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王强站在料理台前切菜，他的手指有点抖，不小心就切破了食指，血珠刷的一下溢了出来。
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将他受伤的手握在手心里。
何翌皱着眉：“怎么这么不小心。”
王强的心快速地跳动着，头也抬不起来，眼睛看着没有切完的菜，却被对方拉着来到客厅里。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何翌认真的脸，鼻子里酸涩地几乎要掉下泪来。
那么温柔的表情，王强知道这一切的温柔给的并不是他，而冷漠，却是他会得到的。
一切的温暖给的是林子寒，而冷淡甚至是无情，给的是王强。但好在，他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即使是态度上太过强烈的对比差异，有时候转变得太快太明显，已经让他快要崩溃了。
“晚饭我去店里吃好了，”何翌给他抱完手指，边收拾药箱边说道，“我给你叫外卖，吃过之后就休息吧，你脸色很不好。”
王强点了点头。
何翌打完电话穿上衣服就出门了，王强送他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门铃声响起，他才从无意识状态清醒了过来。
“先生，您的外卖。”
曾经什么时候，虽然说话不流利，但他的声音也是这么清脆，仅仅几天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垂暮之年。
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本就畏畏缩缩的样子，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甚至在何翌身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其实很想依偎在他怀里，看着他的脸，和他说话。但是他害怕，害怕从他嘴里吐出什么让他生不如死的话来。因为害怕更加怯懦，整个人愈发死气沉沉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外卖便当吃完的，王强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空了的餐盒，呆呆地想要从寂静的房间里辨出点什么声音。
有点神经质地侧耳倾听着，却什么都没听到，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的样子很让人心疼，只是没有人看到罢了。
什么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
自从那天之后，何翌并没有排斥他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亲近他，若即若离，他想要的那些东西，何翌似乎在吊胃口似的，让他奢望着但却只给他一点点。
就像跟在人身后等着捡吃剩下的骨头的流浪狗一样，卑微地带着乞求的眼光看着他，却只能咀嚼丢弃的骨头。
因为太饿，所以就算是没有一点肉的骨头也捧在爪子里细细地啃着，幻想着自己正吃着美味的肉。
他就是这样，卑微地执着着，仅仅要那点爱的呵护，谁都可以给的东西，只有何翌肯给他，而何翌，只会在他快要失望的时候，给他一点，让他不至于完全失望。
有时候做爱的时候，何翌会突然推开他，恶狠狠地瞪着他，扣在他脖子的手几乎就要收紧，但最后还是叹息着放开了他的脖子，转为扣住他纤细的腰部，凶猛的律动再也不似先前的温柔。
有时候王强在客厅里拖地，何翌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后背，那种凌厉嫌恶的目光即使没有直接面对也让他绷紧后背微弱地颤抖着。
何翌的爱何翌的恨交错着，他爱的是林子寒，但，为什么要恨他？
林子寒的死与他无关，他只是想一点虚假的温柔，为什么，却用那种眼神看他，为什么……要恨他。
恨他的出现让他对林子寒不忠了吗？恨他玷污了他们的爱情吗？
其实……他也不想，他也好累……但已经……没办法放开。
默默地收拾了桌子，王强环顾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莫大的空虚中抓紧了衣襟。很难受，压抑的难受，胸口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堵得慌。
跌跌撞撞地拿了钱包钥匙，出了家门。
他不想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
空间太大，以前他一个人在那个小屋子里的时候，因为房间太过狭小而安心。但是这么大的房子里却只有他一个人，而他的心境也与先前相差太大，再也没办法习惯一个人，莫名的孤独会要了他的命。
茫然地在路上走着，他没有叫车。
夏日的夜晚，风带着暖意，但王强却感觉不到，他全身发冷，被风吹拂过皮肤的时候止不住地发抖。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一个酒吧。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包，王强抿了抿嘴唇。
除了去魅力之夜，他还没去过任何一家酒吧。在魅力之夜的时候只是陪在何翌身边，但这一次，他是来消费的。
坐在吧台前随便点了一杯酒，看着调酒师帅气的动作，王强忽然打了一个颤。根本是毫无自觉地来了这家酒吧，他从来没这么奢侈过，恍然回神的时候因为紧张全身都绷紧了起来。
酒吧里嘈杂的声音吵得他脑子里乱作一团，脖子僵硬地转动着，看着跟他完全不同的人们在夜晚的放纵，看着那些真心或虚假的笑颜，心里蓦然生出一种悲哀。
