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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页

书籍名:《草裙与北极熊》    作者:里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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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这部影片最出彩的地方是什么吗?”
  “嗯?”
  “是女主角最后坚强的活了下来。中国传统讲究殉情,但是国外影片注重的是生命。男主角为他献上了生命,如果女主在去殉情,那男主所做的一切都不值得了。”
  
  我想了想,点头:“我赞同你的观点,活着胜过一切。”
  聂奇咧嘴笑:“你说,哪天我们俩也掉到海里,你猜我会不会这样救你?嘿嘿。”
  
  我笑着说:“这种事只有电影里才会发生。”
  “哼,那可没准。说不定哪天我们就会共同面临危险。到那时,我肯定不会救你,你就等着鲨鱼把你吃掉吧。”他往嘴里塞了一大把爆米花,咯吱咯吱的嚼着。
  
  我好笑的摇了摇头。
  他就一直没有再说话。偶尔回头,总是能与他的视线想撞。
  
  等电影散场时,他忽然紧握住我的手,说:“美人,我突然发现你还真是美唉!真是漂亮。”
  我怔了一下,笑笑。
  聂奇用手揉揉头发,叹口气,他也会叹气。
  
  但只有在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他在最爱雷欧的时候,无奈的叹息了。
  只是他那声叹息,在我以后所有的时间里,一直一直听见。
  
  从影院出来,已经天黑了。
  气温越来越低,我打了个喷嚏,说:“我得回去了,聂奇。”
  “好的,我让司机送你吧。”他倚着车门,对我笑一笑。
  那一笑竟然颇为伤感。
  
  我问:“你不去吗?”
  他说:“我去了,雷欧又该大吵大闹了。行了,快回去吧,我得去工作了。再见,凌迟,下次我们还要一起看电影。”
  
  又有一辆车来了。
  他上了车,摇下车窗,忽然对我说:“凌迟,你说废柴会不会偶尔想想我?”
  我愣了一下。
  他随即笑道:“没事了,当我没问。路上小心点,祝你幸福,亲爱的。”
  
  车子在原地掉了个头,飞奔而去。
  
  我回了家。
  家里灯是开着的,房间里传来雷欧的声音。
  我靠近,听到他在与人讲电话。
  “查出来毒品是从哪里弄来的么?”
  “动作小心点,别让凌家发现。”
  “是的,我要他死。”
  
  我悄悄的将门掩上。
  保姆抱着平安,趋上前,问:“先生,格林先生回来了,正在找你呢。”
  我笑笑:“我知道了,平安吃过了吗?”
  “嗯,吃过了。”
  
  我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
  雷欧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声音,便急急忙忙的跑出来,说:“迟迟,你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他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我说:“我去外面走了走。哦,忘记给平安买尿不湿了,我现在去。”
  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
  雷欧一把拉住我的手,说:“这么冷,明天再去吧。”
  我摇摇头,“明天有明天的事。”
  “那我陪你。”
  
  我们一起出门。
  街上的人很少,所以他就明目张胆的将我的手握住,放进口袋里。我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出,最后也只有由着他了。
  天上突然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
  落在鼻尖,凉凉的,像六角冰菱。
  
  我轻声说:“下雪了啊。”
  雷欧替我将围巾围好,笑着说:“一年又过去了。”
  
  “时间过的真快。”
  “可不是,以后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我们走上黄埔大桥。
  桥的两侧灯火如虹。桥下江水翻滚,波涛汹涌。
  
  我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一个人叫我。
  “凌迟。”
  
  我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我不敢回头。
  
  “凌迟,不要走,回到妈妈身边来,求求你……”那声音似乎在哭。
  哦,没错,伊曼在哭。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凄凉。
  
  我的手被雷欧紧紧的握着,全身颤抖起来。
  雷欧用了用力,轻声说:“别回头了,走吧。”
  “嗯。”我垂下眉,抬起脚,黯然的往前走。
  
  “迟迟……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身后传来轮椅摔倒的声音。
  
  我的脚步微微停了停,最终还是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迟迟,不要抛弃妈妈!求求你,不要抛弃妈妈!求求你!迟迟!迟迟!”
  深冬寒夜,江水汹涌,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无助,凄怆。
  
