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钱小满在炕上瞪了不知多长时间眼睛，听着旁边躺着的人鼻音一声大似一声，知他又进了那个梦乡。他翻个身，头枕在胳膊上看他，即使在夜里只是黑乎乎一团影子，但那熟悉的轮廓，自己能轻易分辨出来哪里是哪里，丝毫也不差。
钱清江怎么也不会知道，自己会在他最身疲力尽的那一刻给他下狠手施迷术，看他脑袋一垂歪在自己身上就睡死过去，一刹那又满足又悲伤。钱小满就又舍不得离开了，让他在自己身上多黏了一会，才慢腾腾挪开，起身下炕穿衣，拉门出去之前，最后又望了他一眼。
只再瞒他这一次……若还能回来，就告诉他真相吧。
跟玉人歌说好的就约在今晚，白天明明还是高照的艳阳天，现在却连颗星星都见不到。风擦着头皮吹，小狐狸使劲裹了裹衣裳领子，贴着小土路往林子深处跑，那人说好了就在那里等着，几翻几越轻轻巧巧抓住根树枝子，脚尖一点攀到了树顶上，放眼过去看老林子中央，那人黑衣黑发负手而立，果真早已经等在了那里。
钱小满一个跟头跳了下去，稳稳当当站在了他面前，林中阴暗看不清脸，就看见那人的长头发飘呀飘的，镶嵌在夜幕里像极了舞动的蛇，又美又阴森，让人不寒而栗。
“东西带来了吗？”
“呦？”看他问的丝毫不拐弯抹角，钱小满也学起钱清江拢起袖子说话，因为感觉那人这么说话的时候底气总是很足的样子，“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能找的到？”
“该做的都做了，你还会拿不到吗？”玉人歌转头，斑驳的天光影影绰绰，他整面身体像青暗交接的墙壁，有地方暗下去，有地方就浮起来。
钱小满反而扬起了脖子，嘻嘻一笑：“怎么，你都看见了？那你看见自己喜欢的男人沉陷在我这里，感觉又如何？”
那人身体微微一震，而这丝毫的动静也没逃过自己的眼睛，报复的快感从心里传到耳根，又缓缓扯动嘴角，在这深邃不见人影的林子里，对面站的，又是那看在眼里就冒得起心头火的人，钱小满话锐利的像刀子，咄咄逼人，丝毫不肯留情：“得不到人，所以就贪心妄想挽回点东西，玉人歌，你说你这种人，是不是比我们妖怪还不如？”
钱小满嘴唇落下，突然想起若是要让钱清江听到这番话，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但想起来他，胸口就涨涨的，但到底是什么感觉，连自己也说不清楚。而那人没有再吭声，顺着风听见他的呼吸，有一点紊乱，似乎是被自己点到痛楚。
“这个就是你……”钱小满瞟他一眼，手放在胸口，微光闪现，一颗红彤彤的珠子已经搁置在手心里。“日思夜想的东西吧？”
玉人歌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愣愣望那珠子。那颗珠子兀自闪着黯然的萤光，衬得钱小满手掌嫩白，又映亮了一丁点夜空。钱小满拿手指点点它，眼睛里光华缭乱，变得迷离起来：“你说这东西……它是不是能助人升仙？”
那还是几天前，玉人歌拿手指挑住了钱小满的下巴堵在门口，那面孔美得让人窒息。
“什么内丹，我没见过。”一个眼神就知道他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钱小满重新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一遍，狐狸修炼要用内丹他知道，奈何……钱清江会有这东西？“……你说他的？”
“当然，”玉人歌冷冰冰挑挑唇线，脸上又没了表情：“你当他为什么要扯住你不放？钱清江知道他的内丹只有狐狸才吸的出来，就像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所以他才留你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他凑过来，眸子里的光溢满眼角：“而我要的，就是那个东西。”
钱小满以为自己听了天书，一字一字震得耳朵嗡嗡响，脑子里很应景的想起来那人还曾搂着自己说我哪能舍得丢下你，再重新回响起来，却意外就变了味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
“小狐狸，”玉人歌冷若冰霜的脸上挂着那么一丝丝戏谑的笑意：“毕竟我认识他的年月，要比你长得多的多。”
