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从新西兰回国之后，王强就像突然认清了某个事实一样，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看着何翌的时候脸上露出透着辛酸的爱意。
而同时他又似乎陷入于另一重困扰中，经常时不时地发呆，有时候会很神经质地跟自己讲话，脸上的笑容让人有一种他已经不会表达自己真实感情的感觉。
想哭的时候却笑了，想笑的时候……根本没有。
连笑容都给人一种要哭泣的感觉，悲哀到何种地步。
他喃喃地和自己说着什么，何翌有时候都怀疑他身边是不是真的有另外一个人。王强脸上的表情太生动了，生动的让他觉得他能看到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但是何翌不管不问。既然二个人都挑明了，他也不是认不清现实的人。
每天，夜晚王强都是在孤单和黑暗中度过的。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他躺在那张曾经躺着何翌和林子寒的床上，空调开得很足的房间里，他觉得满身窜起了鸡皮疙瘩。
炎热的夏天，他甚至要盖着厚厚的棉被，但这也无法驱赶他内心散发出的寒意。
每晚都会失眠。
整夜整夜地因为恐惧而害怕，白天的时候，何翌在明亮的光线中和他做爱。
他不是林子寒，所以何翌再也不会对他温柔。泄愤般粗暴地插入律动，何翌经常把自己对这具身体如此依赖的不满和对林子寒背叛的痛苦发泄在王强身上。
每次每次，男人只是乖顺地躺在他的身下，看着天花板的时候，即使眼角带着泪滴，也是满脸笑容。
让别人看了心疼的笑容，何翌看了，却会变本加厉的折磨。
他开始害怕看到王强的笑容，他怕看到他受伤的灵魂。有的时候心里为他难过一分，就会在他身上施虐十分。
不再看他的脸，就算在做爱的时候也不去在乎他现在的样子。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不曾踏出公寓一步的男人，蜷缩在床上的身体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
何翌从魅力之夜回来，疲惫的眼睛看到男人这几天第一次没有躺在床上。
他正坐在窗台上，双手并没有扶着窗框而是背在身后，双腿已经悬空在外侧。何翌觉得自己的胸口被什么重重地锤了一下，他看着男人单薄的后背，心脏几乎从喉咙中跳了出来。
“王——你……你在做什么？”何翌没有发现今天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声呵斥，小心翼翼地生怕惊吓了他。
男人回头，逆光处在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了，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何翌恍然生出一种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朝他走了二步。
“翌……”
何翌提心吊胆地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脸色倏然苍白。
“快下来，过来我这里。”
男人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他，最后还是转回身，腿移动到房间的那一刹那，何翌猛地上前将他从窗台上拖了下来，二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翌，你怎、怎么了？”男人笑着看他，笑意却不达眼底，他用手指描绘着他眉毛的形状。
何翌不愿去想他刚才心里有多么恐惧，他不愿多想心里隐隐地生出的不祥的预兆，更不想承认他竟然潜意识里那么在乎他。
用这张脸长得像林子寒，所以才会那么紧张来搪塞自己已经没用了。
即使他再想将他当做林子寒，刚才即将脱口而出的并不是那个人的名字。硬生生地被卡在喉咙里的，是“王强”这二个字。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这个人当成是林子寒过。
配不上，他配不上和林子寒相提并论。何翌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但他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渐渐的被这个人感动了。
当他用他喜欢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当他红着脸让他进入的时候、当他问他怎么样才能代替林子寒的时候、当他在他面前绝望地哭着说爱的时候……
何翌知道，他动摇了并不只是这一次。
为什么会这样，他的身体已经对林子寒不忠了。怎么能让心也背叛了。
“手……”
想让他把手拿走，想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皱着眉露出厌恶的表情，但何翌却突然感觉到无力。
做不到了。刚刚心里的恐慌现在想想依旧后怕，他不敢再随便刺激他了，但他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否则，他会更加对不起林子寒，总有一天，会被这个男人毁了他的爱情。
何翌叹了口气，扶着男人站起身，让他坐在床上后，拿出一个旅行袋开始在房间里收东西。
王强握着双脚，下巴放在膝盖上，眼神中带着迷茫，直到何翌把袋子扔在床边，冷漠地看着他。
“你走吧。”
