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矜寒冷眼旁观看来，哥对籽嘉和米嘉应该算是，很好的吧。
籽嘉喜欢吃糖醋排骨，矜寒无意中发现越寒在厨房认认真真观摩徐阿姨在锅里烧糖醋排骨的全部过程，边看徐阿姨的示范边像小学生一样在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上写着笔记。什么时候放糖，什么时候放盐，酱油和醋以及白糖的比例究竟多少，注解的一丝不苟。比他认识的读书时段的叶越寒还要认真许多倍。
籽嘉因伤卧床休息两周，哥脸上淡淡的，表面上没显露太多的关心。可一到晚上却抱着几本书找籽嘉，“来，高中代数，你都还给老师了吧？”
籽嘉发愣，越寒揉揉他脑袋，“忘记了？你原来都吵吵嚷嚷让我给辅导的？现在辅导不晚吧？”
不晚……假若忽略掉这沧海变幻的几年，假若时光能倒流到什么伤痕都没留下的那会儿，一切就不晚。
籽嘉身子挨着越寒，脸颊微红。心跳忽快忽慢。越想努力控制自己不跑小差思想就越难把持住的涣散迷离。越寒哥身上淡淡好闻的香气让他精神恍恍惚惚难以集中注意力，于是越寒难得好脾性用书砸着籽嘉的脑袋，“又开小差？笨死了！记住了，我叶越寒轻易是不收学生的，尤其是你，都是我的关门弟子了，不用心点，小心我立刻把你逐出师门去！”
籽嘉顽皮吐吐舌头。傻兮兮笑了。
一天晚上，籽嘉和米嘉都睡下了。籽嘉伤养好了，明天恢复上班，在家里窝了一段时间，晚睡晚起的，越寒怕他明早起不来，就早早催促哥俩睡下了。矜寒路过客厅，发现哥正和一个英俊儒雅的中年人坐在沙发上，用低低声音在说话。
“米嘉的病情有没有痊愈的几率？”
“有，但是，我们现在成立了一个太阳中心，正致力于孤独症患儿的治疗，通过群体的接触和语言沟通，有一部分孩子是可望治愈或是能够达到逐渐康复的理想状态。可是，通过我对米嘉这孩子的接触过程，我发现他对他哥哥的依赖或许是他治疗中的最大障碍。对米嘉来说，有他哥哥就有一切，所以，对陌生人的排斥会让他的世界里永远只有意愿接受籽嘉这单一一个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其他的亲人，也不需要其他的人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你是说，或许籽嘉正成为他治疗的最大障碍？”
“也许我这么说很残忍，可事实或许就是如此，患孤独症本身跟米嘉的成长经历有着莫大的关系，当然，不排斥遗传和其他方面的因素。太阳中心就是这样一个治疗中心，给这些孩子稳固的，社会的，持续发展的人际交往中心。让他们有能力面对更加复杂和变幻莫测的社会和正常人际。有勇气表达自己，触摸一直被他们逃避的人类和与人类的正常交流沟通。”
“您的意思是说，要米嘉离开籽嘉一段时间？”
“也不绝对，你们可以探望孩子，随时和孩子保持联络。孩子则和更多和善的人正常交往，学会打开心扉，表达自己内心的渴望……”
好容易等哥出门送客人，矜寒在客厅焦急等着越寒回来。哥心事重重进屋，他就急急地说，“哥，别听那个莫名其妙的医生胡说八道，你知道的，别说米嘉，就连籽嘉，我看都少不了米嘉吧，那孩子简直是他的命。”
越寒苦笑，“可医生说的也不错，关心则乱。当局者迷。你想想，米嘉这孩子什么时候有欲望和籽嘉以外的任何人交流来着？什么时候觉得有和人对视甚至哪怕最小的情感需要？没有，我看不到。我觉得李博士的理念或许不完全正确，可至少可以试试。”
矜寒无可奈何摇头，“你是说，让米嘉离开籽嘉……？”
“咚！”客厅角落忽然发出一声响动。寂静的夜里，这样的响声，不禁吓了他们一跳。他俩回头，看见一个身影倚靠在墙角，屋子里暖黄的灯影打在他脸庞，幽黑的眸子闪烁着清凌凌，绝望的光芒。
“不！”籽嘉几乎用呜咽的声音喊了出来，然后紧紧抿住嘴唇，显出倔强的唇瓣纹路。他踉踉跄跄从他们身边擦过，夺门而出，越寒试图伸手一把拽住他，可手心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握住。
越寒和矜寒追出门外，站在门外，焦急向电梯走道望去，忽然，越寒听见耳边“忽”一声，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响，就觉得左边头皮被震裂般一声炸响，一阵锐利的剧痛之后，粘嗒嗒的液体就顺着他太阳穴上方蜿蜒流了下来。
“哥！籽嘉！”矜寒惊慌失措叫了声。
籽嘉手里握着电梯楼道消防伐内放着的大手电筒，双手还在微微发抖。看见越寒头部受了伤，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啪”一下丢了手中的电筒，慌不择路向着楼梯走道冲出去。
“哥，要不要叫医生？”矜寒有点乱了阵脚，越寒摇摇头，“没大碍的，我叫医生给我包扎一下，消毒一下就可以了。你快把籽嘉找回来就行。”
矜寒定定神，冲下楼梯。在一楼最后一格楼梯，看见抱着自己双膝，像婴儿蜷缩着的姿势躲在黑暗的墙角的林籽嘉。
在叶矜寒的记忆里，只知道世界上有这样的一个林籽嘉，天不怕地不怕，好像什么也难不倒他，愁不倒他。没有烦恼，没有阴霾，什么时候都可以吊儿郎当的笑起来。
他满脑子都是林籽嘉大笑或浅笑的模样。何曾看见过有过这样的他。紧紧的，蜷缩着，好像躲在母亲暖暖的子宫里的胎儿。曾经矜寒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这样的姿势，是被伤害了拒绝的一种姿势。
“籽嘉。”他轻轻叫着，在籽嘉身边蹲下来。
受伤的人慢慢抬头，弱弱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控制不住。”他的眸子含着泪。大大黑亮的瞳仁照见矜寒的影子。
“没关系，我明白的，我哥也能明白的，你要知道，我哥也没有恶意。”
籽嘉的样子让他感到很心疼。
为什么心疼？
可能？在他眼中，心里，从未设想过林籽嘉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吧。
他和籽嘉沉默并排坐在楼梯上。
深秋的月光照在他们身上。不吝啬的，把银白色光辉撒在他们年轻的脸庞上。
有脚步声从上到下细碎传来，在他们身边顿住。矜寒抬头，不意外的，看见哥沉默望向籽嘉。他站起身，在头上包了白色敷料的哥肩膀轻轻拍了一记，“我回去先睡了，你们好好谈谈吧。”
他转身离去。越寒挨着小孩坐下来，手摊在膝盖，沉默一会，才说，“回去睡吧，明天你要上班了。”
籽嘉眼睛没看他，脚尖胡乱画着地面，“对不起。”
越寒轻笑一声，“不准备看看我现在的德行啊。”
籽嘉仍然将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头埋在膝盖间，越寒轻叹一声，双手不容分说伸出去，拦腰将小孩抱住，在他拼命的挣扎下，向着楼上屋中方向走去。