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非常热。刚从一栋大厦里出来的男人站在灼热的路边，随便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已经落下的汗水。
看身上的衣着，他应该是某家外卖公司的员工。制服整齐的穿在身上，但因为满身是汗的关系看起来却有点邋遢，和年龄不相符的夹杂着银色的短发上满是晶莹汗水。
还有三家。送完最后三家就可以回去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了。
有了盼头也有了力气似的，明明还很炎热的天气似乎也没那么难耐了。
男人名叫王强，今年二十六岁了。人穷，过的日子太苦，以至于虽然年轻外貌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
去年唯一的亲人，他的母亲病重去世了，住院治疗、操办葬礼把全部的积蓄都花光之后，从小住在乡下的他跟着几个村里的青年来到了B城。
乡下人都说大城市遍地是黄金，曾经王强也是信的，但是真的到了城里打拼才发现，没有任何学历的他，根本就赚不了多少钱。
一开始的一个多月里连工作都找不到，好不容易在郊区的建筑工地找了一份搬水泥的工作，一个月做下来竟发现那点微薄的收入还不如回乡下种地。
城市并不像他们乡下人想象的那般美好，但平素有点畏缩的王强这一次却卯足了劲儿在城里找了一份还算满意的工作——送外卖。
虽然对于城里人来说工资不是特别高，但这在乡下算是很高的收入了。
一天工作八个小时，工资一千五，做得好还有提成。王强平时节省，除了吃饭不亏待自己（当然也仅限于吃饱不至于饿肚子），别的地方是能省则省，一个月下来还能剩下一半的工资。虽然钱不多，但每三个月都会把攒下的钱一半捐给孤儿院，一半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王强在地价最低被称为“贫民区”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平房，房子不大收拾的却很整洁。他没什么朋友，平日里都是他一个人在，所以虽然小但对他来说还是很舒适的地方。
从早晨六点钟做到下午两点多，中午十分钟在公司吃了点快餐，八个小时做下来还是很累的。
终于送完了最后一份外卖，王强松了口乞。抬头看了看依旧火辣辣的太阳，心里想城市里的夏天他果然还是没办法适应。
如果是在乡下，这个时候可以去河里洗澡。没有受过污染的河水很清澈，冰凉冰凉的，有时候还可以抓几条鱼回家吃。
王强边低头掏钥匙边朝他的电动自行车走过去。那是公司给每个员工配的，老板好心让他们工作之外也可以私用，这让王强剩下不少车费。
因为垂着头的关系，没有看到迎面过来的人，而对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看，也没看到他，二个人毫无防备地撞到了一起。
“对、对不起……”王强自己被撞到地上，因为穿着短袖T恤胳膊都擦破了一小块皮，竟然没发觉一样连忙爬起来只顾着朝直愣愣站在那里一点事都没有的人道歉，“刚、刚刚没、没注意到……”
王强平时说话就磕磕巴巴，因为太紧张更是口吃的厉害。
对方依旧站在那里没说话，双眼紧紧盯着他，好像在研究外星人一样。
“我、我不……不是故意……”
“林子寒？”
“啊？”王强看着面前的人，他刚才说什么？
“怎么会……”
对方震惊地看着他，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懂的话。王强听了一会儿总算是明白了一些：“您、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不是那位叫……叫林子寒的先、先生……”
看那人的穿着，也是不凡的人，他的朋友应该也很优秀吧，怎么会和他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
“对啊，你怎么会是林子寒……”
王强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的苦涩：“先生，您……刚才没事吧？”
“没事……”
“没、没事那我先、先走了。”
满身的汗难受极了，真想赶快回到家好好洗个澡……
“等一下。”
王强转回身，无奈地耷拉着肩膀。不是说没事了吗……他真的快受不了这天气了……
“实在是太像了，”对方绕着他转了几个圈，突然拽住他胳膊，“外面太热，我请你喝东西。”
“啊？”根本没半分反驳的机会被硬拖着往旁边的冷饮店走去，王强回过神的时候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人的手，“可、可是先生……”
“我叫林常。”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微笑。
王强有一时的恍惚，很少有人……会笑得这么好看，而对象竟然是他……
冷饮很快就上来了。
二个人面对面地坐着，王强低垂着头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头皮发麻地任由林常诡异的眼神一直盯着他。