王强抖了一下，好像没听懂何翌在说什么，眼神中带着疑惑，仰起的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无辜。
“我不需要你了，你回你该去的地方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回去……该回去的地方？他……该回哪里去，他应该呆在这里的，除了这里，他还能去哪儿……
“翌……”
“我让你离开。”
王强猛地垂下头，把脸埋在膝盖上，大幅度地摇着头。
“我让你滚，你没听到吗？！”
男人瘦弱的双肩颤抖着，他抱紧双腿，用力的摇头，紧咬着嘴唇却没有办法压抑住喉咙中的哭泣声。
“不不……不、不要……”
“不是你要不要，是我命令你从我家里滚出去！”何翌抓住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别再让我多说一次，王强，呆在这里有什么意思，我不会爱上你的，因为你永远都不会是林子寒。”
男人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他哆嗦着嘴唇，颤抖着细瘦苍白的手指摸上何翌的脸，却被对方一把甩开，顺势松开了抓着他头发的手。
“别碰我。”
“翌……”他收回手指，全身无力地瘫软在床上，眼睛空洞迷离，“翌、翌、翌……翌……”
“别再叫我！”
“翌……”
何翌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大力地将他从床上拖了起来，一手粗鲁地拽着他一手提着旅行包，将男人和包一起扔到门外。
“砰”地一声甩上门的时候，何翌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门板颤了颤。
但他不后悔。
于其把这个人也拖下水，不如……他自己一个人痛苦好了。即使在林子寒的坟墓前，决定了不管他的死活，但是，他根本做不到。
不再管身后的门被敲得多么响，何翌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隔音很好的房间，再也听不到让他心痛的声音。
手指无力地滑下，在邻居们异样的目光中，男人靠着门板，慢慢地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脸深深地埋进臂膀间。
他哭不出声音来，眼泪却流个不停。薄薄的睡衣湿漉漉地粘在身上，他睁着眼睛看泪水一滴一滴的落下，从没有这么绝望。
何翌不爱他也没关系，只要他还爱他就能坚持下去，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呆在何翌身边了。
连爱他陪伴他的机会都不再给他了……
在他倾尽所有爱他直到用尽力气之前，何翌已经不让他爱下去了。
哭得累了，也彻底绝望了。王强站起身，身上还穿着睡衣，赤着脚，耷拉着瘦削的可怜的肩膀，提着旅行袋慢慢地走向电梯。
强求是求不到的，何翌不会给他进入他心里的机会，甚至连只是陪着他的机会都收回了。
从遇到林常的那天直到今天，他失去了无数，得到的，只有破损的身心。
漫无目的地走在明亮的大街上，竟然能够毫不在乎身旁人各种各样眼神的注视，他微微的缩着脖子，许久未曾接触的太阳光有些刺眼，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
除了何翌身边，别的地方都不是他的目的地。但是，何翌已经推开了他，那里也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了。
以前的房子已经退了，总不能放在那里浪费钱，工作辞了，何翌要求的。找朋友么……他没有朋友，以前是现在依旧是。
活了这么多年，他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甚至没有被依靠的时候。
没有人信任他，想陪伴那个人，但他也知道他想要的并不是他。
他的存在，几乎是毫无意义。
如果林子寒能够活过来过好，就算让他死他也甘愿。何翌不是说过吗？为什么死的不是他。是呀，死的是他多好呀，何翌就不会失去爱人，他也不会难过。
耳边传来了急速刹车的声音，谩骂的对象好似不是他，他只是抬头看了看从车里探出头的司机一眼，继续闯红灯横穿马路。
“林——”
胳膊被抓住，男人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的还要往前走，阻力却让他没办法移动，呀回头，表情空空地让对方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了？”李孟渊的另一只手按着他的额头让他仰起脸来，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的脸，因为绝望而面无表情。
男人眼角发红呆呆地看着他，突然笑了。
他也要叫他林子寒，不仅仅是何翌，连他潜意识里也没有承认过“王强”这个人的存在。
是啊，林子寒，是他们承认的人，而他，连他的影子都不是。
李孟渊看到他刺眼的笑容太阳穴就突突地跳着。拿着旅行袋，这种样子，明显是被何翌抛弃了。
手指加重了力道，他叫了一辆车，将男人塞了进去。
自从二年多前何翌知道是他告诉了林子寒那些不堪的过往，他的家族就彻彻底底地被何翌毁了。无家可归，甚至堕落到去做MB，像他这种脸被破相的人，要不是床上功夫好，根本没有人会瞧得上他。
但是那些事，他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这一次，他却恨得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这个老男人有什么错，他为什么要把人伤成这样，就因为他得像林子寒？
