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中殿生产时的十足艰辛，不仅寒柏坐立不安，听着殿内阵阵惨叫，急火攻心，就连王也是心急尤胜，洪林站在木廊外，看着尚宫宫女急得一锅粥似的，端水送药，锃黄的铜盆，泼出一盆盆血水，即使他见惯了人血，也觉眩晕，里面那个瘦弱娇贵的女人，流了那么多血，叫的声嘶力竭，就是他满怀欣喜，准备迎接那个小生命的时候，也心有戚戚。
一个拔了尖儿的颤音后，交泰殿内竟静默良久，听不到半点人声，寒柏不知想到了什么，双目通红，便要推开木门闯进去，洪林及时拉住了他，廊前的木门，悄无声息的滑向一边，最高尚宫敛首走了出来，“陛下，”她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丝毫的慌张，“娘娘胎位不正，婴儿先出来一只脚……”
王一头雾水，再看洪林和寒柏，也是不明所以，最高尚宫接着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陈述着事实，“虽然婴儿先出来一只脚，情况凶险，可如果娘娘可以再忍耐一会儿，婴儿还是可以顺利生产的，”说到这里，这位面色肃穆的尚宫，总算露出些犹豫的神色，“娘娘前些日子虔诚礼佛，茹素戒荤，有些体虚气寒，余力不继，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里面的人坚持不了多久，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王仍是不解，最高尚宫隐晦的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王忽然间电光火石般的想到，也许，最高尚宫是在询问，王后坚持不了，到了最后关头，是保住婴儿，还是保住母亲？
想到中殿可能因为难产死去，王整个胸腔里，都充满着颤微微的酥麻，他的本意，只是留下婴儿，中殿和寒柏可以放出宫，虽然中殿的心术令他不安，但脱离了元朝的控制，中殿即使带着寒柏回去，元朝内乱连连，自顾不暇，对高丽做不出任何实质性的伤害，那个女人聪慧坚韧，默默在他身边守了十年，尽自已最大的力量，在元朝和朝臣面前维护他，他是无法做到，让她永远闭上嘴巴的。
寒柏懵懵懂懂，视线只不住在洪林和王身上打转，那位最高尚宫，一直敛首站在王的身边，似乎在等着什么，王原本有些茫然，可随即皱起了眉头，洪林凝视着王，眼神中有隐忍不舍，寒柏突然有些不安，换了种站姿，把重心从左腿移到右腿，他终于忍不住，磕磕巴巴的问道：“娘娘，王后娘娘到底是怎么了？是……是难产吗？”
最高尚宫只微微挑了挑眼角，矜持却带着足够的冷漠，“是，是难产！顺产的话，大君的头会先出来，而现在，大君是脚先出来的！”
洪林心中一震，几乎和王同时开口，“大君？”
“是，是大君！”最高尚宫微微颔首，王和洪林飞快的对视一眼，又飞快的别开脸，两人都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寒柏显然并不在意王后生出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刚刚最高尚宫那句难产，唬得他脸色阵阵发白，胸口也是阵阵涩痛，“大……大君还好吗？只是脚先出来，恩，会怎么样？”
“大君的头如果出不来，可能会憋死在娘娘腹中，娘娘身体虚弱，也承受不了长时间的疼痛……”最高尚宫催促似的，又看了看王，现在她需要王的选择，正在生产的人，可经不起拖延。
王眼角猛地一跳，是留下王后，还是留下子嗣？是出于恻隐之心，减轻王后的痛苦，还是保留那个，对高丽的未来，至关重要的孩子？
他随口的一句话，就将决定一条人命的去留，十几年的时间，他虽然不能给王后爱情，却可以给她温情亲情，这个亲人维护过他，背叛过他，可无论如何，是他的亲人，虽然没有血缘，却有着说不尽的羁绊，他不能为了子嗣，就抹杀她的生命，但是……孩子，她腹中孕育的，是个儿子，是可以封为世子，传承衣钵的儿子，是他苦苦盼望了这么久，终于看见希望的……儿子。
低垂的眼睑下，洪林的靴子越来越近，“陛下，”他的声音居然难得的保持着沉稳，王把掩在衣袖里，不受控制微微发着颤的手握成拳头，“不如……”
充满嘶声惨叫的交泰殿里，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嚎哭，除了这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嚎哭，沉静的大殿，令殿外等候的人们不安起来，寒柏靠在木廊外的木柱上，浑身脱力，倚着那柱子，慢慢滑坐到木廊上，王不忍的侧过脸，洪林微微叹了口气，冲最高尚宫颔首，“请您带我去看看娘娘吧！”
最高尚宫点了点头，殿内的宫女拉开木门，最高尚宫按着襟口，略一施礼，当先进了大殿，洪林正要跟上去，却被王扯住了衣袖，“我去！”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去看看，参汤准备好了没有？尽快送过来！”
鎏金木门被人缓缓拉开，王用力压着越跳越快的心脏，急步跨了进去，床榻上躺着个面白如纸的女人，王见过她在朝堂上，气势汹汹的喝斥群臣，见过她娇羞妩媚的嗔怪，见过她被揭穿时那一刹那的恐慌，见过她据理力争，不愿和洪林合房的坚持，却从没见过，她这样苍白，这样虚弱，这样毫无生气的，仿佛灵台一闪，就会熄灭生命的火焰。
保姆尚宫小心的托着一团明黄的小包裹递了过来，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是个婴儿，是个小脸红红皱皱，小嘴里不住吐着泡泡的婴儿，他已经被尚宫们清理干净，离得近些，还能闻到那柔软的黑色胎发上，隐隐约约属于婴儿独有的香气。
喜欢上一个人，需要多久？王慢慢伸出手，把那明黄的一团，轻轻接了过来，只一眼……只看了这孩子一眼，他竟然充满了喜悦，充满了宠溺的，对这个小小的，红红皱皱的孩子，对这个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小小的鼻翼缓慢的翕合着，如果不留神，几乎能忽略他那细微的呼吸，粉嫩的小嘴动了动，吐出一串泡泡，王接过宝德递来的丝帕，一点一点，小心的擦干了婴儿那曼延到小肥下巴上的口水，然后，轻轻把脸贴在婴儿的脸上，柔柔嫩嫩，又香喷喷的小婴儿，柔软的没有重量，王近乎虔诚的把他搂在臂弯里，榻上单薄的人影不易察觉的动了一下，王急忙转过身，向她展示怀里的婴儿，“中殿，看，我们的仁诚！”
许多难以决择的事情，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答案，王眨了眨眼睛，向榻上虚弱的喘息都困难的女人微微笑了笑，中殿看见仁诚时，眼睛里有种刹那点燃生命的神采，王抱着仁诚，送到中殿的床前，任她噙着热泪，用手指温柔的划过婴儿的小脸，也许，王暗暗叹息，也许可以留下中殿，毕竟她刚刚差点为了这个孩子，丢了性命，这种愿意为了孩子奉献一切的母爱，是不容亵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