“我叫林常，双木林，平常的常。”林常又介绍了一遍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王、王强……弓虽强……”
林常低声笑了一下：“你真的很像他。”
“怎、怎么会呢……”王强的脸有些发红。像他这种普普通通大街睛抓一大把的人，怎么可能和他的朋友像。
“从外貌到性格，都很像。不过年纪嘛……你多大了？”
“二十六。”
“……”林常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王强知道自己很显老，不在意地微微知了一下。
“王先生，有件事想拜托你一下。”
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王强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不自在地说道：“叫我王强……就好了……您、您有什么事需要我……”
“想让你假装一个人。”
“什、什么意思？”
林常叹了口气，露出难过忧虑的表情：“我刚刚说的那个人，林子寒，已经不在两年了。”
“不、不在？”
“死了。”
五强打了个冷颤。
林常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很长很长的故事。王强已经喝光了三杯冷饮，看着透明的玻璃杯，眼睛有些发红。
“林子寒去世之后，老板就一直生活在阴影中。他什么事都不想做，变得……行尸走肉一样，也只有在看着林子寒的照片时，脸上的表情才像一个活着的人。”
就算是女强人，自己的爱人去世之后，也会崩溃的。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伤害，而那个人到死也没原谅她。
林常看着他：“所以想让你，假装是林子寒，帮老板重新振作起来。”
王强大约也猜到了林常的意思，但是这要做是不对的。“可、可是我不是、不是林子寒……她、她爱的……”
“接不接受是老板的事，我只是想让你帮个忙。”
有什么不对劲……
“如果老板说他不需要你，我也不会勉强。但是，请你一定要帮这个忙，如果老板因为你重新振作起来，这也是你做了一件善事。”
好像不对……
“王强，你愿意吗？”管他愿不愿意，敢摇头查一下你资料用你家人作威胁。
王强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他觉得什么地方出错了，但是一时又想不到。平时为自己想的太少，以至于他没发现，他只是在想能不能帮他们，而没有想，他自己的立场该怎么办。
他有他的生活，他怎么在不爱的女人身边假装爱？
糊里糊涂地跟着林常来到一家酒吧，路上因为林常问了，王强就给他讲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
林常看着他笑了笑，不容拒绝地说：“送外卖么？明天就辞了吧。”
王强握紧了电动车车把，摇头：“不行……”
“就算你现在不同意，将来也做不了的。”
王强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非要他辞职呢？他就这么一份工作，做得好好的，有什么理由要辞职。
路并不长，走过一条街又拐了一个弯就到了，是一家位置偏僻但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消费多么昂贵的酒吧。
林常让他把电动自行车交给服务生保管，带着他从侧门走进酒吧里。
进了酒吧就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王强有点紧张地跟在林常身后，因为紧张喉结上下滑动着不停地咽着唾沫。
“这些房间是和客人房间完全分开的，有几间是给特定的人专用，剩下几间空着备用，”林常打开了一间房门，“你先进去洗个澡吧，等一下我把衣服放到床上。”
王强站在房间里，看着林常关门走了出去。
房间是极为奢华的，不用说这种房间，就算是城里人普普通通的楼房对于王强来说都是梦里才能住的地方。
虽然林常让他先去洗澡而且他身上也出了很多汗很不舒服，但他还是打算等林常回来。
过了十几分钟，林常拿着衣服进来了，看到他坐在沙发上，愣了愣：“怎么没去洗澡？”
“我等、等您回来……”
林常微笑着把衣服放在床上。浴衣、外衣、内衣，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那里。
“这些衣服你先将就着穿，洗过澡之后可以先睡一觉，过二个小时我带你出去剪一下头发买几件衣服，然后带你去见老板。”
“好……”
林常出去的时候，体贴地把他手上的钥匙放在了门旁的柜子上。王强红了红脸。他也知道自己刚才很不自然，在这里等着他回来就是不想在洗澡的时候让人进房间里。
其实……他有一个秘密。
他是同性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但是王强知道，他喜欢和自己一样的男性。
关上浴室的门，放了满满一缸温水，把自己泡了进去。
水漫过脖子，微微摇晃着的水在身上游走，让人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舒适地洗过澡。