不管是假象还是事实，他们起码在笑着。但是他自己，却从内到外都那么悲哀，再也笑不出来。
调酒师把酒杯放在他面前，王强在衣服上擦了擦汗湿的手。颤抖的手指拿起酒杯的瞬间，后背被谁推了一把，整杯的酒都洒在了吧台上，溅出的液体甚至湿了裤子。
王强被吓蒙了，在身后嘈杂的声音中，他梗着脖子缓缓地转回头去，看到三个男人正围着一个男人起了什么争执的样子。
被围在中间的男人看起来并不普通，太过妖娆的脸，能够看到化妆的痕迹。
王强从椅子上站起身，默默地想要从旁边走过去。
酒浪费就浪费了吧，明哲保身，他可不想卷进这些人的纷争中。
走出酒吧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又哆嗦了一下。刚刚在哄闹的地方浑浊的大脑似乎也清醒了一些，摇摇头苦笑，他竟然也会来这种地方，以前想都不敢想。刚走了几步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王强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拖着向前跑去。
“这、这是……”
完全搞不懂情况。身后有人在追赶，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虽然纤细但力气却出奇的大，似乎只要一个用力，他的手腕就会被折断。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追赶的声音，那人才慢慢停住了脚步。
昏暗的街道中，只有街头的灯光在一闪一闪的。王强仔细分辨才看得出这个人就是刚才在酒吧里的那个男人。
“带、带我……去你家……”
男人靠在他身上喘息着，王强能够清楚地闻到夹杂着烟味的香水味。
“你、你怎……”
“我受伤了，”那人抬起头，握着他的手按向腹部。
指尖黏腻湿漉漉的，血的味道霎时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你、你流血了……”
弓着腰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以维持身体平衡的男人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依稀可辨的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重新垂下头的时候，王强听到他叹息了一声。
打开房门的时候，王强就在怪自己多管闲事。
但是没办法把这个人丢下不管，都伤成那样了却不去医院，如果他也不管他，非要流血而死不可。
让男人躺在沙发上，王强把急救箱翻了出来。
用湿毛巾细细地擦拭了伤口边缘的血迹，似乎是被刀子捅的，仔细地消毒涂药的时候，那人抓着沙发的手指青白地让王强都感觉到疼痛。好不容易上完药包扎好，王强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怎、怎么弄的……你小、小心点……”
男人坐在沙发上冷笑了一声。
把医药箱放到柜子里，王强也觉得自己有点多嘴。
“你倒也是这么个性子，”那人抬起头看着王强，脸上依旧带着笑，但那笑容毫无恶意。
王强看到他的脸上有一块淡淡的伤疤痕迹。
“我叫李孟渊，”男人环顾了一眼客厅，“看到你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么像，何翌怎么可能放过你。”
“……”这个人认识何翌，也认识林子寒。
“林子寒死了两年了他竟然还没忘记他，找一个替身也不放弃这段感情，倒真是痴情。”李孟渊又哼了一声，说话间毫不掩饰对何翌的鄙夷和痛恨，下巴朝他抬了抬，“你叫什么名字？”
“王、王强……”
“土里土气，乡下来的吧。”
王强点了点头，朝厨房走过去：“你、你累了先……躺一下……我给你……弄点东西吃……”
“我要吃馄饨。”
“……”王强回头看了一眼一副标准“贵客”样子已经大摇大摆打开电视机的李孟渊，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别告诉何翌我在这里。”身后传来李孟渊的声音。
要做一顿馄饨也不容易，王强又刚弄伤了手，家里没有肉馅都要自己剁，弄了一个多小时才包出一锅馄饨的量，刚刚好能让李孟渊填饱肚子。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大大咧咧地呼呼喝着汤，好像几顿都没吃的样子。
“饱了……吗？”王强接过他递过来的空碗问道。
李孟渊瞪了他一眼：“当然饱了。何翌什么时候回来？”
“明、明天中午……”
“那就让我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吧，他把我弄得无家可归，我就住他家里。”
何翌的事王强不想多问。他并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所以也没有接李孟渊的话，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戴上胶皮手套把碗洗了。
出来的时候李孟渊正从酒架上把一瓶洋酒拿了下来，拔开瓶盖对着嘴喝了一口。
王强站在旁边，束手束脚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手指紧张地揪着衣摆的时候，忽然被李孟渊捏住下巴。
脸凑近了，刚刚喝过的酒的味道飘散在二人之间，王强茫茫然的时候，嘴唇突然热了一下，然后那人的脸又退了回去。
直到李孟渊笑着退开坐在沙发上的时候，王强看着他的背影，脸刷的一下红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被吻了。
