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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来都不出去的吗?”嫣绫起身站在门口,微微嘟起的红唇里有些不经意的感叹一闪而过。
这样一个无瑕如玉的男子,明明完美的令人心生敬仰,不敢亲近亵渎,却偏又生了一副菩萨心肠。
嫣绫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所看到的花满楼。应该说他是一面镜子更加贴切——一面雕刻着绝美花纹,能够反照出世人种种缺陷的传世古镜。
花满楼洗手的时间有些过长。至少在嫣绫看来,他确实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仔细清洗了他指间的每一处。
“去哪?”花满楼目光淡然的直视着前方,双手还在清水里来回搓揉着。
嫣绫好奇的走上前,就着那盆水看了一眼。
“你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嫣绫善意的提醒着。
仿佛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般,花满楼朝嫣绫含笑点头表示了谢意后,取来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迹。
回到房中取来煮茶用得器具,花满楼朝嫣绫比了一个坐下的手势后,将烫好的杯子里投入几片碧绿的茶叶,端起其中一只小盏递放在嫣绫身前。
“好香啊!”嫣绫闻了闻水雾蒸发时携着的一丝茶香,“你不问问我是谁,从什么地方来,要干什么吗?”
花满楼捏着墨紫色的小杯喝了一口,香气入喉缭绕唇齿,一股清新的茶香味顿时充满了整间屋子。
“你有选择说,或不说的权利。”
花满楼放下杯子,嫣绫干脆双手交叉叠放在桌上,偏头打量着对面之人。
“你在看什么?”花满楼笑问。
“我想问你一个很隐私的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嫣绫目光描绘着花满楼那张俊美的脸,心中再度惊叹他那不似凡人的澄澈气质。
花满楼微一沉吟后,微笑点头,“你可以问,我会斟酌回答。”
嫣绫双手托腮支着下巴,说话时下颚撞击着掌心微微震动着,“你的眼睛是一出生就看不见吗?那你岂不是要花很多年的时间来适应?”
嫣绫的问题引来了花满楼的一阵沉默。思绪不受控制的飘到7岁那年,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自己从此永远的失去了这双眼睛……
但换位思考,若非失明,自己也许就无法结识生命里最为重要的那个朋友——那个有着四条眉毛,天不怕地不怕,却惟独害怕女人唠叨的凤凰。
“我是不是不该这么问?”嫣绫很不习惯花满楼不说话时空气里流淌着的安静。
“没有。”花满楼笑笑,“我只是想到了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
“是的。一个对我来说很珍贵的朋友。”
一想到那个人,花满楼眸中漾起温柔的水波,唇畔笑意如初春的阳光般和煦暖人,“他叫陆小凤,有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嫣绫喃喃接口,“四条眉毛?我不明白。”
对于嫣绫的疑惑,花满楼似乎并不以为然,“以后等你见到了,你就会明白的。他……是一个很懂得生活情趣的男人。”
提及陆小凤,花满楼的眸子不可避免的散出一层亮光,整个人都陷入到那深刻的情感里去了。
嫣绫如发现新大陆般惊讶的看着花满楼眸底的光彩,扬笑问道,“你喜欢他吗?”
花满楼一怔,脸上随即绽开明朗笑意,“是的,我喜欢他。”
是那种可以为对方出生入死,将性命毫无顾忌的交到他手中的兄弟情谊。
嫣绫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气氛霎时有着一丝的僵硬。
为了不使花满楼感觉到自己的尴尬,嫣绫笑着岔开话题道,“你怎么不住自己家,要住在这儿呢?”
花满楼笑答,“为了证明我自己。”
对于这一点,嫣绫倒是十分认同。
花满楼的每一个言行举止,都与常人无异。在别人看来失明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在他却能以另一个角度另一种心态去面对。这是世人所无法达到的一个境界。
嫣绫不禁幻想着,若是这个人并非失明,那该是多么的完美,多么的惹人心神向往。
嫣绫喜欢和花满楼说话,尤其喜欢问他一些看似很傻的问题,然后听着他认真的一一回答,心中溢满了欢愉的情绪。
和他在一起,心情会变得莫名的舒畅。不过一日时间,嫣绫便已将花满楼认作了知己。尽管她并不肯定那人心中如如何看待的自己,可她却明白,以花满楼这般友善温和的性子,他不会拒绝每一个想要和他亲近的人。
嫣绫在聆香阁呆了三天。整整三天。
在这三天里,她不曾出门,闲暇之余便替花满楼浇浇鲜花,露台上搬张凳子晒晒太阳,有时也会满目含笑的注视着花满楼忙碌的背影,时不时问出几个单纯而好奇的问题。
第四日时,嫣绫敲开了右边的厢房。
“你要离开?”
