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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旧事

书籍名:《重生之幽灵棋手》    作者:空灯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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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过杂志,封面是耀然清秀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覆在眼睑上,左手掂起一枚黑子。我一页都没翻看,光盯着封面看,直到耀然伸手帮我翻,一翻翻到八卦版面。
棋坛五年英雄榜。
连彩图带评论占了四页半,共排了十位棋手,每个棋手名字后面跟着一长串的介绍,从出道到棋艺巅峰的八卦无奇不有。第一位当然是耀然。第二位是风间堂当代掌门人赵志远九段,六十四岁高龄依然奋战在棋赛第一线。下面的叙述中跟了很多当年他和我师父张隐九段对局的彪悍事迹。传说某一届聚渊赛上,彼时赵老和师傅年轻气盛,师父一手打在赵老棋盘右下方拆二的两子中间。拆二这手本来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师傅打入的白子必死。人家问他为何,师傅梗着脖子指着赵老说:“不为什么,就是要迷惑他!让他想为什么!”
如此诸多事迹,都是我小时候不知道的。
再往下看,林染奇迹般的排在第三位。
下面几位棋手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我微微感叹四年不见,棋坛换水之快,一代新人换旧人。
第六位的时候我居然看到了韩潜。围棋事业两不误,风流倜傥俊公子。作者看来很喜欢韩老板,下了大笔墨写他的盛世围棋俱乐部,还有些韩潜给贫困儿童捐款和围棋书的事迹——做了这么多公益事业,四年来段位一级没升也是可以理解的。
耀然的手指在白色铜版纸上一点,我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就在介绍韩潜的那页里有个专栏,插着几张小图。记者写盛世围棋俱乐部选棋手的标准严格,手下棋手都不是简单人物,顺笔就提到了我,说连当年给韩老板打杂的孩子都长成了难得一见的美少年,还一路打进了晚报杯决赛。照片就是我初到北京时在宾馆门口遇到的那个记者姐姐拍的,背着个墨绿色的背包,笑容灿烂。
记者提到我时还小小的做了个比较,说从我晚报杯几次发挥来看,天赋颇高。又顺笔提到陈耀然九段以前个与我同名的师兄,也是天赋过人,可惜英年早逝。专栏最后一句话是韩潜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的话。
韩潜说:“我们盛世围棋俱乐部随时欢迎沈昭棋手归来。小东西,你什么时候回家?”
耀然笑笑,指着最后一句话说:“这篇报道韩潜出了不少钱。你信不信,他买了这么长的报道,就是为了跟你说这句话。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晚报杯之后我把韩潜的电话号码加入了“拒接用户”名单,所以也不知道那次通话后他又联系过我没有。耀然想必猜过很多我和韩潜的关系,不过这次他猜错了。我们是合作了两年,也仅仅是合作关系而已。他身边有的是比我优秀得多的棋手,为了要我回去买这么一篇报道还是不切实际的。我虽然喜欢高估自己,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我把杂志合上,推给耀然,摇摇头:“不可能。记者采访的时候那种冠冕唐璜的台面话,陈九段你也信?”
耀然仿佛没有听到我的回答,他重新问了我一遍:“如果他要你回去,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低头想了想,说:“在这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耀然有些讶然:“说。”
我把合上的杂志又打开,翻到刚刚那页,推到他面前:“你也看到了,这里提到了你以前的师兄。
我问他:“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我像他?”
耀然挑起眉毛:“你哪点像他?”
这一问,我倒愣住了。说起来,耀然对我一直不错。我想他在意我,可能我透过的棋,看到了十五年那个前早死的沈昭。我一直想自己能瞒他多久,如果耀然有一天问我你是谁,我该怎样回答。
然而他只是挑挑眉毛:“你哪点像他?”
我愣了很久,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辈子这十五年,除了跟韩潜在一起那两年,我几乎没有认真对待过围棋。我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张隐九段的入室弟子,耀然的师兄,沈昭。
我说:“一样的名字。说不定,棋风也很像?”
耀然右手执筷子,给我夹了一条鸡柳。他给我夹菜的时候一直在微笑,但他说的话句句落在我心口,就像七月夏天一盆冷水,把我从十五年的堕落中泼醒。
提起前世的我,耀然闭起眼睛,仿佛沉浸在遥远的回忆里,一字一句说得都很轻:“你不像他,没有人有资格像他。我承认你们都有很高的围棋天赋,但是我师兄他……对待围棋很认真。至少在我们一起学棋的那五年里,我从来没有看见以你这么轻率的态度对待围棋。他拉着我去A市每个下棋的地方找同龄的棋童过招,不管对手实力如何,他至始至终都全力以赴。他的性格比较冲动,但正义感很强,不会做出任何有损棋手尊严的事情。我还记得有次有个年纪比他大孩子下棋输了,把围棋当石子踩在脚下泄愤,他拉着那个高出他一头的男孩就要打架……”
耀然说话的时候眉头皱起来,脸色有些哀痛。他摇了摇头:“所以他去哪里我都跟着,怕他又去惹上什么祸,吃人家的亏。”
他接着说:“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的确觉想到了他。相同的名字,和他死前差不多的年龄。后来我无意中知道了一些事情,比方说你帮韩潜下棋——不要这么惊讶,我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方法,但他的棋很明显不是自己下的——还有你对自己天赋的浪费,我发现你们完全不像。他的天赋比我还高,但一直很认真很努力的学棋,而你几乎一直在浪费自己的天赋。而且他尊重对手,不管实力差距多悬殊,都全力而战。这不仅是对对手的尊重,也是对自己棋艺的肯定。现在的你,哪点跟他像?”
