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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先说说,你在山上都干了什么,遇到什么?”老赵尽量放缓语气地问。
佟升头一抬,想了又想:神仙面前还是说实话吧,反正瞒也瞒不过去,再说这事,委屈的可是我哎,我明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坏事啊。
“我,我被雷劈了。”佟升小心地回答。
“噗——”正喝水的小刘一张嘴,好一个天女散花。
老赵也是一惊,“你说你,被雷劈了?”
佟升连连点头,样子委屈得不行。
“老赵。”小刘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下午他们俩上山,为的就是山上传来的那声不同寻常的炸雷声。原本是担心雷劈着山林引起火灾,结果——居然劈到了人。
老赵半是疑问半是肯定地开口:“王医生说,他——没什么毛病,就是有点低血糖。”
“嗯,身体没大碍。看他那衣服挺完好,也不像哪儿被伤到了。而且刚吃饭那会儿,我看他吃得挺香的。”小刘肯定了王医生的诊断。
老赵闭上眼沉默了那么一会儿。
“小刘。”老赵再开口,音有点高。
“嗯?”
“你记不记得,你刚看到他那会儿,你说他在干什么”
小刘一回忆,“笑。大笑。有点神经质的那种。”
“然后,你一叫他,他就晕倒了?”
“嗯——”小刘又想了想,“我叫了他一声,他忽然就不笑了,开始咳嗽,然后身子抖得厉害,我就上前,手刚搭上他肩膀,他就晕了。哎~老赵,难道你的意思是——”
“嗯。这就说得通了。”老赵神情严肃,但眉头松开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确实遭到了雷击。但是,雷没有打中他的人,而是影响了他的脑电波,导致他神经受创,也就是——”
“打傻了?”小刘半张着嘴,把整个过程又回忆串联了一遍,然后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肯定了老赵的推断,“有道理。哎呀老赵啊老赵,真不愧是老公安了,就这么几句话一问,你就把这事儿搞明白了,还真神了啊。”
神?佟升一直在旁边听他们对话,虽然被脑电波这个词分了那么一小会儿神,但是——他们提到“神”了,是神啊,他们真的是神仙哎。
佟升两眼发光。是真的,这里真的是神仙的世界。我就说嘛,这里的东西,都稀奇古怪得紧。这桌子椅子还好,可其他的摆设就奇怪了,屋里布置的也挺稀奇,怎么看都跟我们那儿不一样;再说这房子,都跟酒楼似的,一层一层叠着,沿街一排都是三四层的;还有那个亮亮的,外头里头都有,照得屋子里外都跟白天似的。还有还有,对了,那个薄薄的四四方方的东西,可不了得了,上面画着画像,看着就跟真人似的,可惜就是样子不够好看,还不如年画上的门神有精神。哎呀呀,神仙的世界果然比我们人间好啊,看,喝个水只要把杯子往那长长的桶中间一放,出来的水,居然还冒着热气。说来,热水出来前,那个叫小刘的神仙把那个红红的柄状的东西往下一按。难不成,那就是——仙术?
“嗯那个——”老赵想再跟佟升确认下情况,忽然发现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饮水机瞧。老赵于是站起来,拿了个一次性杯子,接了杯温水给汪捷。
佟升一直看着老赵的动作,直到那个像是纸做的杯子递到自己眼前。
“渴了吧,喝水。”老赵态度温和。
佟升有些畏惧地接住杯子,触手的软度虽然比想象的硬,但还真是纸做的啊。
佟升把杯子捧稳,试探地喝了一口。嗯?不甜么。佟升心里有点失望,这水味道还不如泉水呢。说来,神仙世界的东西也不是都比人间好,起码这吃的就差点,刚刚吃的那饭味道就没我做的好吃。难怪说书的老说起神仙下凡啊,我看多半都是下界来偷食的吧。
这么一想,佟升脸上带了浅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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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佟升笑了,老赵心情也是一松。“我说汪捷啊,你是不是,不记得从前的事了?”看佟升没反应,又提示他,“就是说,你在Z省Y市X镇出生,你的父母,家里有什么亲戚,你在哪儿上的学,毕业了又找了什么工作,这些,你都记得吗?”
佟升摇摇头。我不是在那什么什么镇出生的,我家在临州城北桥镇。我没上过学,就跟老爹学认了几个字。其他的说的是什么意思,我都听不明白。唉,看来要跟神仙沟通也挺不容易的,我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回头他们又该笑话我了。
老赵用笔轻敲着桌面,想再问问汪捷还记得点啥,忽然,电话铃响了。
佟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个没坐稳就从椅子下滑了下来。老赵忙伸手捞起佟升,一边摘起话筒,一边瞪了眼正使劲憋笑的小刘。
“喂,镇派出所。”老赵答话,“啊,老田是你啊——啊,明天啊——行。明天就明天。——嗯,呵呵,你嫂子身体还行。——我?我也那老样子。——嗯,嗯嗯,那好,明天见。”
老赵一挂上电话,小刘就窜到他跟前;“你大舅子又让你去趟城里啊?”老赵瞅着小刘一脸谗相,笑话他:“怎么,又惦记着城里那鸭脖子了?”
