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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前事竟(二十)

书籍名:《入魔》    作者:白衣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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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更迷离了。
  等闻人君来到叶白身旁的时候,李书言早离开这里,自去休息了。
  闻人君在叶白身旁席地坐下,他将调查到的事情简单告诉叶白。
  叶白微微点头:“我注意到了。”
  “打算继续跟秦楼月一起走?”闻人君问。
  “不,我想回丞相府一趟。”叶白出人意料地回答闻人君,自从叶谦死亡,之前的丞相府已经变成现在的傅府,是傅长天的总舵。
  “丞相府?”闻人君讶然。
  “这次的事情应该跟丞相府有关。从下山到现在,他们都在逼我出来。”叶白简练说。
  闻人君的眉头难得地皱起来:事情发展到现在,不说之前的天涯门等小门派,连外夷人及天下宫都牵扯进来,很明显能看得出幕后的人所图不小,要说光光为了叶白自然不可能,但确实,不管事情的开端还是中间的发展,幕后的人都在有意识地把叶白拉入漩涡,逼叶白出现。再加上不管是叶十三还是最开头出现的小倌,都有着共同的怪异之处:他们似乎在某些方面颇为了解叶白,而这一份了解,是主人自己都没有发现的……
  只可能是丞相府的事情。
  只有在那一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才是主人自己忘记的、并可能一直都没有记起来的——
  “没什么,”叶白忽而又说,“我不觉得难受。”
  闻人君看向叶白。
  漆黑得如同一汪深潭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几乎立刻就沉浸在其中,仿佛醉鬼一样醺醺然栽入酒池,一进去就再爬不出来。
  “你的脸色不好看。”叶白看着闻人君说,“你很恼怒,还有杀意,但是我并不难受。”他认真说,“叶谦既然死了,我对这些就并不在意,一点也不,如果我难受了,一定是因为你难受了。”
  闻人君连呼吸都滞了一下:“我有没有说过,你的诚实有时候……真让人招架不住?”
  “从来没有。”叶白诚实说。片刻后他突然一笑,很细小的笑容,快得让眼睛再锐利的人都疑心这只是错觉,“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嗯?”闻人君问,他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叶白的脸,苍白的肌肤,冰凉的触感,他的手指隐蔽地抽搐了一下,这样的冰凉几乎让他升起某种程度上的恐惧,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一次,黏稠的血液沾了他满身,冰凉的、冰凉的、还是冰凉的,从血液到身体,从皮肤到眼神……
  叶白突然握住闻人君的手。
  闻人君怔了一下,他的目光先停留在叶白脸上,跟着轻轻一移,就移到了身后的破庙上。
  一道人影飞快地缩回破庙的断墙后,从身形到面孔都不难以分辨,是他一直带着的叶十三。
  闻人君的目光又移回叶白身上:“你今天……”
  “奇怪吗?”叶白问,也补完了闻人君没有说下去的句子。
  “我说不太上来。”闻人君哑然一笑,停了片刻才慢慢说,他又仔细地打量了叶白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突然很放松,前所未有的放松。就像是他已经知道——不,他确实地、确切地、从对方的表情上知道了对方将要说什么,而那些将要被说出来的话,哪怕还没有被真正的宣之于口,他也只觉得心头的阴霾被一阵清风给吹散了。
  “我只是在想,我们的相处方法有点不对。”叶白说,今天晚上他难得地多话,虽然不太适应,但这并不太难,对于自己喜欢的人,对于喜欢自己的人,多说一句、多说两句,哪怕一百句上千句,说的人和听的人,也都不会厌烦,“我觉得你说的对,你不会碎,我也不会碎,我不用对你那么小心,你也不用对我这么小心。我之前以为——”叶白在有点困难地组织语言,“在外边保持一点距离,不让大家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你,你会更自在一点,可是你好像越来越不舒服——”
