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周鸿回家前去了一趟医院,正巧他母亲在睡觉,他也不打搅她,就是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就走。
出病房时遇上医生,两人便边走边寒暄几句。
“你姐姐这几天晚上没来医院啊。”医生随口提道。
周鸿心里一惊,想说怎么可能,没来医院,那他姐姐上哪儿去了?
“对了,我把你母亲的手术安排在两个礼拜后,没问题吧?”
“这么快?”周鸿又是一惊,他们手术费还没凑够呢。
“你姐姐让我给尽快安排的,你不知道?”
周鸿摇摇头,告别了医生,一头乱绪地回到家中,他姐姐正在厨房里做饭,他靠在门边,眼睛湿润地望着她清瘦的背影。
“姐。”
“放学回来了?”他姐姐回头望了他一眼又继续忙碌着。
周鸿很愧疚,不敢回答。
吃完饭,他姐姐又出门去了,周鸿想着医生跟他说的话,不由偷偷跟着出门去。
他姐姐骑自行车过了两个街口,在一间小厂房前停下车子。
周鸿跑步过来,好不容易跟上,发现是一家小型的服装加工厂房,他趴在窗户上,看见他姐姐跟许多女工在一起用针线往衣料上绣珠。
那么窄小的房间,女工们几乎全挤在一块,头顶上只有一管破旧的日光灯和动也不动的吊扇。
姐姐用拿针线的手揉了揉眼睛,这一幕让周鸿的眼睛立刻就湿了。
他没有揭穿姐姐善意的谎言,沿途返回了家中,只是一路泪流不断。
第二天周鸿就打电话给了叶子谦,还没说上什么话,叶子谦就直接让他到上回的那个酒吧见面。
白天酒吧不做生意,周鸿到的时候看见叶子谦一个人在吧台那里喝酒,同时有个酒保在一旁服务他,为他调酒。
“还是给他来杯可乐就好。”叶子谦笑笑对酒保说。
周鸿站在叶子谦面前,咬了咬牙,低声下气地说:“你能借给我一万块钱吗?”
“一万,不多,我还拿得出来。”叶子谦神情轻松地挑了挑眉。
“谢谢。”无论如何,周鸿还是要感激他的慷慨。
叶子谦给酒保打了眼色,酒保便走开了一下,回来时手上拿了一叠钱放到周鸿面前。
“现在就给我?”周鸿看看钱,又看看叶子谦。
“你不是很着急吗?早给你好安心,省得以为我糊弄你。”叶子谦知道周鸿这钱的用处,自然拿出来也爽快干脆。
周鸿把一万块钱谨慎地放进书包里,又是松了口气,又是紧张地问:“你需要我为你干什么?”
说实话,他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对叶子谦能有什么用处。
“那就今晚开始上班吧。”叶子谦笑笑抿了口威士忌。
“上班?哪儿?”周鸿一头雾水。
“这里。”叶子谦指了指所在的这间酒吧。
“什么?”周鸿错愕地瞪大眼睛。
“你就跟着David,他会教你调酒。”叶子谦指了指酒保,那酒保抬手跟他说了一声“HI”。
“等等,我是说……”事发突然,周鸿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望着叶子谦斯文俊秀的笑脸,想了想才问道:“这是你开的店?”
“没错啊,以后我就是你老板了。”叶子谦露出算计成功的 奸 笑,说:“那一万块就当我预付你的工资,你收下可就不能反悔了。”
“可我,我不知道该干什么……”这间酒吧很高级的样子,周鸿不确信自己干得来这里的活儿。
“没关系,David会给你安排工作。”叶子谦说话间已经喝掉了一杯酒,David想给他添上,他摇了摇手指头。
“你不要担心,我会给你最简单的工作,像是洗洗杯子,搬搬酒之类的,让你从基础做起。”David好心地补充道。
叶子谦看交代得差不多了,起身要走,临走前又对David说:“对了,你给他找套制服。”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周鸿的校服,惋惜地说:“虽然这身衣服很可爱,但在我这里,最好还是不要了,免得惹麻烦。”
如同赵明希所形容的那样,一身校服装的周鸿很容易惹“有心人”垂涎。
周鸿追着叶子谦到酒吧门口,诚心诚意地鞠了个躬。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叶子谦挑唇笑了笑,说:“我终于有点儿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明希死心塌地了。”
周鸿太天真单纯,别人一点点虚伪的施舍都能让他感动上半天,殊不知那只不过是别人一时兴来的娱乐。
叶子谦不再多说,留下周鸿在原地发怔,径自开车离去。
午饭时间,周鸿跟David交代一声,跑去超市等他姐姐下班,而后两姐弟就在超市后门的小巷子里说话。
“姐,这里有一万块钱。”周鸿把书包里的钱拿出来交到他姐姐手里。
他姐姐紧张地攥紧钱,问道:“哪来的?又是你那个朋友?”
周鸿摇摇头,说:“这是我跟老板预支的薪水。”
“你还是个学生,哪来的老板跟薪水?”他姐姐皱眉看着他。
周鸿低垂着头,这钱既然能拿出来,事情也就瞒不住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姐,其实……其实我没去学校了,我把学给退了……”
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他姐姐一巴掌。
“你说什么!”他姐姐难以置信地怒喊。
周鸿抚着发烫的脸颊,红着眼眶,说:“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只是不能看你那么辛苦,妈的病不能拖,你一天就做两份工,这样下去你也熬不住的。”
“熬不住是我自己的事,可读书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事啊!”他姐姐声泪俱下。
“可你是我姐!”周鸿大喊,憋不住的眼泪掉落下来。
他姐姐怔了一下,随即靠后一步,扶着墙不停哭泣。
“姐,我不能不管你,也不能不管妈,我不能在你们这么辛苦的时候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安安分分去做一个只管读书的学生。”周鸿哭着摇头。
“你才十七岁,不读书,你能做什么?”他姐姐痛心地说。
“我能挣钱,能打工,能养你和妈,能让你和妈不吃苦。”周鸿坚定地说。
他姐姐看着他,良久,她伸出手把这个倔强的弟弟抱进怀里。
“周鸿,你把自己毁了啊。”她心疼极了,眼泪就像破闸的洪水似的止也止不住。
明明是痛心疾首的责备,然而听起来却是饱含浓浓的不忍与怜惜。
周鸿回抱住姐姐颤抖的双肩,允许自己在姐姐的怀抱里多软弱片刻。
寂静的小巷里,久久回荡着令人心碎的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