“民女自知是死罪。”燕沅跪直了身子,却抬起头来对视着容瑄。“王爷今日听闻真相并不惊讶,之前必然知晓我有所欺瞒。王爷既然知晓,却还肯应约前来一见,难道不是在民女身上,别有所求?”
容瑄冷冷看着她,并不说话。真正的林玳见她口口声声死罪,有些着急,正想开口说句话,见容瑄神色肃穆,竟有种别样的威严,不自觉的噤了口。
燕沅将门出身,在这种时候反而越见气势,抬眼同他对视,竟能分毫不让,反而神情自若:“然而林家燕家掌控边境重地,想必王爷对此也有所顾忌,一时奈何不得。”
“未必。”容瑄在座上侧了侧身,
“王爷听我把话说完。”燕沅打断。“民女虽罪不可赦,然而家父同夫家却是忠心,并无分毫他念。民女一直随夫在外,半路将人替换下来,此事几位长辈交不知情。民女也知道有辱皇家尊严,不敢求王爷开脱,其它人徒为民女连累,只望能免其一死,已然知足。”
她将一卦信呈上来:“民女在信中写明此事,王爷同家父是旧识,将此信交给家父,燕家定不会有所怨言。至于民女,自会以死相谢。”
容瑄抽出信来,略略一看,面上并无表情。收入袖中,依旧看向燕沅。
“王爷今日前来,想必想知道种种谣传从何处而起?”燕沅膝行上前。低声道。
燕沅既把话挑明了,容瑄虽不自在,也不同她绕圈子:“是谁?”
“等王爷保住林家燕家百口人性命之时,我自然会说。”燕沅道,见容瑄神色淡漠。因而又说。“王爷自然可以自己去查,只是有无结果尚未可知。何况王爷就没有存了借林家燕家势力,互为牵治的念头?”
容瑄盯住她,半晌才微微一哂,淡淡道:“燕太守养得好女儿。”
燕沅俯身磕了个头,容瑄并不理会,起身拂袖而去。
“民女信任王爷。只需王爷尽力相救,无论成与不成,民女都会将民女所知全数告之。”燕沅在身后道。
“这也不一定。”容瑄顿了一顿,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开。
出了披香殿,待他惊觉时,自己不自不觉已经幽幽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他依旧厌恶燕沅这些所作所为。只是经历过那些事,当初得知贵人荒唐之时的那种愤怒的心情已经淡去不少,面对燕沅此人,他甚至失去憎恨之意。
没有人能理所当然的,强迫别人一定要如何。
不曾遇上皇帝的林玳,岂非是另一种幸运。
他不敢再往下想。正要走,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正是林玳。
容瑄一顿,转身掠了回去。
一人黑巾蒙面,正从殿中冲出来。容瑄也不言语,避面就是一剑。来人身手也不差,虽事出突然,尚有余力使一柄弯刀荡开他的剑势。一把扯下面巾,低声道:“是我!”
容瑄皱起眉头,并不收剑。耳听得殿中林玳尚且惊叫不停,急忙步入殿中查看。
来人正是钶笕,不意在此处撞见容瑄,心中震惊喜悦当真难于言说,只是这时机不是细表的时候,紧跟在他身后也走进殿来。
那一盏油灯翻倒,灯油溅在布纬上,反而熊熊的烧了起来。林玳跌在角落里,似乎受的惊吓不小,然而身上并没有受什么伤。反而是燕沅背后一道血痕,扑在房子正中。
容瑄吃惊,连忙上前去查看她伤势。
听钶笕在身后摇头:“活不了的。”
果然只见喉中还有一道割伤,血从伤口中流得一地。容瑄急着去扶她。袖上也沾得不少。
容瑄神色冰冷。转眼看着钶笕。
“我听到声音赶过来。已经来不及救她。”钶笕怕他猜疑,连忙分辨。
钶笕从那日得知先帝遗旨之间,果真被戡明料中,明里不提起,暗里倒是时时上心。这一天终于忍不住潜进宫来。他不熟宫中道路,误打误撞绕来此处。
听闻呼救赶来此处,那人已经杀了燕沅。林玳得燕沅全力相救,反而无事。
这其中原由他自然不能直接言说,当下吞吞吐吐三言两语带过,见容瑄看他的神色隐约有些闪烁,更是忐忑不安。
“你见到凶手了?”容瑄皱眉问道。
钶笕连连点头。
容瑄不及多问,听得远远有些响动,似乎是被披香殿中惊呼火光引来。神色一变。“你快走。”
“你呢?”钶笕道。
谁知林玳听到此话,却扑上前来,一把扯住钶笕不放。
原来钶笕方才见燕沅伤势,已知是必死无疑。燕沅宫女装扮,他只当是寻常人等,只急着去追那凶手。看在林玳眼里,却是见死不救。她突经此变,心中惊恐愤恨兼而有之。又见容瑄同他熟识,要他走避。一时莫名恨极。当下竟使出全力抓得极紧。
钶笕不知她的身份,一挣竟不能脱。转念闰想就算两人此时脱身,留得这人未必认得自己,她既是宫女打扮,定然认得容瑄。倒是个莫大的麻烦。本能的就想要她性命。
却被容瑄拦下。
“燕小姐。”容瑄唤她。仍然与燕沅之名称呼林玳。“你可曾见到凶手?”
见她神色略有讶异。低声道:“你且放心。我既答应了她,无论如何问总要做些事。”
只是这一耽搁,院外一从侍卫来势汹汹,已经将披香殿团团围住。要走脱已经是不能。
皇上突如其来的有些不安。放下折子,抬头朝白泽院的方向看了看。
小阮知他的心思,轻声劝道:“今日时候也不早了,王爷好不容易睡着。皇上一去,又要惊扰了。”
容卓抿着嘴角思量了一阵,只得作罢,无可奈何的低头去阅折子。
今日的奏章足足比平常多了三成。偏偏都是些要紧的事。缠得小皇帝不得脱身。他立志要做出些样子来,狠狠下了定性。又有小阮回来说容瑄已经睡下。虽然心里极想去看一眼,却也知道容瑄厌恶自己,近来又睡不安稳,稍有响动就惊醒。只怕真如小阮所说,扰了他休息。只得自己强自忍耐了下去。
一份奏折还没有看完。御书房外小太监进来传话,却是今夜当值的禁军统领求见。
容卓原本也不在意,漫不经心的传进来。那名统领神色却古怪,凑近皇帝悄声说了几句。皇帝顿时脸色大变。失手将砚台打翻。
小阮本来远远退开,并没听到统领说的是什么,见沉墨朱砂流得到处都是,轻呼了一声。连忙上前去抢那些奏章。
容卓却狠狠推开他。急急问道:“人呢?伤着没有?”
统领偷偷看看皇帝脸色:“贵妃娘娘在披香殿遇刺,不幸身亡了。”
“谁问她了?”容卓又惊又怒。“朕是问皇叔。皇叔又没有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