  他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目光言语有什么感觉,他知道这种态度不好,却根本不明白这种“不好”会给人以什么感觉,是练剑时直到整个人都倒下去的疲惫,还是杀戮时被人用剑贯穿身体的疼痛?可是对于前者,他乐此不疲;对于后者,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忍受的地方。
  但如果对象是闻人君的话,大概两者都不想要对方感觉吧?他茫然地猜测,并像所有平常人那样试图阻隔这些可能的伤害,可是事情好像越来越糟糕。
  那么干脆把所有的事情都说破吧。叶白想。
  不管是自己的感觉,不管是对对方的猜测,不管是茫然,疑惑,还是不解——统统都说清楚。
  他很想了解对方在想什么,在担忧什么,在烦恼厌恶什么,也很想很想,想将对方抱入怀中。
  他觉得自己就应该这么做。
  闻人君的眼神变得晦涩难明。
  ……不,不是的。有声音在他心底响起,随着叶白的每一句话,逐一反驳。
  不是你对我小心翼翼,是我一直以来,都对你小心翼翼……对方或许并不明白,但已经依靠着直觉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像他一样,把自己面前活动的人当做一件精美的器物摆上案几,束之高阁,放在掌心小心捧着,眼睛不离左右,也时时记得擦拭——但这只是对待心爱之物的态度,并不是对待心爱之人的态度啊。
  他不是精美的器物,叶白更不是。
  他因为过去的事近乎惶恐地珍惜着对方,却不敢把心放到对方手里头,就怕什么时候那些恶梦又一次跳出来把他吞噬。
  而什么都不明白的叶白自然也只能跟他一样,学习着,重复着,哪怕他期待的想要的其实是另一种相处的方式——
  甚至是现在,对方之所以率先改变,也不是因为自己难受,而是因为他的难受。
  他第一次觉得,只要自己愿意,那些一条条缠绕在身上的铁链,可以很轻松地挣开,崩断。
  因为爱上了,所以愿意忍耐。
  因为爱上了,所以不愿意对方再为自己忍耐。
  闻人君敛了一下眼,再次抬起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平静又从容,他温和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叶白松了一口气,他立刻中止自己磕磕绊绊的解释,内力已经修炼到寒暑不侵地步的他,在刚才短短的几句解释里,几乎出了一层薄汗。
  “明天和秦楼月分开,我和你一起去丞相府看看。”闻人君自然地转了话题。
  “好。”叶白说。
  “然后等把那些事情弄清楚——”闻人君看见叶白看向自己,悠悠然说,“我们就把各地的名山大川好好游览一番吧,一个小山头再美,看久了也就是几棵树一座山罢了。”
  叶白又答应一声。
  闻人君看了身边的人片刻,突然说:“笑一下?”
  “?”叶白给了对方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觉得你的笑容很漂亮。”闻人君说。
  “……”叶白沉默片刻,然后试着连扯了几次唇角,可惜不论是唇角还是脸颊,肌肉的移动始终只是肌肉的移动。几息过后,他放弃说,“笑不出来……”
  月色从天上洒落下来。
  朗朗的笑声突而在破庙前响起,经过半人高的芦苇丛,经过几对交颈而眠的鸳鸯,又经过闪烁粼粼波光的江面,一直抵达到更远的、目力所不能及的、属于城镇的星星灯火中。
  今夜的月色这样美。
  破庙里的火堆还在熊熊燃烧着,李书言靠墙倚了片刻,尽管疲惫却没有半点睡意,反而让胸口的烦闷感搅得恶心作呕,不得安生。他索性睁开眼睛,先是盯着面前散发着热力的火堆,在眼睛受不了的时候又转而去看从横梁上垂下来的白色蜘蛛网,最后再移到在庙门旁向外窥探的叶十三身上。
  这个时候的叶十三可一点都没有刚见面时候表现出来的困倦,他就蹲坐在断墙之后,小半个身体暴露在外面,眼睛更直勾勾地盯着漆黑的前方,神情一时焦躁一时愤怒。
  破庙里的两个人都听到了方才的那阵朗笑。
  李书言又自个坐了一会,实在无趣了,开腔说:“你和寻公子有什么恩怨?”
  叶十三像突然被刺到了一样,又狠又厉的目光一下子钉在李书言身上,嗤笑说:“闻人君知道自己从我这里问不出什么来,就让你试探我?”
  李书言摆了摆手:“我就是随口一提,不想说就算了。”
  叶十三冷哼一声。
  李书言又笑道:“就是看你趴着墙盯得辛苦,刚好我也无聊,不如咱们两个说说话——说实在的,你这边盯出了火花又怎么样,那两个人照样相谈甚欢。”
  叶十三火气都蹿上来了:“两个男人怎么可能在一起?总有一天——”
  李书言的目光在跳跃的火光之中轻微闪烁,他漫不经心地说:“你还跟我家城主一个观点?”