“那可不,人间美味啊。”小刘一副心神向往的样子,逗得老赵开怀。老人家一高兴就答应明天顺路给他带些回来。小刘千恩万谢。
佟升好半天才确定刚刚那声清脆的“铃铃”声是桌上那个白白的小盒子发出来的,然后他看到老赵拎起那个长方体连着线的东西,一头贴在耳边,一头放在嘴巴前面,接着就开始自言自语地说些连不上意思的话。佟升眨眨眼,这又是什么状况啊?
老赵跟小刘说完,转头想起佟升的事。“这样,今天也晚了,小刘你就让他在你那屋睡一晚。我明天打个电话,跟X镇派出所联系联系,看看汪捷还有些什么亲人没有,其他的看情况再说。啊,那我就先回去了。”看小刘点头应了,老赵收拾了下桌子就走了。
佟升听老赵话的意思,晚上是让他跟那个小刘神仙住一块?那就好。那个小刘神仙看起来就是个好人,虽然他有笑话我,可是没有不理我,吃饭的时候还给我夹肉吃。嗯!他人真好,不对,是神仙真好。
第二天,小刘睡眼惺忪地跟老赵打招呼。
“咋了这是?屋里又闹耗子了?”老赵笑呵呵地问。
“不——”小刘还没说话,先又打了个呵欠,“看电视看太晚了。”
“哦?啥电视这么好看呢?”老赵有些好奇。
“啥都好看。”小刘按着太阳穴一脸苦相,“叔,你是不知道,昨晚我可是被折腾惨了。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我们这个世界是那~么的神奇,那~么的说不清道不明!”
“啥?”老赵觉得问题有点严重,小刘从来只有遇到特委屈的事儿的时候才会撒娇似的喊他“叔”。
小刘拍拍墙:“叔,我问你。墙,啥做的?砖头、石灰、水泥。啥是砖头、石灰、水泥?”
指指玻璃窗:“窗?咋这么硬的?为啥里面看外面是清清楚楚的,外面看里面就啥也看不见?磨砂是什么东西?”
灯。“一通电就亮。电是啥?怎么通的?还能发热?”
电话机。“这个也通电?咋不亮呢?通话?里面没人说话啊,只有嘟嘟嘟嘟。这嘟嘟嘟嘟又是怎么发出来的?”
剪刀。“不锈钢是什么?钢又是啥?”
旅游鞋。“塑料?啥玩意?气垫?”
“还有啊叔~汽车是咋跑那么快的?汽油是啥?马达是啥?为啥飞机能上天,汽车不能?人种是什么?种族歧视什么意思?民国不是一个国家吗?为什么老鼠的耳朵那么圆那么大,还站着说话,猫却老抓不到它?新闻是什么?无线电是什么?超市是什么?还有……”
“慢着慢着慢着,”老赵忙拦住话口,“你昨儿个看少儿节目《十万个为什么》了?”说着上前摸摸小刘的额头,“受啥刺激了这是?”
小刘拉下老赵的手,翻白眼:“谁看啥《十万个为什么》,我又不是幼儿,是某人对我提出了十万个——‘为什么’!”
老赵往院子里瞅瞅:“哪家的娃儿,这么好学?”
小刘知道老赵没明白,自己想想也觉得挺稀奇:“哪家的娃儿?就咱俩昨儿上山捡的那娃!”
“嗯?你说汪捷?”老赵有点不太相信。
小刘应了声,然后很神秘兮兮地说:“叔,失忆咱听说过,可失忆失得这么彻底完整的我还真没见过。叔,我不夸张,一点都不,汪捷他啊,真的好像跟外星人到地球似的,啥都没见过,啥都觉着稀奇,真的!”