像谁不好非要像林子寒，长得像性子也像，偏偏爱上了那个心早就跟着林子寒一起死过一次的家伙。
“都爱错了人。”李孟渊叹息一声。
但是那样的人，谁能不爱。他、林子寒、这个老男人……都载在他的手上。
混蛋。
把王强的头强硬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对方没有反抗温顺的可怕。
“你这个混蛋，明明已经给你讲过何翌的恶劣和手段，你怎么还这么傻。”
“傻……”
“都是傻子，根本是……”根本是自作自受。
如果不是自己犯贱替去招惹何翌爱上何翌，怎么会被伤害的这么深。被毁了的不仅仅是王强一个人，林子寒是，他又何尝不是，以前爱着何翌的那些人，哪个有过好下场。
那个被无数人爱着的家伙，最不值得被爱，又……没有办法不爱。
随便找了一家小宾馆，力气几乎在路上已经用光的男人，手软脚软地被他背着带进了房间。
将他放到床上的时候，男人蜷缩着身子软的像一滩泥一样。李孟渊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进浴室里拿了湿毛巾回来细细地擦着他被磨破了的双脚。
“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药。”李孟渊不放心地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已经没力气动弹，才出去了。
力气像是被人抽干了一样，连动一动手指都很艰难，而王强也不想动。
全身怠倦，从内心到身体，大脑停止了运行一样，不管是表情还是思维都是一片空白。
直到李孟渊买了药回来，他依旧是刚才的姿势躺在那里，丝毫没有动过的迹象，连微微睁着的双眼也没有眨过一下。
李孟渊仔细地给他上了药包扎好，扔了药膏一屁股坐在男人的旁边，柔软的床上下颠簸着，王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说你——”
手指突然被抓住，男人像是把身体中剩下的所有力气都用了出来，紧紧的让他有一种手指会被他折断的感觉。
“王强？”
“呜……”
成年男人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地哭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哭泣，李孟渊却觉得毫无违和感。男人垂着眼睛，细长的睫毛沾满了泪珠，他闭着嘴，呜咽声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时候，全身都在战栗着。
李孟渊躺下身抱住他，将他圈进怀里，让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上。
男人的双手紧紧地扣住他的后背，趴在他身上的李孟渊却一点重量都感觉不到。
他太瘦了，上一次和这一次的见面，也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却瘦的只剩下一身骨头。
在王强剧烈的颤抖中，李孟渊看着那种他痛恨又愧疚的脸，认知中，林子寒和王强的名字，似乎重叠在面前这个人的身上。
真真假假，谁是谁，又有什么重要呢？就算曾经深爱着林子寒，可那个人已经死了，而王强活着，这个和林子寒几乎一模一样的人，爱着林子寒的何翌，到底怎么忍心将他伤成这样？
连他在看到他的眼泪时心里都抽痛着，何翌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这样对他……
李孟渊突然间不明白了，何翌到底爱的是林子寒，还是单纯的，只是在爱着爱情？
他真的……懂得爱吗？
“我已经……已经……活不下去了，要、要疯了……”
他其实并不想说话也不想把自己的脆弱拿出来博得别人的同情，以前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想法，但是他却觉得这个人，李孟渊，他会愿意倾听，他能帮他。
心是死了，但这么死了他不甘心……
为什么总是他受伤，生平第一次，他开始痛恨起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他、他先遇到的人……不是我……为什么……又让、让我遇到他……为……什么……死了的人……比活着的人更、更重要……”
“因为你不该爱的这么绝望。”
王强僵硬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李孟渊。
“为什么非要那么固执呢？既然知道他不会爱上你，却还是这么义无反顾地跳进去，王强，你的爱情太绝望了。”
不是他想要爱的绝望，而是他爱上了何翌就注定了绝望……
“他忘不了林子寒，他是他一生的痛。但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不可能的事，或许他已经动摇了心，只是情绪会传染，你的绝望传染给了他，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不能背叛林子寒。”
眼泪已经掉不下来了。
他突然回想起，何翌每次看到他几近崩溃的样子，那抹转瞬即逝的……
当他看向他的时候，他又露出冷酷的表情，但他却抓住了他那一瞬的心痛。
他只是不断在想变成林子寒一样的人、想让他忘记林子寒、想取代林子寒的位子……每当这么做的时候，那种心情并不是什么飞蛾扑火的壮烈，而是被烈火吞没时的绝望。
错的并不只是一个人。
自始至终，他们都错了。
一个人绝望的爱着，一个人绝望的守护着。人类的无力还真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