“上次见面的时候就想这么----”李孟渊突然住了口。他僵直着后背不知道在看什么，许久后仰起头又喝了一口酒，“妈的……”
王强能够听到他堵在嗓子里里的细细抽泣声。
“你……哭了？”
“我没哭。”背对着他的男人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的动作完全揭穿了谎言。
王强走到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直视着前方。“你哭了……”
“被沙子迷了眼睛而已。”
“……”哪里来的沙子……
“你喜欢……林子寒？”
“……”李孟渊抱着酒瓶，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不知道不知道……就是想亲他，那天……那天最后一次见面，隔得那么近，看着他的脸就有这么一个念头。”
虽然对何翌和李孟渊之间的瓜葛不想多问，但，身边的这个人，一定知道何翌和林子寒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问林常，但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形，林常不可能告诉他。
其他人，何翌的朋友，更不可能。别人都不知道……但这个人……这个人也许，会告诉他。
心脏在咚咚跳着，他就像要做什么坏事一样。他知道自己不该窥探别人的秘密，更何况对方是何翌。但……忍不住。正因为是何翌的秘密，他才，更想知道……
这关乎着他的幸福，即使对于他们的爱情来说，他是一个局外人，但，现在他也已经身在其中。
紧握着的手指满是汗水，王强慢慢地转头，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李孟渊，嘴唇哆哆嗦嗦地，许久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张开了嘴。
“你、你可以……告诉我……何翌和、和林子寒……的故事吗……”
因为太过紧张，声音扭曲的厉害。好不容易把这句话说完，王强屏住了呼吸，眼睛不敢再看着李孟渊。
“你不知道？”李孟渊惊讶地问了一句，想了想又笑了，“你不知道，对，何翌怎么会让你知道，他怎么会让和林子寒一模一样的你，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
王强舔了舔嘴唇。
“让一个无知的人假扮自己的爱人比让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带着芥蒂在自己身边更有利，起码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会对他死心塌地，会羡慕这份感情，甚至会像以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还笨得要死觉得自己有多幸福的林子寒那样，爱着他。”
林常说，林子寒心脏病去世。何翌问他，你还恨我吗？
以前从没想过他们之间的伤害，严重到什么样的地步。
“你真的想知道？”
王强垂着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他知道如果问了，一定有什么不一样了，但是，还是禁不住诱惑。
这个人愿意告诉他，错过了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
缓缓地，王强点了点头。心里像是一颗大石落地一样，虽然做出了决定松了口气，但还是沉甸甸的。
他不知道，某一天，在医院前面的公园里的长椅上，那个叫做林子寒的人，也犹豫着，在这个男人的面前，点了头，然后……
王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个故事听完的，在李孟渊一句总结性的话里，他感觉到脸上凉凉的。
“何翌又怎么配，那种伤害，他如果以为欺骗可以让一切当做没有发生，那他错的太离谱，”李孟渊咬牙切齿地语调变为落寞，“但是……我后悔了……不该告诉他，否则他或许也不会……”
不会死吗？
王强用手背擦了擦脸上湿漉漉的东西。
不不，这不是你的错。
发生过的又怎么掩饰的住，你说得对，欺骗不会让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
他那么期待的，一直以来希冀着的温柔和爱，原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纯粹。
到底谁做错了？一个爱的太卑微正如现在的他，一个爱的太无知，那是曾经的何翌。而现在……他们似乎又在重蹈覆辙。
虽然他知道何翌必然爱着林子寒，对他的爱仅仅是神志不清的时候给一个替身的爱。但，他们依旧在爱和伤害中沉浮着。
他曾经还在期待，有一天能够让何翌爱上他，但现在，他已经不再抱有期待。
何翌的爱情，王强永远也得不到。林子寒那么凄凉的死去，他死，但会永远活在何翌的心里，不管他有多么像他，都无法取代。
林子寒隐忍懦弱了一生，但却在死亡的时候坚强的可怕，他让何翌永远地记住了他、永远也无法不爱他、永远也不会爱上别的人。
他们的爱情，太多的坎坷、太多的争取、太多的痛苦，当林子寒去世的时候，这一切并不是画上了一个句号，而是一个无尽延长的省略号。
多么可笑，他像个小丑一样，想插入他们的爱情，想得到，却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是……何翌，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林子寒，还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用生命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