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 与君分杯水 > 第72章

第72章

书籍名:《与君分杯水》    作者:千里孤陵
字体大小:超大 | | 中大 | | 中小 | 超小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肃亲王封地在开阳,山明水秀。若是真病了,不妨回去静养。”柳太傅站起身来,脸上殊无表情。在其看来,亲王封了番地却滞留京城多年,本来就是一件僭越的事情,又传出同皇帝不清不白,这情形更是不堪入耳。只是碍着容瑄尚有重权,他每每提及要罚办,皇帝总是不以为然的一味偏袒。此时便不肯放过。“王爷总该不会借口称病却留在京中,是想以退为进吧?”
  此言一出,顿时满座皆静。只有陈相轻轻咳了一声。
  容瑄性情沉毅,若非病得起不了身,一向事必亲躬,此时也不肯示弱于人,说不出我真是病了那种软弱的话。只抬起头来淡淡道:“我在京中还有官职在身。”他神色平静,也不多作辩解,语气里却有一丝倦怠。
  众人见他脸色青白,果真是染疾在身的样子。柳铭也有些说不出话来。但一想到他这场病的由来,哼了一声道:“王爷既是病了,就不要费这许多心思操劳,这些寻杂事务,就交由别人代劳,王爷且安心养病吧。”
  “职责所在,”容瑄并不理会他话中有话,只是一字字慢慢道。“不敢疏忽。”;
  容瑄从锻城回来就一直称病没有上朝。朝中有不少古板严谨的官员对此颇有微词,认为是其恃功居傲,分明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也有不少人再三暗示皇帝该收束收束几位亲王的权势了。这些事他隐约是知道的,但眼下柳铭除去口头上讨些便宜之外做不了什么,容瑄也没心思去同他计较。
  座上皇帝微微一侧身。原本显出些不痛快的神气来,眉间积着怒气似要发作。然而想了一想却微笑开口。
  “皇叔。”小皇帝唤了一声,话却是对着柳铭说的。“太傅说的也有道理,那些事都是极耗精神的。皇叔总这样操劳,病怎么会好?”
  容瑄怔了怔,想到早晚会有今日这样的情景,却几乎没有想过是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抬眼去看。皇帝本来是一直瞧着他的,却在他看过来的时候转过眼去,投向一旁的太傅。
  柳太傅为人虽木讷,眼神却还好。被小皇帝默许的看一眼,随即领悟:“王爷这一病,朝中的事务却耽搁不得,王爷不如将手头上的事情都放一放。交给干练的人去做……”
  “皇上。”容瑄低声打断他,慢慢问。“皇上是这个意思?”
  他问得平淡冷静。小皇帝却有些不自在,坐直身子咳了一声。这才道:“那就依太傅说的吧。后步安心养病。”说到后来,语气倒渐渐有些难言的温柔。
  容瑄轻轻应了一声是,再无二话。
  本来哑雀无声的众人见皇帝开口,这才纷纷表态。其中有后悔方才没有料中皇上心思的,更是竭力的表现。
  说到容瑄手里的事务,不外乎中洲东北一带的兵权。京中过半的禁卫军。至于在地方京中的声望,却是接替不了的东西,但就这两样,无论落到谁的手里,都是不得了的权势。双方先还碍着王爷的情面,尚且收敛。但说到接手的人选,却再顾不得许多。渐渐起了争执。
  文官一派不满武将向来恃着军功,行举放肆,不把进学为官之人放在眼里。武官又看不惯文官那些假斯文的作派,一个个都是纸上功夫,真要打起战来,他们知道个屁。再说军中本来就安置了文职作为督军,向来如何在双方之间调停安抚,一向都是个棘手的问题。真要派个文官统领三军,先不要说将士不服,能不能胜任还难说。但从武将中选拨,若不是王爷部属,就是同王爷有私,又那里肯从。
  底下众臣议论纷纷,皇帝在上首微微倾着头,一付专心倾听的样子。容瑄低下头去,他就不时的偷偷瞄上一瞄。但容瑄再不抬头看他,小皇帝心不在焉的拈着茶杯,拿指甲开始无意识的轻轻搔刮着桌面。
  小阮站在皇帝身后看见,知道这是皇帝真正不耐烦起来的前兆。内臣不好开口相劝,拿眼把下面众臣扫了个遍。
  “臣倒有个人选。”谢匡站起来道。“尚都护府典军杨善之,可以暂当此任。”
