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叶越寒从来不曾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林籽嘉。
那一刻,是叶越寒这一生渡过最难熬的时刻,他坐在李副市长旁边,脸上还带着笑容,眼睛看着画面里的林籽嘉。
他一直以来都被坚硬的壳包裹的心被锐利的刀一片一片凌迟着,钝痛掺杂着金属般尖锐的痛,痛的他想叫出声来,想把身边那个龌龊的男人剁成碎片。
电视画面终于静止。籽嘉躺在床上,身上蜿蜒着一道鲜红的血迹,还有肮脏的白浊,他像个没有生气的碎片娃娃无助躺在床上,眼睛空洞洞看向白色的墙壁。
叶越寒只见过神采飞扬的林籽嘉;开朗活泼的林籽嘉;天不怕地不怕的林籽嘉;这样萧瑟的,没有生命力的林籽嘉,他一次也没见过。却是这样的籽嘉,瞬间把叶越寒击垮了。
为了避免李副市长看出端倪,越寒始终保持着僵直微笑的表情。手指捏拢,指甲掐在肉里,掐出几道深深的血痕,舌头被牙齿咬破,流了一嘴的血,他也浑然不知道疼痛。
那天的夜晚,星空很璀璨。叶越寒一路开着车,没有方向感的一路向前开着。
月亮很圆。星星眨着眼睛,一闪一闪。高大的云杉树向着似乎没有尽头的前方延伸着。
兜兜转转。胡乱打着方向盘。脑子里渐渐只剩下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他要接籽嘉回家。哪怕籽嘉变成碎片,他也要他。哪怕今后遇见再多之前预料不到的困难,他也要守护籽嘉。
凌晨四点,睡得迷迷糊糊的萧雨被一阵疯狂的拍门声惊醒了。
他糊里糊涂开门,看见门外站着脸色苍白,眼睛却仿佛燃烧着两簇火焰的叶越寒。、
“萧雨,带我去找林籽嘉!求你!”
萧雨抬眼看看挂在房间客厅墙上的时钟,蔚然叹息,这神经病,也不看看都几点了。
“现在?”
“对,现在?”
萧雨叹气,“如果我告诉你林籽嘉现在可能最不想看到的人会是你,你相信吗?”
然后萧雨把籽嘉这几年的遭遇简单说给头脑看来不甚清楚的叶越寒听。
籽嘉收到在检察院关押的父亲一封来信。父亲有很多深悔,思念最多的是他这个儿子。
收到父亲的来信,籽嘉背着继母大哭了一场。那时候白雅茹已经临近分娩,十七岁还不到的毛头小子就东奔西走营救父亲。
过去父亲的同僚现在都避之不及,哪个还愿意提供任何帮助?家里能换钱的都换了,也凑不出十万块,哪里够他跑路?
这时候表哥给他指了一条路。籽嘉前思后想,觉得只要能救父亲,哪怕粉身碎骨他倒也不足惜。他义无反顾做了他以为对的举动。只是等啊等,又等了漫长的四个月,才等来了父亲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噩耗。绝望中的籽嘉找到表哥,想要来那些答应帮他的人电话号码,表哥却说,“行,有机会的话,籽嘉,我帮你问问。”
他却发现,表哥只是敷衍他而已,愤怒中的孩子说,“是你说过,他们可以帮我!”
表哥尴尬揉揉鼻子,“额,籽嘉,你不小了,也该知道,姨父这回犯得案子有多大了吧,都惊动全国了,你还想翻案不成,别幼稚了,再说,你一个男孩子,被人玩一下,也没太大关系,人家还对我说了,说都挺喜欢你的,也努力帮了你爸,可是无可奈何啊,这回事太大,人家也很抱歉,这不,”表哥转身,拿了一个厚厚信封,“还给了你一些补偿,我数了一下,也不少了,这个数。”他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你如果什么时候差钱,需要什么的话,那些叔叔放话了,只要是你开口,一定没问题的,如果你乐意的话,有时间还可以约几个叔叔出去玩玩,靠你自己把握了,想做人上人的话,这就是机会啊,籽嘉,OK?”
籽嘉气得浑身哆嗦,从牙缝挤出两个字,“无耻!我要告你们!”
表哥把脸一沉,“林籽嘉,我一直都在帮你!乖乖把钱收好!别以为我在中间得了什么好处!别一副被人强 奸了的模样,告诉你,你以为你能告谁?你有证据吗?你胳膊肘能拧过大腿吗?没等你找到他们去告,他们那群人早伸出拇指把你碾成粉末了,你懂吗?”