这是花满楼开门后,未等嫣绫说话前道出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嫣绫诧异的反问,随即又笑了起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要走了,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
花满楼也不多做挽留,只笑着点头,“不必客气。”
那简单的四个字,让嫣绫产生一种疏离的错觉。
那人分明就在眼前,可言语笑容里,却仿佛两人咫尺天涯,心隔十万八千里。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你的朋友陆小凤会不会来看你?”
嫣绫很快便甩去了那荒谬的想法。她和花满楼认识不过三日,再熟也不可能达到心交的地步。
“会的。”花满楼轻笑,“当他想来时,就会来了。”
“那,那好吧!”嫣绫十指拧搅,偷瞄着花满楼那张无瑕如玉的脸,低声嘱咐,“那你好好保重,我走了。”
花满楼再度含笑点头,却没有说话。
嫣绫有些小小的失望,朝楼下走了去。
走出聆香阁时,抬头看向鲜花满绽的露台处,那道墨白相间的身影正站在花簇后静静凝视着嫣绫离去的方向。
虽然心知他并未真的看见自己离开,但花满楼眼神所及的角度却令嫣绫心中暗自雀跃欣喜。
心情刹时由沮丧变得兴奋起来,嫣绫迈着轻松的步子沿着街道往前走去,瞬间消失在了远方。
站在露台处等了一会儿,约莫着嫣绫应该已经走远,花满楼浅笑摇头,转身走进屋里。
在那抹颀长的身影隐入楼中后,叶孤城关上酒楼的窗户,与此同时,叩门声在外轻轻响起。
叶孤城回身走到桌边坐下,门缓缓拉开,一名白衣飘然的女子站在门口掬身行礼,“城主。”
叶孤城随手提壶倒了一线茶水入杯中。
女子在得到叶孤城的默许后,移开步子让出一些位置,一抹橙色从门旁边走了出来,朝叶孤城恭敬行了一礼。
局中局
“禀城主,”身着橙色纱衣的女子秀丽的面容上清冷无波,“经属下三日来的观察,花满楼并非盗玉之人。”
关于这一点,不用那女子说,叶孤城心中也有这种感觉。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花满楼都的确不像是那个潜入自己房中盗玉的窃贼。
可毕竟落在自己房内那枚刻着“花”字的玉佩不会作假。叶孤城不愿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取回玉的关键。即便花满楼不是元凶,那偷玉之人一定也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否则这样一枚价值连城的家传古玉,他岂会随手赠与他人?!
“依属下之见,”那橙衣女子接着道,“盗玉之事或者与花满楼的挚交好友陆小凤有关。”
叶孤城喝茶的手一顿,杯底轻触桌面,杯中茶水静的未曾漾开一丝波澜。
“陆小凤……”
叶孤城虽常年居住白云城,然而此人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人称“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为人放浪不羁,随性豁达,好管闲事的性子堪称天下第一。
“据花满楼自己所言,他与陆小凤为生死之交。”橙衣女子将这几日和花满楼相处时得来的点滴一丝不漏的告诉自家主子,“花满楼将自己的玉增与好友,也在情理之中。”
想起花满楼曾当面坦言对陆小凤的喜欢,橙衣女子脸上微有燥热,但当着叶孤城的面又不敢多动声色,便在心中强忍着。
好在叶孤城一心只在花满楼身上,也不曾注意门口那顺眉垂首的女子面上,浮动着的那抹不自然红晕。
照此看来,当日盗玉之人即有可能便是陆小凤,而那块刻着“花”字的玉佩便是花满楼赠送之后,被他不慎遗落在场的证据。
虽然目前还不确定陆小凤偷走自己玉佩的动机,但好在线索已得一半——只要花满楼在,不怕陆小凤不现身。
思忖至此时,见橙衣女子仍立于门口待命,叶孤城起身面向窗外,对面聆香阁露台上的鲜花在阳光下娇艳的绽放着,一股水露清香随风飘进,整间房子里溢满了淡淡的花香味。
“他已见过你,此后你不便再出现。”叶孤城凝视着对面空无一人的露台,风从窗口拂过时卷起他肩头的黑发迎风舞动着。
“是。”橙衣女子丝毫未有迟疑的点头行礼,“属下这就回白云城。”
转身欲走的身子复又停下,回头看着窗口那道颀长的净白身影,橙衣女子再度行了一礼,“城主,花满楼是个瞎子。”