洗了澡在柔软的大床上躺着，因为太累的关系，而床又这么舒服，他真的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在和身下同样柔软的床上躺着，身边有一个人，一个男人，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在睡梦中，他露出了满脸灿烂的笑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王强睁开眼睛，听出是林常的声音。
穿好衣服跟着林常又出了酒吧，林常开车带着他到了一家理发店。
他平时都是去那种五块钱就能剪一次头发的店随便理一个平头，这一次却被理发师按在椅子上，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遍，把他二个多月没剪已经长长了的短发好好地修整了一番。
说起来王强的脸型很好，短短的头发修出柔和的弧度，整张脸也显得精神了很多，原本看起来低于大众水平线很多的样貌竟然也算好看。
“别太操劳自己，过阵子头发会长回去呢。”理发师很和善，边给他剪头发边说道，“你年纪不大，白头发都是累出来的，以后多注意休息，保准你又是一头乌发。”
“没、没关系的……”王强笑了笑。
其实他并不在意头上的几根白头发，更何况他怎么可能不操劳。生活的艰辛他最清楚，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从来都奢望想过。
林常在旁边沙发上看着报纸听着，这时候抬起头来，王强能在镜子里看到他朝这边笑。
“头发白的并不严重，就算你不在乎，老板也会天天给你炖大补汤补回去的。”
我又不是真的林子寒，你怎么就这么笃定你们老板会接受我呢……王强在心里嘀咕。
剪完头发之后，王强又跟着林常买了很多件价格昂贵的衣服。试衣服的时候看到标价就战战兢兢地，林常却让他不要在意。
他又怎么能不在意。这衣服是买给他的，若是他老板根本不需要他，这些衣服……会不会让他出钱啊……
边看着那个能顶上他一年工资的标签价码，王强觉得自己穿衣服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林常让他试了几件衣服，他穿起来都很好看，但价格也贵的让他头晕眼花，后来被刺激的厉害干脆不管了，任由林常把一件件衣服扔给他让他换。
买了一大堆的衣物，林常开车载着他和衣服又回了酒吧。
在房间里换上了刚买的衣服中的一套，林常看了他半晌，揉着眉头一副苦恼的样子。
“怎、怎么了，我、我穿的……很难看？”王强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要脱下来，他明明觉得还不错的……
“不是不好看，”林常叹了口气，脸上的很是纽结，“而是，你怎么这么像他啊。”
“像……他？”像林子寒？很像吗？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那个人很好奇。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如果真的和自己很像的话，他真的没办法想象像他这样的一个人，能让一个女人，而且是女强人，为他变成那样。
他又穷又卑微又懦弱又不坚强，用村里人的说法是除了那点可恶的孝顺，没有一点优点了。
长相变通、什么也不会做、头脑不好嘴又笨，他都这么大了连十几岁的孩子都说不过，还往往被他们随便欺负，在乡下的时候，让邻居家的小孩们围起来按在地上打那是常有的事。
他们家的口碑在那一带一向不好，也不知道祖辈们做了什么坏事，传了几辈子，好像不管生生死死多少代王家就没一个好人似的，只要他在那个村子里，就没有一天不被歧视。
这也就是他即使在城里再困难也坚持下来不想回到村里的原因。
他虽然平时不说，被欺负侮辱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但心里还是有疙瘩。
好在现在已经走出来了，不再背负着王家人的耻辱。
“我这样的人……怎、怎么可能有那么、那么像……”王强微微笑着的表情却让人很难过，“别、别开我……玩笑了……”
“唉，连这种隐忍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林子寒的坟墓，我都会怀疑你是不是就是他了。”
当年老板也不想相信林子寒就那么死了，但瓦纳卡当地的医院开了死亡证明，林子寒的墓碑又在那儿，他们不想相信也不可能，总不能掘了坟墓看尸骨吧。
“老板晚上会过来，你先在这里休息会儿，他来了我过来找你。”
“好。”
“等一下会有来给你送点心，记得开门。”
林常走了之后不久，就有人敲门。服务生送了不少点心进来，王强坐在沙发上，边嘴里嚼着一块点心边看着放在玻璃桌上盛着蛋糕的盘子，眼睛有些发红。
他好像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刚来城里的时候，他有时候会趴在蛋糕店的玻璃窗上，看着里面一行行排开的蛋糕。
有时候馋了，但还是不敢买。
因为母亲说过，三岁的时候父亲就是为了给一定要吃蛋糕的他买一个生日蛋糕，去城里的路上遇到车祸死掉了。
小时候的事情记得并不清楚，但自从他听母亲讲过这件事之后，看到蛋糕，就会很难过，很……心酸。
眼泪很容易就掉了焉，用手背擦掉。他太爱哭了，这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