接下来的话让钱小满如雷贯耳，满脑袋只有一个念头在横冲直撞，就是有人追情债追到家里来了，而自己就和那个人往新欢旧爱两个对立尴尬的位置上站好后针锋相望，怪不得他会救钱清江，怪不得他什么都知道，怪不得自己从见他第一眼起就开始分外眼红格外窝火。
钱小满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好不容易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救他，”玉人歌轻描淡写的回答，他撩撩头发：“然后拿回那个内丹而已。”
“你是要害他性命？”钱小满捏紧了盘子，端的药已经凉了半截，先不怀疑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狐狸没有了内丹活不了，那人呢？何况是这伤的要死还躺在炕上人事不省的钱清江。
“只是修为罢了，多少年前这是他欠我的，”玉人歌望着他：“现在我只是要回来。”
钱小满拧紧了眉头，沉吟了半晌点点头：“那你说怎么做。”
玉人歌一笑，跟他说了吸出珠子的方法，最后一句是：“从现在起你的恩已经报完了，完事后就离开他，走得远远的。”
其实从刚才钱小满就猜到一定会这样，但心里还是疼的跟什么似的，他说不清是离不开这个家还是离不开那个人，反正就是感觉自己打心眼里最牵挂的东西要被剥夺了，要结束了，自己竟然还无力去挽回。他红了眼，咬着牙说好：“那你救钱清江，若跟原来有半点差池，玉人歌我一定饶不了你！”
玉人歌眯起眼睛来：“原来你喜欢他？”
钱小满盯住他，一字一顿的说。
“我，只，要，他，好。”
钱小满就摩挲着那颗珠子，摩挲过去珠子就会更闪亮一点，像朵不断跳跃的小火苗一样燃在手心里，勾的人眼花缭乱。而对面却又没了动静，玉人歌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定定的望着这颗珠子——也可能是正在望着自己。
过了许久，那人才回答，却是异常的干脆：“是，无论是人还是任何妖魔鬼怪，都能一步登仙。”
钱小满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老实：“……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我呆在他身边这么久，都还不知道有这等好东西，也不怪你这么多年来都念念不忘了。”
那边忽然轻笑一声：“那你摸够了是不是就该交给我了？今晚我们相约是为了什么来着？不是你该求说我家里可还有着一个等着救的吗？”
“我为什么要给你？”钱小满一瞪眼，握紧珠子，“你傻的吗，若这东西真如你说的那么好，我干嘛还要给你？”
“莫非这东西……在你心里，比家里那个还重要？”轻轻巧巧一句话，问的又暧昧又让人玩味，风忽然有点大了，吹得钱小满抖了抖，可他抓抓脑袋，又笑起来。
“我跟他还有关系吗？他拿我当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是来报恩的，恩情圆满，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接下来他的死活跟我毫不相干，而且……”他晃晃手里的东西，肚子里酝酿了好久的话吐出来才觉得艰难：“我赚到了这个，而你赚到了人，不应该是皆大欢喜吗？”
钱小满以为自己总会触怒到他，玉人歌恼羞成怒肯定会过来抢自己手里的内丹，那么他一切的谎言都被戳破了，什么情定三生，什么再续前缘，他跟钱清江之间不过只是为了这么一颗小小的珠子而已。自从那天跟玉人歌打定协议后，自己这些天来赌气似的每夜每夜都为钱清江暗渡狐气，几乎快赔上几百年的修为，他身体已然无碍，而似锦又回来了，所以自己即使是现在死在玉人歌手里，也似乎就……没什么遗憾了。
那人沉默了许久，舒展了一下脊背后再度陷入沉默里，站在破晓的晨曦里，潮湿的晨雾由藏蓝变浅蓝，笼罩了他一身一脸。钱小满离得远，几乎快看不清他的身影，但是心里的不安，像水纹隐隐扩散出来。
“那要不要……”结果竟然是这样，自己难受的跟什么似的，自作聪明又苦心竭力演了出戏，却不想竟凑成了别人之好，钱小满垂下手臂，“我带你回去向他说……”
“不必了。”那人从雾里走出来，伸手一把扯下并不怎么高明的伪装，衣服长发纷飞的后面，是钱清江的脸，他面无表情望着目瞪口呆的小狐狸，缓缓说。
“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