老赵听了觉着小刘也不像是在糊弄他,再说小刘也不敢,不过汪捷这个人吧,确实也有点奇怪,说他傻吧,脑子反应不慢,可说他正常吧,哎,还真像小刘形容得那样,看到啥都好奇。还真怪了。
“那汪捷人呢?”老赵问。
“昨晚睡得晚,我起来就没叫他。”小刘头朝后院点点,“还在我屋睡着呢。”
老赵“哦”了一声,进屋,拿起电话,拨通了X镇派出所的电话。
小刘也在自个儿位子上坐下,背对着老赵,耳朵却支棱着听谈话内容。
“……——哦,爹妈早两年都死了。——嗯。房子也卖给亲戚了?——是吗,外地上的大学。——嗯,是,户口是毕业那会儿迁回来的,后来就一直没往外迁。——哦,快两年没回去过了。——也没跟谁还有多少联系的。哎,学校?好,等等我记下。嗯嗯,好好,我记下了,谢谢你啊同志。哎,好好,哪里哪里。——呵呵,好,再见。”
“怎么,没戏?”小刘回过头问。
老赵点点头:“看样子不好办啊。我再打电话给他念的大学问问。”
电话通了,几经转线。
“——哎,童老师您好。——哎对。——嗯,哦。——嗯嗯。——这样啊。——嗯,好,好——嗯,麻烦您啊。——哎,谢谢。好,再见。”
老赵挂上电话,眉头锁得更紧。
“老师怎么说?”
老赵瞅着小刘好一会才开口:“这孩子……大学呆了四年,愣没跟谁混得熟的。成绩一般,人缘一般,表现一般,往人堆里一扎,保证谁也注意不到。那老师能记着他,还是因为当初孩子爹妈没了的消息是这个老师接着的电话,又亲自通知的人。”
“那他也没有个女朋友什么的?”小刘也觉着怪,汪捷那条件应该不至于啊。
“不知道,没听说。”
“那咋办啊?难不成要送精神病院?”小刘惊呼。
老赵老实不客气地赏了他脑袋一巴掌:“胡说些啥呢。这人傻跟精神病有啥关系,再说了,我早上可又问过王医生了,人王医生说了,如果脑子受了伤,一时犯点迷糊很正常,不严重的话,休息休息就会好的。至于要说到失忆,这电视上不也放么,失着失着又会想起来的。你呀别一口一个精神病的,回头不得吓着人,要注意群众影响。”
小刘被老赵几句话一噎,乖乖闭了嘴,转回身往桌上一趴,心里那个委屈啊:我明明是担心那小子好不好,谁真说他是精神病了。
“那个——”
听到折磨了他一晚上的声音,小刘头也不抬,无比习惯自然地应声:“咋了又,汪捷同志?”他还没从老赵的无情打击中恢复过来。
汪捷——佟升经过一个晚上被小刘“汪捷”“汪捷”地叫唤,已经无比习惯了这个他在神仙世界的新名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咧嘴一笑:“那个,我有点饿,这儿哪儿有买吃的?”
老赵热情地回应他:“哦,出门左拐不远,有家卖早点的。小刘啊,你带汪捷去认个路。”
“嗯啊。”小刘懒洋洋地站起身,拿起衣架上的帽子戴好,“走吧。”
没多会儿,老赵起身上了趟厕所,再回到办公室,发现俩小子正头挨着头地趴在桌上研究什么。走近一看——
“这个是一百块,人民币里面值最大的。这个是五十,看见没,‘50’;这个是二十,十块,五块,一块。这个是硬币,也是一块的,这个是五毛,这是一毛。”小刘指着桌上一溜排开的人民币继续兼职当幼儿教师,“看懂这些数字就行了。”
汪捷看着面前花花绿绿的一片,非常严肃认真地点头,然后抬头问:“哪些是数字?”
“咳,咳咳。”老赵不幸地被水呛到,神情间有些愕然:这小子真的啥知识都不知道了。
小刘满头黑线:“天哪,你不会连阿拉伯数字都不认得吧!——不对,我不应该对你的无知表示惊讶。犯傻的是我。试想,哪个小孩刚生出来的时候会认得什么阿拉伯数字的?”
优秀的警校毕业生、人民的好公仆小刘同志经过一整晚连串的打击后,已经对汪捷同志有了相当清楚的认识:他,就是一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毛头小娃!让小刘同志无比庆幸的是:这个毛头小孩好在会说话,会吃饭,虽然穿衣服还得教,不过一教就会,基本上算是不用他照顾日常起居,不然他还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要提前当未婚爸爸了!
小刘四下里一张望,然后一把拿过老赵桌上的电话机,指着上面的键盘:“看见没,这就是数字。这是1,这是2,3,4……”
老赵翘起二郎腿,笑咪咪地看着两个相处友好的小伙子。
瞧这警民关系,处得多好。
一个上午就在汪捷同学和小刘老师充满童趣的互动教学中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当老师当的志得意满的小刘忽然想起件很重要的事:“哎,老赵,你今天不是要去城里吗?”
“啊,一会儿就走。放心,你的鸭脖子我记着呢。”老赵夹走最后一块红烧肉,边吃边说。
“那——你要不带汪捷一块去。”小刘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