我有些难过。师傅口头禅之一是,爬得越高,摔得越痛。我失去了所有跟他说我就是那个沈昭的勇气。就好像你以前一直珍视并且压在箱子底下里的东西突然被拿到了阳光下,你发现它们早已霉烂,失去价值。这次这么结结实实摔下来,我还没感觉到痛,先摔蒙了。我问耀然:“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耀然叹了口气:“我的确很在意你,因为我觉得你有超过我的天赋。即使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光,我仍然看中你的天赋。你下棋时表现了出的超乎常人的判断力,这种判断力称之为‘棋感’。你是我看到的第二个具有超强棋感的人。我猜想有一天,你会是我的对手。现在的你可能不理解,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就看得到,没有对手的无聊。当然,我觉得现在的你,成为我对手的几率很小。”
耀然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帮我夹菜,我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我一口都没吃。
我突然明白师傅当年收藏的那些古董瓶瓶罐罐,唐代三耳搪瓷彩缸养金鱼,清朝海棠青花瓷盆养鱼线虫,明国的浅口盆喂猫。想来那三耳搪瓷彩缸本来就是养金鱼的,海棠青花瓷盆一烧好就用来养鱼线虫。师傅说过,时间久了,东西也会有灵性。与其是小心翼翼的收藏在见不到人的地方,不如该干嘛干嘛,好歹这么长的时光,有金鱼陪着,有鱼线虫陪着,有猫陪着。
就像耀然,只是想找个人陪他下棋。
我亲他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我以为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我每次表白都很认真很努力,原来他不过是站在高处,看我的笑话。
那一瞬间我有些愤怒。我站起来,指着门说:“陈耀然,我的确喜欢你。如果你只是想找一个下棋的对手,你也应该早点跟我说。何必什么都不说的看我的笑话?”
耀然坐在我桌子对面,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小昭,你坐下。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说:“很好,你不出去,那我出去。”
一开门就撞上林染。林染带着李立峰和杨东进来,一手拿着大串小串十元三样的旅游纪念品,脸色红润,意气风发:“哎呀小昭你终于肯出来啦!我们去爬了长城哎!……咦陈耀然你怎么在?吵架了?”
耀然起身站起来,歉意的笑笑:“没有,误会而已。以后我慢慢跟小昭说。”
林染把一个刻着“不到长城非好汉”的金锁往我脖子上挂一边对耀然说:“说起爬长城,你猜我遇到了谁?——同门师弟陈意八段。他说了雅门的丁南八段——张隐九段的师弟,你的师叔,应该认识吧?”
“张九段死后他就完全退出棋坛了,现在住在北京海淀区五环边上的平房里,靠社保养老金过活。好歹也是鬼手丁南,当年的评价不在师兄之下。北京学棋的人这么多,打出鬼手丁南这个名字,办个围棋训练班,不可能招不到学生。听说他现在什么都不做,一个人住着,天天喝酒赌棋,不知道为什么。”
耀然点点头:“我知道。”
林染有些吃惊:“知道你还不帮帮他?好歹是你的师叔啊。”
耀然说:“我常去看看他。如果我能劝得动他重新下棋,我早劝了。”
“不过谢谢你告诉我,林染。”他几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又回头看我:“小昭,你好好考虑韩潜的话。如果你不回他身边去,可不可以考虑在我的道场住下?反正都在A市,你住得惯。”
耀然一出门,林染就耸耸肩:“他完了。”
林染走到窗边,开窗户往外看,回头时表情那叫一个开心:“果然被埋了。”林染一到宾馆门口就看见外面围着一大圈记者和粉丝,照相机摄像机签名本漫天飞。不知道他被哪个棋迷认出来了,引来了一群棋迷和记者。棋坛不比娱乐圈,能有这种明星微服出访派头的棋手,估计只有耀然一个。林染发现情况不妙,于是后门回来的,但是他故意没有警告耀然。所以耀然一出门就被粉丝活埋了。
林染突然打了个喷嚏,想必是被耀然骂的。他又在窗口张望了一会儿,声音隐隐有些失望:“妈的他的司机还兼职保镖,坐车走了。”
这天晚上,我想了很久。
我发现耀然是对的。
现在的沈昭,不过是当年那孩子的一个影子。如果今天他不说,我永远不会觉得这辈子吊儿郎当的生活是对前世最求的东西的逃避。
我拿出师傅送的棋子。六月底七月初的盛夏,掌心里的棋子冰凉莹润,摸着摸着心就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我认真的考虑这次回A市后的生活。
是继续在茶馆里帮忙,自欺欺人的过于围棋不沾边的生活,还是抓住为数不多的时间,重新开始。
月挂东天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是茶馆胖哥打来的长途。
胖哥的声音有点忧郁:“昭昭啊,我说你一个比赛怎么这么久啊。韩总打电话来了,说叫你不准旷工,比赛完马上回来,不能再去陈九段的道场了,也不要在北京逗留。三天内不回来,就要辞退你。唉,这怎么办啊?”
所有的决心都是那一瞬间下,我听见自己说:“谢谢胖哥,麻烦跟韩潜过声话,说我不回来了。谢谢张老板和你这么多年对沈昭的关心和帮助,以后有机会,沈昭一定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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