  闻人卓尔的目的堪称毫不掩饰,叶十三也在城主府呆了两天,自然清楚李书言说的是什么观点:“闻人卓尔也就只有这点还值得一提!”
  ……目的还真是为了让闻人君和闻人寻分开啊。加上之前发生的事情,他的目标很明显是闻人寻,但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按照这个人对闻人寻本身的重视,闻人寻怎么会不认识不清楚这个人?
  而且如果是什么阴晦之事,照理来说任何计划都应该在暗处进行,就算失手被抓也应该极力寻找逃脱的机会。结果从这短短时间来看,对方不急着逃脱也就罢了,还对闻人君和闻人寻的关系超乎寻常地关心,简直就像——
  像什么呢?李书言忍不住抬手按了按抽疼的脑袋,近些年来,身体上的病痛已经极大的影响了他生活。好比现在,仅仅是在疲乏的时候稍一凝神,身上就一阵冷一阵热的,连精神都因为脑海的疼痛而集中不了。
  他忍着难受,试图继续分析:关键点还是在闻人寻身上,相似的面孔,重点的关注……也许一切的不寻常其实都是寻常……只要连上断掉的那截铁链,马上就可以明白真相……
  “……我说你有这个时间关心我的事情,不如想想怎么去追秦楼月吧!”叶十三嘲讽说。
  注意力正艰难集中的李书言只听到了叶十三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尾巴,但并不妨碍他在一瞬间推出完整的话。他霎时一惊,转瞬就镇定下来:“怎么,你是从城主那边知道的?”
  叶十三哂笑:“估计现在城主府里头没几个人不知道了!”
  说实话,这件事……真是毫不意外。李书言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只能哭笑不得地说:“城主藏不住话,见谅了。”
  其实闻人卓尔哪怕再藏不住话也不可能见人就唠叨李书言的事情。事实上,闻人卓尔是在得知李书言真的离开之后一时接受不了,跑到闻人君面前裂着脸颠三倒四地说话,这才被还没有走远的叶十三听了一耳朵。
  真正的内情当然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说出来的,但让叶十三感觉极为不高兴的是,哪怕他说出了这句话,面前病弱的书生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他撇了撇嘴,难掩嫌恶地说:“一个大男人竟想行妇人之事,难怪他也——”叶十三突地收了收口。
  “他也什么?”李书言饶有兴趣地追问。
  叶十三冷笑一声:“难怪你们一个个都不正常了。”
  李书言微一挑眉,目光在叶十三脸上一打转,心道那个‘他’如果没有意外,指的就是闻人寻了,再加上一个也字,很明显是在说两个男人之间的情事,最后联系叶十三对闻人寻一贯的态度……
  ‘难怪他也跟着不正常了’……对方想说的,是不是这一句话?
  “什么不正常了?”秦楼月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李书言和叶十三一同转身看去,正看见刚刚离开的秦楼月捏着一张纸条从破庙后墙跳进来。
  叶十三完全不悚,一脸讥笑地重复一遍:“在说你们一个个都不正常呢,秦宫主。”
  秦楼月一挑眉,眼神落到了李书言身上。
  李书言咳了两声缓解胸腔的难受:“在说我痴恋你未遂的事情。”
  这句直白的回答不止出乎叶十三的意料,也让秦楼月多看了李书言两眼,跟着他笑起来,对叶十三说:“这话你晚说一炷香的时间。”
  叶十三还没有明白过来,李书言就悠悠地笑起来,也跟叶十三说:“你说得对,我一个大男人,行妇人之事已是丢脸至极,难道还要学妇人之态痴缠不休?”
  叶十三脸都黑了一瞬,暗道难怪刚才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原来是早就下了决定了,可是对方早不决定晚不决定,非得这个时候来,简直像是在跟他唱反调一样——
  “秦宫主,”李书言的咳嗽声打断叶十三的思绪,他抬眼看去,看见坐在火堆旁的男子将双手拢进袖中,虽然佝偻着身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面孔却在火光的照耀下尤为明亮,“飞鹰十三部刚才传了什么讯过来?是不是,”他的声音缓了缓,“我们城主也被卷进来了?”
  秦楼月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没有为什么,单纯猜测。”李书言坦然说。
  秦楼月脸上一刹绽出微笑,笑容里先有一抹藏得极为漂亮的杀意,跟着又淡下去,只剩下浓浓的嘉许:“不错,明月公子算无遗策,飞云城确实被卷进这潭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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