女子简单的一句话却惊起了叶孤城心中不小的震惊。
扭头看向身后,橙衣女子已经离开。叶孤城原本冷冽而精锐的眸子在顷刻间有了一些异动。
无怪他对自己视而不见,原来……
叶孤城紧抿的嘴角微微上扬,弯出一抹澹然的弧度。
若真是这样,事情会比想象中好办许多。
聆香阁再度恢复平静。少了那个每时每刻在耳边发问的声音,花满楼竟觉有些不习惯。
花满楼将这种心情归功于自己一个人太久的缘故。纵使他生来便不是一个喜好热闹之人,但若能有人相伴,这风平浪静的日子也会多一些色彩。
花满楼算了算日子,离上次陆小凤来聆香阁找他已过半月之久。
陆小凤是一个居无定所的人。从不会拘泥于世俗礼节,也不会特定在某一个地方呆上很长的时间。想要找到他,将他稳定的留在一处不变的地方,比取他性命更难。
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地方是陆小凤最常去的。从那里,可以有利的得到陆小凤的第一手消息,可以不用经过漫长的寻找和等待便能见到传说中那个有着“四条眉毛”的凤凰。
江湖人都知道花满楼与陆小凤的关系,也清楚聆香阁是唯一一个能留住陆小凤脚步的地方。然而,他们也知道,聆香阁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入的。
那是一个属于花满楼私有的领地,尽管领地的主人宽厚友善,陆小凤却并不希望有太多的人去打扰到自己的好友。更何况,就连花满楼自己也不清楚,陆小凤什么时候会来,那些想要通过花满楼而找到陆小凤帮忙的人,就更加难以确定了。
花满楼想到一月前,陆小凤曾坐在露台处此刻他站的地方喝酒,满屋里弥漫着浓烈的西域葡萄酒香。
“西域美酒,价格不菲。”花满楼只是静站在一旁目视着陆小凤所坐的方向。他看不到那儿是否真的有人,但感觉总是不会出错的。
“是啊!”陆小凤高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露台的栏杆上,细长的酒水流成一线从壶的小嘴里淌出直接坠入那人口中。
“好酒!”陆小凤啧啧惊叹,摇头晃脑的模样看上去煞是满足,“知道这酒是怎么来的吗?”
侧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花满楼,陆小凤嘴角笑意显得高深莫测。
“女人送的。”
花满楼摇头轻笑,明亮异常的眸子里闪着点点无奈。
“你怎么知道?”陆小凤随意一问,大有一丝没话找话说的意味。
陆小凤从不怀疑花满楼的智慧,甚至在很多事情上,他解不开的谜团花满楼却能解开。
陆小凤好管闲事,绝技灵犀一指独步武林,聪明的头脑更是无人能敌。但倘若陆小凤的身边再跟着一个智慧超群的花满楼,那么即使是想要颠覆武林,别人也不会感到有所质疑。
“此酒香气浓烈,产于西域,因口感甚佳而售价极高。普通的酒楼不会出售此酒。而方圆百里之内,只有醉春楼为招待贵客时,才会取出此酒待客。”
只要是陆小凤问的,无论那问题有多无趣,花满楼都会一一耐心作答。
“说的没错。”陆小凤食指朝花满楼点了两下,唇齿间弥留的酒香味令他心满意足的眯起双眼,“我就是她们的贵客。知道我干什么去了吗?”不等花满楼回答,接着又道,“醉春楼的红牌姑娘自杀了,那儿的老鸨怀疑是有人谋财害命,便请我去帮忙查查。事成后拿了这酒来谢我。”
花满楼倒也不觉惊讶,却仍忍不住的戏谑道,“陆小凤何时改投六扇门了?”
一壶酒下了肚,陆小凤起身拍了拍手,笑的有些得意,“我倒是想,不过人家六扇门不收我。”
“那,自杀的那位姑娘究竟怎么样了?”感觉到陆小凤气息的移动,花满楼笑问。
“很简单的事情。”陆小凤懒懒的倚靠着露台,阳光从他半边身子晒过,洒下一层绚丽的金光,“那女子喜欢上了一个常来的恩客,结果事后人家不愿意赎她,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
想到如花般娇嫩的生命就这样香消玉殒,花满楼叹息摇头。
“没什么好感叹的。”陆小凤走近花满楼身边,安慰地拍了拍他肩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每天都有人死,所以趁着还活的时候,赶紧多享受,免得哪天不小心死了,才发现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岂不是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