  雷欧捂住了我的耳朵,低声说:“走!”
  “嗯。”
  我们拦了一辆出租车,迅速离开了黄埔大桥。
  
  那天夜里,我梦见自己捉到了一条宝蓝色鲤鱼。
  我将鲤鱼放进河里,它就迅速的游走了。游着游着,它变成了一条宝蓝色的蛇,细长细长的,在水中消失不见。
  
  我被梦惊醒过来。
  雷欧翻了个身,睡得很沉。
  我披上衣服,来到客厅里吸烟。
  窗外已经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惊为白昼。
  
  第二天一大早,雷欧就将我叫醒了。
  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躺在了床上。
  
  雷欧的脸色不太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隐忍着。
  我没问他。
  
  我们一起吃了早餐。
  大约六点半左右吧,他突然放下餐具,对我说:“迟迟,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我问:“什么事情?”
  
  他犹豫半晌,“听我说,迟迟,这件事首先不是你的错,那只是个意外。”
  “你说吧,是什么事。”
  
  “你妈妈她……今天早晨有人在江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哗啦一声,也不知是杯子碎了,还是从自己身体里发出来的声音。
  我怔忪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雷欧吓坏了,连忙抱着我,低低的说:“迟迟,你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迟迟……”
  
  “死了?”
  我问。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我。
  我说:“放开我,我没事,你让我静一静。就一会。让我静一静吧。”
  
  雷欧犹豫了好久,才慢慢将我放开,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我走进卫生间,将门反锁上,顺着墙壁缓缓坐下来,抖抖索索的从口袋里拿出烟,一根接一根的吸。
  
  雷欧就在外面,但他不敢说话。他在等我出来。
  
  大概吸完了一整包烟。
  我觉得头很晕眩,站起来如坠云端。
  打开门,对他说:“走吧,我去看看她。”
  
  




人生若只如初见

  江面上蒸腾着白色的雾气。
  桥上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好像是因为前夜喝了酒的缘故,过敏,浑身都是起了红点,痒让我心烦意乱。
  浑身都是汗水,濡湿了衬衫,从头到脚都死冰一片。
  冬天怎么还在缠绵不肯过去?   
  她在水中。
  她顺着河流,缓缓而来。
  冰凌雪花落在她身上,发丝、容颜上。
  白色的衣袍仿佛还沾着蓝鸢尾的花汁,江水流动平缓,漫天扬花,像刀一样割断所有禁锢。
  
  浓冬,大雪铺了满城。
  我的手扶住桥的栏杆,踮着脚尖朝下望去,半个身子折在空中,摇摇欲坠。
  好像有人从背后将我抱住,往后拖。
  
  我张开嘴,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喉咙里似乎结了冰,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潮湿油腻蛮横的气味占据了我所有的感觉。
  不停的出汗。
  出汗。
  
  警察打捞上了她的尸体,将她平放在冰冷的雪地里。
  我呆了半晌,明白了,一颗心荡了起来,吊在半空。我只觉得全身的血往头上冲。
  我走过去,拨开众人就要去看,雷欧一手拉住我。
  
  “迟迟——”他很温柔的说,“她已经死了,你最好不要看。”
  我转过身子来,声音也出奇的平静,“她是我妈妈。”
  雷欧点点头。
  
  “我要看看。”
  “很可怕,你会哭,迟迟,不要看。”
  “不要紧。”我大步走向前,雷欧紧跟着我。
  
  地上的积雪被踩得乱七八糟,我走到伊曼身边,她的身子已经被盖上了一层洁白的尸布。
  警察推开我:“你是谁?不要靠近警戒线。”
  我柔声道:“我是死者的儿子,请让我看一看我的妈妈。”
  警察立刻没了声息,神色复杂的让开道路。
  
  雷欧扶了扶我的肩,用手在白布下拉开一角,露出死人的右手。手指很漂亮,指甲是一种苍白的透明,薄的很。
  是这只手,我记得她总喜欢用这只手打我。
  
  我伸手握住了那只手。很冷。我没有碰过更冷的手了,即使是死人的手,也不应如此的冷。
  
  “她死了有多久?”我问警察。
  “看尸体颜色,大约已有七八个小时。”
  “也就是说是昨夜死亡的。”我点点头,对雷欧说:“我想看看她的脸。”
  
  雷欧犹疑几秒,轻轻掀开了白布。她的脸比雪还要白,长头发湿漉漉的粘在脖颈上,眼睛温柔的闭着,嘴唇也有一点弯弯的弧度。
  这是一张死人的脸没有错。
  然后我又把布全部掀开,看见她膝盖上破损了一大片皮,好像是摩擦导致的。
  我看了一会儿,将布盖好,把她的手放回去。
  