  杨善之是广南人氏,出自于诗书士子之乡的江南一带。但杨善之是武举出身,先皇十九年的进士。这人性情沉稳。在朝中从不结交党羽,一直也不受重用,但这人运气似乎特别好,几次有机会领兵,立下不大不小的军功,做事也稳重公道。风评声望都不差。只是朝中无人,他又不去钻营,一直不受提拨。和他同期的如今做到三品的都有,他还只是个从五品。
  他同那一边都挂不上钩。自然也没有人想到的抬举他。此时谢匡把他提出来,众人各自盘算起来。
  这人的品阶是有些低下。不过——柳铭看了肃亲王一眼,难怪之前答应得如此干脆,如是众人商议不出一个结果,那东北大军的兵符也难于从容瑄手上接过来。有杨善之这人,总好过兵权仍握在亲王手上。
  杨善之这人同那一派都没有过多关联,推举了他,也谈不上是那边掌权,大可以事后拉拢。思量一番,在场众臣大多认同了此人。
  “不行。”容瑄先前一言不发,此时却陡然开口。“臣此前也曾打探过此人的底细,看似不偏不颇,实则看不出虚实。他立下的那几次军功,其中机缘实在巧合。若无人背后相助,决不会如此顺利,臣查不出他背后的底细,难保不是他身后之人权势遮天,才能瞒得这样滴水不漏。臣不能把十万大军,交到这样的人手上。”
  “既查不出底细,又如何知道他背后有人支使?这满朝文武,王爷说说倒是疑心谁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柳铭忍不住出言讥讽。“只惶这兵权留在王爷手上,王爷才是最放心的吧?”
  “朕听闻杨善之似乎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党朋。”小皇帝勉强的笑了笑,有些坐立不安的看了容瑄一眼。“皇叔是不是多虑了?”
  “皇上请慎重些。”容瑄淡淡道。伸手握住椅子的扶手,沉默下来。
  听皇上这口气,似乎是有意于杨善之的,肃王爷却不肯松口,这岂不是让皇上下不了台。谢匡坐在他右首。杨善之又是他举荐的,此时少不得他出来打圆场。
  “杨善之品行无妨……”谢匡轻咳了一声,将手放到肃亲王握在椅上的手上,侧身同容瑄商议。突而讶异的低声道:“王爷?”掌下湿冷,那只手冰凉得没有温度一般,似乎还在微微发颤。谢匡不禁抬眼看向容瑄,邮他额上微微泌着冷汗,脸色似乎比方才还要苍白些。
  谢匡不由得一怔。
  ‘喀’的一声。皇帝放了茶盏,语气里微微透着不悦。“这事一时难于决断。时辰也不早,众卿家在偏殿赐膳。稍事休息,再议不迟。”
  谢匡只得收回手来,不好再问。
  众臣应是鱼贯而出。容瑄脚步有些踉跄,也不顾他人,径自当先就走。气得几个老臣只道面何体统。皇帝正从殿内出来。脸上不高兴的样子,眼中都带煞气。闻言也不说话,朝着太傅等人阴郁的笑了笑。
  容瑄顾不得身后众人非议,急匆匆向僻静处而去。
  豫章殿中一股淡淡熏香,他平时不喜这些物事,宫中熏香常见得多的虽只是那几种,他也说不上什么名目。
  初时尚不留意,但那股香气嗅得时间一长,他渐渐只觉得气血翻腾心头恶寒,慢慢的腹中也跟着隐隐绞痛。眼前也一阵阵发黑,再撑片刻,只怕要人前失态。
  此时走到一处偏静侧院。周围再无他人,这才再也支持不住,坐到一旁长栏边上。闭目忍耐那一阵晕眩慢慢过去。
  微微喘息着再张开眼时,眼前只见一双雪白软缎描花的锦靴。容瑄猛然一惊,抬眼看去。燕沅不知是何时来的,怔怔站在面前,神情俨然比他还要惊诧莫名。先看看容瑄,眼光又落到了他身上。
  容瑄顺着她眼光看去,这才发觉自己一手还紧按在腹上,猛然收回手来。只觉难堪非常。
  “你,你……”燕沅混然不觉,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疑惑的看看他,又死死盯着他的肚子,仿佛要从那儿生生看出点什么端倪。嘴里结结巴巴的,义父也不叫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燕姑娘。”容瑄不知她意欲为何,也有些尴尬,微微缓过一口气。这等事若要叫她看出来,当真是无地自容羞愧欲死。话里不免就有些讪讪。“这里是朝臣议事的地方。燕姑娘不该到这来,叫人看到了不好。”