十七岁的少年不懂这些成人之间的游戏规则和残酷,他以为只要自己肯做,父亲就一定有救。那一刻,某些信念在少年的心中轰然倒塌。
籽嘉绝望盯着表哥一张一合的上下嘴唇看。
他把目光挪向桌子,桌子上搁着一把长长的水果刀,刀刃安静闪耀着淡蓝色光芒。他脑子一片空白,手伸出去握住刀柄,狠狠向自己腹股沟扎去……
淋漓鲜血从表哥家一直延伸到急救室。他躺在担架上,没有疼痛只有麻木,听见表哥拼命喊他的声音,风在耳边的呼啸声,还有渐渐清晰的天堂妈妈温柔的声音。
我快死了吗?那一刻,他有想到爸爸,想到叶越寒,但想的最多的,却是被白雅茹抛弃的,只会呱呱啼哭的小米嘉。
一道光笼罩在身处厚厚阴霾的林籽嘉身上。
我死了,米嘉怎么办?难道让他在孤儿院长大?我不要!
籽嘉被送到医院急救室。他刺向身体的那一刀太深太狠,导致腹股沟大血管应激性收缩得值班医生差点找不到。
就这么一条活蹦乱跳的生命差一点就没了。要说真正让林籽嘉活下来的原因不是旁的,而是这世上还有真正让他留恋的,关键时候激发籽嘉生活斗志的小米嘉。
我和萧雨看见叶越寒快要崩溃的模样,就一直苦口婆心劝他不要摆出一副丧门星的臭脸去找籽嘉。
我说,“萧雨说的,是去年的事情,我拍的照片是今年,林籽嘉看着挺好的啊,也许都过去了,林籽嘉都忘记那些不愉快,决心好好生活下去了啊,你干嘛还愁眉不展?”
萧雨说,“那个小孩,远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要坚强的多,越寒,打起精神来,人家好好的,你怎么就快垮掉了呢!”
最后我们达成一致,萧雨和我陪越寒去无锡看看籽嘉。至于叶越寒一直坚持要把籽嘉带回来的念头,我和萧雨都持反对意见。我们认为,如果真按照越寒一厢情愿的想法坚持把籽嘉带回H市的话,那些或许他一直努力忘却或者也逐渐已经忘却的记忆又将重蹈覆辙,这对籽嘉也未必是件好事。而对于叶越寒,我们仍然认为他根本不可能和籽嘉会有什么美好的未来。
我们去了无锡,萧雨找当地朋友借了一辆车。远远的,我们三人坐在车里,看着抱着一个白白胖胖小孩坐在凳子上的林籽嘉。
阳光的光点在他脸庞跳跃着,他还是像我记得的林籽嘉那样,用可以打败太阳的姿态朗朗笑着,眉眼弯弯,眼睛都是璀璨的亮点,两颗雪白,讨人欢喜的小兔牙随着笑容若隐若现。
还是和我照片拍下的林籽嘉一样明朗笑着,仿佛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仿佛不曾有任何乌云笼罩过他的世界。
萧雨说,“看吧,人家林籽嘉多坚强。多看几眼,我们就走吧。别打扰他了,让他就这么开开心心过下去吧。”
叶越寒头靠在车窗边,无言点点头。眼睛无限贪婪看着林籽嘉纯净脸庞和舒展的笑容。
一个七,八岁小男孩在林籽嘉坐的位置边停下,仰脸,对着籽嘉在说什么。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拉着小男孩手,递给籽嘉一个红色气球。
籽嘉双手合十,做着感谢的手势,又比划了半天,小男孩妈妈便坐在籽嘉身边,接过籽嘉怀抱里的小孩子,和颜悦色对着籽嘉怀抱里的小宝贝说着什么。
中间过程中籽嘉偶尔会用笔飞快在纸上写着什么,然后递给小男孩和他妈妈看。
起初,我有些迷惑,但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情,籽嘉,我眼前这个笑容比一榭春光还要绚烂的男孩子,他已经不能开口讲话了。
那一刻,我听到身边传来“嘎嘎”细碎声音,好像是一截腐朽的木头发出了断裂的绝响。
后来,我才慢慢醒悟过来,那一瞬间,我听到的,只是叶越寒那颗坚硬的心所发出破碎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