  我转向雷欧,说:“我要去警察局一趟,跟签死亡证的医生说,我认尸,火葬。我得好好安葬他,我妈妈很怕冷。”
  雷欧点点头,他说:“让我跟你一块儿去,迟迟。”
  “我会回来的,雷欧,你放心。”我按按他的手,“你回家去,别教我难过。去吧。”
  他的手是热的,温暖的。
  
  警察局里,我录完了口供,认了尸。
  法医鉴定没有外伤,为落水自杀。说是自杀,是因为当晚好像有人看见死者推开轮椅,跳入江中。
  
  有人将她的轮椅找到了,被当做证物推进来。
  还有一条丝巾。
  我将丝巾展开来看,上面画着暗蓝色的鸢尾。我把丝巾叠好,放进口袋里,在警察局坐了很久。
  
  伊曼死了。
  但是我应该给她安葬,她是我的妈妈。
  有许多事情我永远不会知道,我只知道,这女人是我从小到大唯一深深爱的亲人。我那么爱她,妈妈。
  她死了,好像死的很宁静,因为她的表情那么安详。
  
  过一会,凌元勋赶了过来。
  他瘦了太多,也苍老许多,脸上的表情就像雪崩了一样。
  他颤抖着问我:“她在哪里?”
  我指了指停尸间。
  
  他脸色惨白,跌跌撞撞的跑进去。
  他只是看了床上一眼,就无声的跪在地上,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身上所有力气。
  “为什么?”
  
  我仔细想了下,想到前一晚伊曼在我身后求我不要离开她,又想到我被雷欧从凌家救出的那一晚,听见她吟诵的诗歌。
  我告诉他:“大概是因为我的缘故。又或者,她太想念赵衍生了。”
  
  凌元勋静静流出泪来。
  忙了一天,我回到家里,雷欧看到我,松了一口气。
  其实我知道,他一直偷偷跟在我身后,这个人,无论何时都不放心我的。
  
  我张开双臂,与他拥抱。
  雷欧说:“是意外,千万不要太难过。人总有一死。”
  我微笑:“是的,是的。没事,一切没事的。我们火葬她,一切没事。”
  
  雷欧瞪着我,忽然哭了,转过脸去。
  我拍拍他的肩,温柔的说:“你这人,明明长这么大个子,却总是哭的像小孩子。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呢。”
  
  ***
  
  凌元勋将伊曼领回了家。
  我去出席葬礼,只有两个人,我跟凌元勋。
  牧师念着:“……是尘土的归于尘土。”
  
  凌元勋同我一样,没有掉一颗眼泪。
  与伊曼一齐下葬的,还有那只装着骨灰的琉璃瓶。
  我看着黄土将她一层层掩盖。
  
  好像并没有过多久,那时候我还很小,我曾经坐在她屋子里吃点心,看她画画。我的妈妈很削瘦,手心常常有汗,喜欢鸢尾,不常说话……我不太确定,我觉得好像很多事情
  
  都被我遗忘了。
  
  我妈妈她非常恨我,其实她像个小女孩儿一样固执。
  她对我做的那些事,我都已经快忘的快差不多了,我想我从来没有恨过她吧。
  
  我望着墓碑竖立起来,在口里喃喃念道:“妈妈,妈妈,你醒来吧,请继续恨我,请继续控制我。不要这样就消失了。”
  但满山,除了风声,再没有其他。
  
  我吸烟,一根接着一根。
  葬礼结束后,我同凌元勋一起下山。
  两人都很静默,比起伊曼的死,曾经的很多纠葛都不重要了。
  
  走到半山腰时,他停了下来,望向山脚。
  山脚下,雷欧抱着平安等候多时。
  
  他说:“从前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并不想跟你道歉。”
  我没说话。
  他继续说:“昨天有警察来凌家调查了,我已被撤职。”
  我点点头:“我听说了,是雷欧干的。他想为我报仇。”
  
  凌元勋笑了笑,“给我一支烟。”
  我替他点燃,递过去。
  他吸了一口,眼神忽然飘渺,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容,说:“我爱她爱了这么多年,最终结果还是一样。”
  说完后,他的眼角忽然静静流出一颗眼泪,风吹散他的头发,一瞬间,他苍老了几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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