  “你、你、你当真……”燕沅却宛如没有听到,恨恨的只会说这句话。
  一边回廊处传来脚步声,容瑄咬牙推推她,低声道:“快走。”
  燕沅被他推了这一下,才像是猛然回过神来,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委屈。跺了跺脚,却哇地大哭起来。沿着走廊向另一边跑走。
  小阮提着一个食盒悄悄过来。疑惑的朝她背影看了看,放下食盒似乎想追过去。
  “那是燕姑娘。”容瑄拉住他。低声道。“由她去吧。”
  “王爷,您不舒服么?”小阮看清他的脸色,不由得惊呼。
  “香。”容瑄低声道:“熏香……”
  小阮一转念就明白,豫章殿只是偶尔议事时用用,宫里处处熏香,再平常不过。小阮是皇帝身边亲随,主要打理的是皇帝的衣食住行。自然也不会去过问到豫章殿所用香料这样的小事。这时细细想来,今日那香气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不由大惊;:“奴才这就去禀明皇上,宣太医过来。”
  “不,不用告诉皇上。”容瑄捉紧了他。微微摇头。那香气虽于他有碍,好在只是极淡的一缕。此时腹中绞痛慢慢纾解。稍稍振作了精神,看着小阮淡淡一笑,吁出口气。“无妨。”,他浑身虚脱无力,笑容于是甚为勉强。
  小阮想了想皇上的脾气。前两日仗毙宫人的事还历历在目。再想这事若是闹开来,豫章殿满殿的宫女太监侍卫都脱不了干系,只怕朝臣也有所牵连。再逼出什么人命,越发有老大人们的说词。又细细看看王爷的脸色,确实比方才缓和了些。这才默默应了,打开食盒从中取出几样吃食。
  “这些是皇上吩咐下的。”小阮左右看看,只得就摆在长栏上。一碗松软的碧梗米饭,一碟笋丁肉丝,一碟荷叶樱桃肉,碧螺虾仁,汤是翡翠冬瓜。全是精致清淡的菜式。慢慢劝道:“王爷多少吃一些。”
  容瑄原本没有什么食欲,见小阮默不作声的低头站在一边,慢慢的问道:“小阮,皇上,是不是还吩咐了什么事?”
  “王爷。”小阮有些为难,犹豫了好半天,这才吞吞吐吐的道:“那个杨善之的事……”
  “这人是将才,但背景不明,皇上不必急于一时。尽忠是臣子的本份。军中那么多人,皇上总不能顾忌曾是我的属下,全都猜忌不用。”容瑄轻轻叹口气,把筷子放下来。
  “不是……”小阮却涨红了脸,见四周无人,这才小心翼翼的低声道:“王爷不必执着此人,杨善之,原本就是皇上安插的心腹亲信。”
  容瑄仿佛没有听清楚,定定的看着他,神色平静之极:“你说什么?”
  “杨善之,是皇上瞒着所有人扶植起来的心腹亲信。”小阮一咬牙,低声又道。
  容瑄不明白似的,依旧看着他。半晌才烫着似的露出惊诧的神色来,脸色却猛然一白。
  “好、好。”他喃喃的说着。几乎是狼狈不堪的,急急忙忙去取怀中印信。手却有些哆嗦,半天也没有找出来。
  人在高处,不得不有些忧患意识,早早布下眼线密谋,深谋远虑是必要的。
  只是,这样的事实面前,他那些担忧大权旁落,而不肯把兵权交到皇上心腹手中去的心思,是不是就有些狼狈的可笑?
  皇上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扶植自己势力的心思的?二年?三年?或者更早?
  柳太傅百般为难时,皇上默许要他交权时,甚至皇帝有意要启用杨善之时,他都还能一一体谅,为着司势安稳着想。都比不上这消息让他震惊而难以自持。
  这样简单的一个事实,他却有一种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刀的感觉。而且刺那一刀的,并不是别的什么人。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本站所有书籍来自会员自由发布,本站只负责整理,均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如有侵权或违规等行为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