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这些天来祝行云一直在计算着日子——现在离檀丰临产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而冬至日就在一月后。因为不知道男性生产会出现什么样的麻烦，马慕溪建议尽快让檀丰住院，以免发生意外。
初冬悄然来临，檀丰也几近临盆。目前胎儿位置已经下降，对他的胃部和心脏的压迫减轻了不少，所以食欲也渐渐恢复，不再需要祝行云像监工一样地逼着他进餐。但是下半身的压迫感却不断增强，尿频情形严重，下肢又行动困难，即使躺在床上整个人也感觉十分困倦。除了这些，最近的几次阵痛也在残忍地提醒着他就要生孩子了——每次遇到假性宫缩，祝行云往往要花上好半天的时间才能安抚好濒临崩溃的檀丰。
看着檀丰清瘦的身躯挺着个大得突兀的肚子，每天躺在病床上沉默不语，连马慕溪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开始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助纣为虐，帮祝行云那混蛋搞这种缺德事。不过自打檀丰怀孕以来，祝行云在变态的道路上狂奔的趋势倒是嘎然而止了——现在的他除了照顾檀丰之外心无旁骛，整个一个家庭妇男，万用保姆。有时候马慕溪不得不感叹，檀丰大概拯救了不少潜在的受害者，否则还不知道祝行云倘若真的发了疯，究竟会如何报复社会。
现在祝行云每天晚上一下班就到医院报道，总要亲自喂檀丰吃饭，然后带着他在室内走一走，适度做点运动。
第三十九周加四天，祝行云抱着散完步的檀丰小心地放在房间内的沙发上，帮助他靠好，然后转身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他，“等你生下宝宝，我们就把这个实验室建起来，好不好？”
檀丰看了他一眼，不吭气，也没有伸手去接。
已经习惯他这样的态度，早就不以为忤的祝行云索性直接坐到他身边，径自将人揽进怀中，随即将那本几十页的企划书翻开，放在他跟前，固执地要他阅览。被缠得没办法，檀丰只得粗粗扫了一下大概的内容，一看之下，有些发呆。
那是一个建立梅花种植基地的企划，大致方向是一些稀缺品种的离体培养和快速繁殖，然后由专人负责销售，也可以兼做生态园。其他的事情檀丰并不感兴趣，只是在看到那个首席技术顾问的名字时，有一刹那的失神——周仲宽先生是檀丰非常敬仰的学界老前辈，之前他一直以到这位工程院院士的门下攻读博士为奋斗目标。老先生年事渐高，现在只是专心著述，祝行云究竟是怎么说动他参与到这个项目中的？
“你喜欢梅花，对吗？”见他怔忡，祝行云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我把你写的《品梅十论》和《绿萼梅试管苗移栽的生物学性状探微》发给周先生看过了，他很感兴趣，所以才答应了我们的邀请……”
“你、你怎么能擅自动我的东西！”檀丰打断了祝行云。若不是身体不便，他几乎要跳起来。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羞耻，他的耳朵微微发红，“那些观点还不成熟，不能随便发的……”这个人真的很恶劣啊！檀丰知道祝行云一定是偷偷看了自己的电脑。那两篇文章是他最近一年来业余研究的成果，不过因为自己资历尚浅，他不敢轻易给期刊投稿，更加没想过如此莽撞地直接发到业界泰斗那里去，想不到祝行云竟然……
见檀丰精致的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一副又羞又急又无奈的样子，祝行云陡然间心跳加速，无法克制地捧起了他的脸。随着雨点般的吻不断落下，他喃喃地安慰着：“别急，丰丰……你写得很好很有灵气……周先生在电话里亲口对我说的，你知道他不会骗人，嗯？”
很清楚偷看别人私人文件的行为有些过分，可是不这样祝行云根本不知道究竟该怎样才能进一步了解这个沉默而倔强的青年。看到檀丰终于不再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祝行云非常庆幸自己做了这件事。
听到他的话檀丰略略放心，毕竟年过七十的周老先生在学术和人品上都是有口皆碑的，若是得到他的肯定，那么说明自己的理论和研究并没有白费心血……想到这些他原本绷紧的身体不由得慢慢放松下来。
见他一直在发呆，整个人难得温驯地任由自己抱着，头一次没有露出嫌恶或是忍耐的表情。心中无比兴奋的祝行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小心将他放倒在沙发上，自己则单膝跪地，带着十二分的轻怜蜜爱吻上了他的双唇。
“咳咳！”
直到马慕溪在门边装模作样地咳嗽出声，檀丰这才发现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心情慌乱之下他双手一抬一推，祝行云知道他已经恢复正常并且不乐意了，暗叹一声，心有不甘地站了起来，朝马慕溪狠狠一瞪。
“不能怪我啊！”马医生坚持认为自己很无辜，“你们这样很危险的知不知道？万一要是刹不住车有人就要遭殃了……”这差不多一年以来，马慕溪见证了檀丰心态微妙的变化。虽然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对祝行云痛恨入骨，可是在诸多生活细节上，他的确是越来越依赖对方——再坚韧的钢材也禁不住烈火慢慢地烧。
现在马慕溪有点知道祝行云为什么冒着被檀丰恨死的危险也要将他留在身边，有道是烈女怕缠郎，烈男应该也是一样。生活的奇妙和残酷都体现在它的现实之上，有些事情你以为是荒谬的，无法接受的，但是只要一个人还活着，那些最细节最真实的地方，吃喝拉撒睡，你注定无从逃避。在这种耳鬓厮磨的相处中要对另一个人保持始终如一的憎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在其中一方无微不至，而另一方又急需照顾的情况下。
“马医生……别、别说了！”早已领教过他毒舌的檀丰很怕他又说一些难听的话，心里一急，肚子突然发硬然后开始抽痛。不适中他想挣扎着起来，却感觉到身下倏地一股热流涌出，肚子痛得更加厉害了，“啊……”
见他捂着肚子脸色突然发白，祝行云和马慕溪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扑了过去。
“他羊水破了，要马上手术！”马慕溪大喊出声，“让他平躺着不要动，我去叫人准备手术室！”
祝行云紧张得已经黑了脸，“快去，这里我看着他。”见檀丰表情越来越痛苦，祝行云握住了他压在肚子上的手，口中不停地安慰着，“没事的，不要怕……”
“……啊。”檀丰只觉得脑髓都在抽搐，痛得连说话的间隙都没有了。原来这就是生孩子的感觉，充满了痛苦和尴尬。可是有一个生命即将诞生，一个属于他的孩子，真正的亲人……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突然酸疼，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祝行云，我不想死……”
忍受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和艰辛活到现在，没有自寻了断也没有被压垮，唯一支撑着檀丰的信念就是活着才有希望。不是他贪生怕死，说到底只不过是三个字，不甘心。
听到他气息微弱的叫着自己的名字，祝行云的心脏一窒，“别怕，丰丰，有我在。”他握起檀丰的手不断地亲吻。
有我在。剧痛中檀丰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句话，似乎是在噩梦里悲痛万分的时候，这声音带给自己恐惧的同时竟然也能也带来安全感……突然间腰上一沉，他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然后推进另一个房间。
“马上进行剖宫产手术。”模模糊糊中，檀丰听到马慕溪沉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